??出了这一意外后,筵席间又歌舞升平起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刚才婉娘的哭泣和伤心都不曾发生。
刘贞却再没了向往和欣赏之意,甚至觉得所谓的富贵荣华之人,也不过如此。方才对歌者舞者羡慕景仰之意,也都变作深深的遗憾之情。
刘贞快手快脚地端走盘盏,余光紧张地搜寻了吕湛的身影,并没有发现他,立刻收拾了盘盏回了后厨。路上僻静处,看见狼狈的婉娘面对墙壁,肩膀一耸一耸的,分明是还在哭泣。
回了后厨不多久,刘贞又听到了婉娘的歌声,虽没有之前的明亮如泉,却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沙哑。
刘贞问陈氏:“妈妈,肖秀慧是郡君娘子。是几品命妇?还有县君呢?”
陈氏哑了哑,她也不知道,她所接触过的,只道官人家的娘子已经是富贵至极。只有大官人家的娘子才是命妇,是皇帝成亲都要去出礼的贵人。县君、郡君都不知道是什么。
出了这件事,刘贞也不再想上宴席看贵人了。只在后厨里做做素鸭,打打杂消磨时间。不多时,那田驴儿不知怎么回事,也被传菜的仆妇打发回来了。
宴席开了很久,直到月下楼心,五更已过,才有内侍告诉不必再做新菜。后厨众人已经快累散架了,也饿的厉害。这时,才有厨子随意勾兑了几个菜,呼众人一同宵夜。
不多时,内侍省都知传令下来,行宫后厨众人皆有赏赐。刘贞和陈氏得钱十缗,另有麻布官盐等。人人俱是喜气洋洋,坐说笑谈。有消息灵通的仆妇还说些筵席上的见闻。有婆子听了不够,又撺掇田驴儿和刘贞讲讲。田驴儿吹得唾沫横飞,倒是刘贞被那个高使君给恶心到了,没什么好讲,只说歌舞好看。
“说道歌舞,今日有个歌姬冲撞了个官人,却被官家赏赐给那官人了。”那消息灵通的仆妇随意道。
刘贞凌然:“什么?”婉娘被赐给那个鸡皮鹤发的高使君了?!
那仆妇挑眉道:“官家现在打仗,武将自是有求必应。”
刘贞还是难以置信,那高使君年纪如此大,还不能入堂,只能在台阶下吃酒,明显就是个毫无前途的低阶武将呀:“可是高使君看着有六十多了吧,坐在台阶下,顶多是个团练使,怕是见官家机会都少。官家哪能赐美人给他?”
一旁的婆子道:“再是老倌,也是贵人。那歌姬也是高攀。若是有哪位贵人看上我家小娘,便是典妾也使的。”典妾就是相当于小娘去人家做妾几年,所生孩子归主人家,之后合同到期,拿了银子回家,互不相干。不少穷人家的女孩都做过典妾,刘贞有邻居家中就有。或是拿了银子给家里盖房,或是给兄弟娶妇,或是自己做嫁妆,都很便宜。
刘贞却是觉得像婉娘这样自矜身世的人,不可能和这婆子一样的想法,不然之前筵席上也不会弄出那么大的事故来。
像是瞧出刘贞脸上的不服气,那婆子笑道:“贞娘气性如此之高,不知婆家何处?”凌阳人最是喜好把人挤兑到墙根,才显得自己理正。譬如陈氏对田驴儿,又如这婆子对刘贞。
刘贞梗住了。倒是陈氏笑得矜持:“贞娘自小定的娃娃亲,是临江的谢家。临江谢家你听过没?没听过?那也正常,那可是世代书香的高门府第,女眷都能簪金穿丝的。前些年兵荒马乱的两家断了联系。但都惦记着这桩姻缘,只待咱家出了孝便来迎亲。”
那婆子脸上悻悻地,转过头去与别人聊去了。
陈氏自拿了赏赐便有些坐不住,此刻心情舒坦,便叫刘贞好生坐着吃饭,她先回宿处把钱财放置好,不然一会喝了点酒,恐怕误事。
刘贞吃了些饭菜,又不喜和那些婆子汉子混做一团,赌牌喝酒。便径直走了出去,不敢走大路或是任何能碰上贵人的地方,只那么信步游走,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方才办筵席的地方,案几还在这里没有收走。刘贞正准备换条路回后厨,突然听到大堂台阶阴暗处似有声音,她嗖地躲到了拐角。
“观音娘,自上次一别已有多时,我做了些诗文,想请你指教一二。”是个少年的声音,绝对不是内侍,刘贞很肯定。
接着听到那名叫“观音娘”的女子,轻轻“嗯”了一声,余下声音太小,有些听不清。
刘贞心下鄙视,这定是对偷情的野鸳鸯。指不定是宫里的某位娘子和殿前司的郎官。刘贞进了行宫后也涨了些见识,知道了殿前司就是民间说的御林军,保护皇上的。
她悄悄看去,灯光昏暗看不大清,只见那“郎官”身材高大健壮,却非常不合适地穿着儒生的大衫,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裳,显得很是别扭。倒是那小娘子身形娇小,有些眼熟。
刘贞不敢惊扰这对“有情人”,在民间这种事见多了,若被人发现,指不定惹上一身骚,更何况是官家的地方?她悄悄隐了身形,从一旁转了个道回后厨。
在后厨的门口,刘贞碰上了回来的陈氏,灯火晦暗看不清陈氏的表情,但是分明就能感觉到陈氏很是慌张。
“妈妈这是怎的了?我喊你几声都没听见。”
陈氏一看是刘贞,立马拍拍胸脯,自语道“骇到我了。”一把拉着刘贞钻到旁边的桂树后头,扯开衣襟的一角,让刘贞看。
只见月光反射出那东西闪耀的光,仿若明月一角。
“这不是,这不是……”筵席上的银盘么?!刘贞嘴唇都哆嗦了,“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陈氏慌张地拉好衣服,左右张望一番,才道:“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咱俩人一屋,怎地这东西在房里?”见刘贞慌乱、害怕、明显不知情的样子,便“咝”了一声,“肯定是有人陷害咱娘俩!”顿了顿猜道,“肯定是田驴儿那种田的贱种!我说小吕贼怎地送他来,原来憋着劲应在这儿啊!”
刘贞哆嗦地腿都快麻了,脑子里心里乱麻一片,“妈妈快别猜了。咱快些把这个扔掉吧!被人发现就糟了!”
陈氏心下计较一番,便道:“贞娘我去把这祸害送回办宴席的院子,左右丢了会去那找的。趁现在没数点清楚,我快些去。你就当不知情,回去吃酒!”说完,把刘贞使劲往树外后厨的方向一推,自己狠狠跺了脚,往那院子跑。
刘贞回了后厨,很是心神不宁,就是婆子汉子醉酒的疯傻模样都没能让她的神经轻松下来。
妈妈怎地去了这么久?!
像是回应刘贞呯呯乱跳的心脏似的,后厨的门被“砰”一声推开了。
几个年轻内侍簇拥着一个端庄严肃的女官走了进来,皱着眉打量了一下后厨里的众人。内侍立马乖觉地往醉了的人嘴里灌醋,把他们灌醒。刘贞等没多喝的人立马给女官行礼。
那女官也不多话,可字字如钧:“筵席后,尚食娘子清点银盘时,发现缺失。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丑闻!官家宫中还从未有过手脚不干净之人!”
刘贞心跳更加快了,低了头,万不敢与女官对视。
那女官继续说道:“你们后厨,还有传菜的仆妇,人人有嫌疑。随后会着人搜查你等住处。”说到这里,女官扫了一眼后厨众人,“你等人手是否都在此?”
“有个阿陈方才回了宿处,并未回来。”一个婆子答,嘴向刘贞的方向一努“就是这个刘贞娘的亲娘。”
阿陈就是陈氏。陈氏在家并未无名字,只有排行,类似于街口那家李三娘一般,叫陈大娘的。出嫁刘父后,自不能再“大娘,大娘”的叫,刘大娘是刘贞,陈大娘是陈家舅舅的女儿。便在外间,喊做“阿陈”。
民间妇人,多为“阿王”、“阿张”、“阿冯”等等。后厨内的婆子们多是这样的叫法。
女官一挥手吩咐道:“派人去找。还有既然在凌阳发生了案子,又涉及这么多凌阳杂役,你等把勾管安抚使吕湛也找来。”
“是。”两个内侍很快就脚下带风地出了后厨。
刘贞的心跳得太厉害了,她甚至都害怕自己的脸色是不是不大正常,自己的呼吸是不是太快了?
妈妈到底如何了?
为何还不回来?
吕湛,吕湛怎地竟是要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她见面了?!
好似过了八百年,又好似只一瞬。
刘贞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又是一阵乱,一名内侍面色匆匆地进来,禀报道:“司食娘子,筵席所办的院子发现了贼人。”
司食女官面色一凝。
刘贞的心陡地吊起来了!
司食娘子吩咐后厨众人原地等候不许乱走,并留了两个内侍留守,才匆匆赶去事发地。
刘贞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头七上八下,脑子里乱乱麻麻。想跟着司食娘子一块去,又无法开口,生怕多惹事端,反倒令人怀疑。
只能不断地在心里祷告,菩萨千万要保佑妈妈平安无事才好!
我们是冤枉的,菩萨定是知道,莫要让妈妈遭受横祸!
菩萨保佑!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夜更深了,刘贞看着外面漆黑一片,似是要吞没人间所有的光明。
忽然外面有内侍喊道:“刘贞娘!”
刘贞一澟,应道:“我就是!”
那内侍道:“快些跟我走,有上官要见你。”
见刘贞被单独提走,困在后厨的众人纷纷议论,嗡嗡声一片。
刘贞心慌又烦乱,自是顾不得,一边主动替内侍提灯笼,一边小心打听:“中贵人,上官为何召见我?那边还有谁啊?可否给奴提点一二?”刘贞不知道这内侍究竟是何官职,总不过是低阶的寺人,便讨好地用宫外人称呼阉人的统称“中贵人”唤之。
那内侍却是笑纳了“贵人”的称呼,并没有给刘贞一点提示,“你到了便知。我只得上官令,并不知其他。”
刘贞无法,只得跟着内侍闷头一阵走,不多时,便走到了筵席的大堂处。
刘贞见大堂内灯火通明,台阶上下候命者秩序森严,顿时驻足,心慌意乱。
“快些!”内侍催促,“不可令贵人久侯!”
刘贞赶紧碎步跟着内侍奔进大堂,一进大堂,不敢乱看,本能地腿软,扑通一声跪下。只听旁边的内侍道:“后厨仆妇刘贞娘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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