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迦藏和迦炎回来了，照旧一回来先按我家的门铃。
我给他们开门：“今天准时下班啊。”其实往常他都不怎么上班。
“是啊。准时。”他在这两个字上咬了咬牙，然后跟我父母打招呼，“爸，妈，你们来了。”
迦炎熟门熟路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一双自己穿上，一双扔到某人脚上。然后脱了外套，自己挂好。
我父母在我们身后对视了一眼。
这俨然是比同居还默契啊。
他们看着我们并肩进了厨房，迦藏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明显是下班顺路捎回来做饭的。
晚上这顿饭是迦藏做的，香菇韭菜炒豆腐丝，红烧茄子，醋溜肉末白菜，西红柿洋葱炒牛肉片，青椒煎鸡翅。
我爸和我妈看着饭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和软硬适中的米饭，默默无言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我也知道他们没说是因为怕伤害了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都说妻子最大的任务就是买菜做饭看孩子。
如今，菜是迦藏买的，饭是迦藏做的，就连迦炎这个孩子也是一天到晚都跟着他，而且我妈也曾说过像我这么毛毛躁躁的人不太适合看小孩这种细到针尖里的活……但问题是，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什么呢？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于是我在桌子底下踩了迦藏一脚，你干什么这样能干，你这么能干倒显得我更是一无是处了！我敢说我妈现在肯定会认为你审美有问题！居然看中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
迦藏耸耸肩，我要是不表现一下，你父母怎么能放心呢？
然后他夹菜给我：“来，亲爱的，尝尝这个牛肉。”
……我感觉到他的脚勾住了我的腿。
这顿由女婿出品的饭质量意外的高，我父母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其美味，然后捂着肚子出门消食。
顺便，我陪着他们在小区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妈也只不过比我爸多来了一次，而且隔了这么久早就没有印象了。今天早上能顺利找过来也是因为爱岗敬业的保安给他们指路，否则也只能打电话叫我出来接。
我带着他们从家门口慢悠悠地走到了小区门口，给他们指了一下附近商场、车站、菜市场的大体位置，再转回小区里，带他们去那两个开在小区里的商场。
“最近小区里新开了两家商场，一个叫24小时便利店，东西比较便宜，另一个叫白领商场，风格比较上档次，不仅东西巨全，还有餐厅、健身房、宠物医院……总之除了衣服什么都有。”我指着不远处的林间小屋一般的便利店，“喏，你看，就是那个，上次你来的时候那里还只是一片空地，要不要进去逛逛？里面卖的蔬菜瓜果跟外面菜市场的差不多钱。”
我妈原本不想进去看，但一听我这么说她就非要去看看不可了：“行啊，去看看。”这商店里卖的菜是肯定比菜市场卖的贵……你多走一点路去菜市场就不行啦？
自诩“最会过日子”的我妈像老鹰参观养鸡场一样参观了24小时便利店，虽然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当地菜市场的市场价，此刻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记下各种蔬菜瓜果的便利店报价。
她说像我这种买东西不打价的人是没办法让存款天天向上好好生活在银行的。
我说那是，咱家没人能比您更会过日子。我才过了二十多年，哪能和你过了四十多年的相比。
然后她就高兴了。说当然啦，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我腹诽，如此说来，你吃过的亏上过的当也比我吃过的还要多。
迦炎本来要在便利店里买个甜筒冰淇淋，但我妈用小孩子饭后两个小时才能吃冰淇淋这个基本条款拒绝了他这个小小的要求。
我站在一旁心说在她老人家眼里想吃冰淇淋出了春天不算入了伏才算。那可有得等了。她生怕小孩子不高兴了就哭，所以才说两个小时以后吧——等两个小时过了她肯定立刻回家。
迦藏什么都没说。有人能帮他镇住迦炎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说松。
我很想跟我妈说，其实人类已经阻止不了迦炎吃冰淇淋了。你没去他们家里看过，迦炎自己房间里就有一只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他喜欢的冰淇淋。所以就算他现在吃不到，回家以后一样可以躺在床上大吃特吃。
小孩子就是这样，什么东西你越是不让他吃他就越是在心里想着。
我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自然无比清楚。
迦藏满脸欢迎您常来管教小孩的神色。
也幸亏迦炎还做不到真跟小孩子似的满地打滚哭闹。
逛完便利店，再领他们去别墅区的白领商场，白领商场一部分是灰色大理石外墙，一部分严密覆盖着钢化玻璃，钢化玻璃的部分塞满了餐厅和健身区。白天的时候看着是颇有艺术馆氛围的现代建筑，到了晚上，透过那些玻璃散射出柔软的光线，可以欣赏翻转几何的建筑轮廓，再加上络绎不绝从里面出来的手里拎着食物袋子的人，很像是某个先锋设计师设计的高档酒店。
白领商场的商品比24小时便利店的商品更全，还有非常多的进口货，反正除了衣服鞋子，从0岁到100岁的食物和用品它都可以提供。
商场里的店铺都布置的相当特色，一进门，左边的橱窗里布置了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橘红色的砖石后墙上贴着几张老而不衰的电影海报，上面印的金发帅哥怎么看怎么有范儿。而右边的橱窗里则是两只皮毛蓬松体态圆润的绵羊，这家店是卖羊毛纺织品的，包括毛衣围巾帽子袜子和大衣。
我指着那架卖钢琴的店说：“也就是别墅区这边的人颇多光顾，咱们住宅楼那边人集合起来都还住不满一栋楼，上哪产生购买力？”
我妈眼睛粘在人家店铺里花纹格外好看的毛衣上，我说：“别看啦妈，你再看几百遍也织不出那种花样，人家那是机器织的。”
我们乘扶手电梯往楼上走时，不远处的垂直电梯有工人正在往外抬沙发桌子等家具，明显是客户在楼上买的。
我妈有些惊讶：“这里楼上还卖家具？”
迦炎点头：“是啊，我们家的家具有些就是在这里买的。”
我爸看着我：“我跟你妈睡的那张床也是在这里买的？”
“不是啊，我是在原来我妈挑的那家家具店里买的。”款式差不多，就是你们那张宽了很多。
白领商场和普通超市结构不同，它就好像一个回字形，外围是各种店铺，里面是封闭的内部超市，你可以从这些店铺一圈圈地逛到楼顶，再从最顶层的自选超市往下逛，直到一楼的结账处。
不过白领商场晚上九点半就必须关门了，因此我们只是在一楼转了转。
我妈心里想着岐鸣的物价，不免急于找对比，还好之前有来过，我带她找到了菜蔬区。同时提醒她这里的水果蔬菜贵得吓人。千万别乱拿。
白领商场的水果蔬菜都像馒头包子一样待在电脑控制的自动恒温保鲜机器里，这种机器自然是要比蒸馒头包子的电蒸柜要贵上好几倍。在我印象当中还不曾见过如此对待水果蔬菜的，大多数人常见的都是在筐子或者台面上如山或者如丘陵一般堆积在一起，而这里简直是当成了金子一样在供着。虽然里面的水果的确挺值钱。
我指着一个看起来像蛇果但又比蛇果小很多，乍看还很像一个红菜椒的紫红色水果跟我妈说：“那是热带水果，叫莲雾。听说挺好吃的。”
“还有那个跟削了树皮后的树干似的东西，”迦炎说，“那是一种叫椰芋的热带植物，很脆很甜，一般是放到咖喱里煮着吃的，也是热带地区的特产。”
此外也有樱桃草莓蓝莓之类的普通水果，虽然有些根本还不到季节，但是也早就摆出来卖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还没有什么，但是这里卖的水果是难得的好，不仅饱满鲜亮味道好，而且个头大，是真的大，蓝莓樱桃和小西红柿差不多大，草莓更是体积出众，胜过无数正常季节生长却典型一副营养不良模样的草莓。
但是价钱也很出众，一斤樱桃标价五十多，一斤蓝莓标价一百多……
我妈呵呵笑了两声，跟我说：“咱家水果还有吗？”
我也呵呵笑了两声：“还有几个桔子。”
于是我妈说：“那咱们吃完了桔子再来买吧。”然后又小小声说，“草莓你要真想吃明天我去菜市场给你买两斤回来，反正草莓都是一个味道。再说反季水果肯定长势不好，这些水果怎么会长得这么壮硕？肯定是催长的。”
我点点头，提议说：“妈我突然觉得好累，再说也差不多快要到点了，不如咱们赶紧回家洗洗睡吧。”
我妈欣然同意。
于是今天晚上我们空手而回。
十点，老爸老妈终于上床睡了，我偷偷摸摸地下床关上自己屋的房门。然后打开窗户，探头朝对门那边轻轻学了一声鸟叫。
那边的窗户立刻打开，穿着睡衣探出半个身的迦炎也一声鸟叫回应我……他比我叫的好听多了。果然是属鸟的。
我做了个我要过去的手势，然后小心爬出窗户。
记得当年我的高中母校可谓是人才辈出，什么撬锁高手，什么对机械电路精通无比，还能把天花板上的吊扇卸下来连上复读机听英语听完再装回去……窃以为最牛逼的还是擅长爬墙的能人前辈。我并没亲眼见过，但据说那学长可以不借助任何东西，只凭他自己那双手按着教学楼的混凝土墙壁，就从楼底下爬上了四楼的天台。
对于正常人类来说，这是非常危险、且基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多锻炼锻炼就行了。
我脱了鞋，整个身体悬空，期间还腾出一只手小心地合上了窗户。这时候手掌紧紧吸在墙面上，勉强能坚持住，但是时间长了也不行，会觉得手心开始刮皮一样痛。就像驮着竹筐走在狭窄山道上、靠山吃山的山民一样，只不过那些山民脚下还有实地，而我则是蚯蚓一样贴着墙壁缓慢地向不远处的窗户挪动。
迦炎一直伸着手等我靠近，平常几步路，这一次却走了半分钟。直到我的脚踩上迦炎的窗户，把另一只手递给他，被他快速拉进了屋。
他只穿着背心和短裤。我刚想说怎么穿这么少万一着凉……可屋里实在是热。我回头看窗户上安的空调，它正在呼呼地往室内发放热气，吊床下的矮桌上还放着碗没吃完的冰淇淋，表面已经化出一片油腻。
也不用就为了吃冰淇淋，在自己房间里营造出一个夏天吧……
这时迦藏也推门而入，穿着浴衣，头上顶着一块毛巾。
“怎么从那里过来？”迦藏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着头发，一边从头到脚的打量我。
我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不想让我妈知道呗。反正一会儿就好了。”我顾及迦炎这屋里铺着地毯，去了客厅，但客厅没有垃圾桶，又转去厨房。
看着厨房那只垃圾桶，我再叹一口凉气，然后抬手抚上我左手那只镯子。
今天，因为我妈实在太会赶时间，我只好先把那些扎着无数碎玻璃渣的衣服都收起来，就像小时候在我妈进来查岗之前把我最爱的漫画书藏进衣橱最底下的角落。
我妈眼神厉害得很，因此今天一天我都忍住了想把衣服翻出来看个仔细的冲动。每当快忍不住了我就告诉自己说算了吧，扎上那么多的碎玻璃渣子，就算是蚊帐也只能丢掉了。
但我还是想拿出来缅怀一下……因为这都是我最喜欢的衣服啊，即便要把它们丢进垃圾桶，难道不该好好地道一声别吗……迦炎和迦藏站在我身后，终于忍不住说：“姐姐，不过就是几件衣服而已……”
“没听说过女人如衣服吗，我这只不过就是心疼一下自己的同胞！”我哭丧着脸，只用两根手指捏住一角拎出一件衣服来，像一个管家婆转着圈审视手中的金华火腿一样仔细地看，衣服就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那样一动不动任我瞧，颜色暖黄的吸顶灯有那么点阳光的感觉，可这一次，我衣服上扎满的玻璃碴子却没有琳琅满目的折射光线。
我皱了下眉，然后试探性地把衣服对着光展开细细摸了一把，迦藏从边上闪出来一把攥住我的手：“不是扎满了碎玻璃吗，小心你的手！”
我嗨了一声：“这件没扎到玻璃碴子，你看，没有一点儿破损。”太好了！还有幸存者！这救一件是一件啊！
迦藏从我手里拿走了那件衣服，上下看了看，点点头：“这件是没有。”
“我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幸存者。”我倒垃圾一样把那十几件衣服都倒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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