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很冷清。谈话掩盖不住面和心不合。
我大娘先一步点菜，连八个人也到她竟然要了十三道菜，热气腾腾摆满桌。
我心说这顿饭如果AA制肯定不公平，因为我家的代表只有我爸一人，等于大娘故意占我爸的便宜。当年我同寝室最爱占人便宜的那个姑娘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当然她的段数跟我大娘没法比。
大家先一起喝了一杯。
然后我大娘开口了：“他小叔，今天怎么没见欣仪和小凉？那孩子不是订婚了吗？”（迦藏翻译心音：那妮子真是长本事了，当着那么多人面给我难堪！）
“正因为订婚了，两个孩子自己定了路线，非要到处转转。小凉跟我一样，从小不是个爱出去玩的孩子，虽然希望她多出去走走见见世面，但也没时间陪着她乱逛，现在好不容易有人陪她了。”
堂哥韩秦说：“就是，堂妹刚订婚，感情正好着呢。整天在一起也不会嫌腻。”
堂哥韩晋说：“她那男朋友也真够心疼她的，还有，妈你记不记得宴会上男方请来的那些人啊？那可都不是普通人！”哪个普通人能有钱到送礼送一尊白玉观音？
“是啊。哎，可惜我没像欣仪妹子一样生个女儿。不过说起来你们家真是从此就飞黄腾达了啊。”攀上那么个金龟婿。
我爸继续微笑：“哪有嫂子说得那么好，那孩子现在还是一个不靠谱的样子。”
“说得是。”大娘看向我两个嫂子，我两个嫂子也是双胞胎，“燕燕和莺莺结婚的时候可没她那么拿娇，那从头到尾可是实打实地累了三天！不像那孩子……”
我心说幸好当时我还在上学，要不然我就得被使唤着同时给这两个嫂子当伴娘……听说当时是雇了一个理发店专门洗剪吹的小姑娘给她们俩当伴娘，还连化妆师都省了。
张子燕和张子莺自从见识过丈夫的堂妹那订婚之后，一面嫉妒人家长得漂亮嫁的好，一面更是气自己没这么好运。
参与这个讹钱的计划也是为了自己能过的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们也不会手软。
接着这几个人就开始诉苦，当然大爷在场他们也并不会说得太过分，只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乎是“你什么时候把那栋我们的房子还给我们我们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好像少了那栋房子他们就得去死一样。
大爷似乎是经过这么多年已经被他老婆和孩子说动了心，也这么说：“既然现在你不着急用钱了，能不能接济一下大哥呢？”
女儿只是办了订婚而已，他们说好明年十月结婚。在此之前手头都不能乱花钱。还有，订婚宴究竟花了多少钱虽然不清楚，但只说那些菜色，都必然是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我爸心里想着事那眉头就紧紧揪着。像犁出来的一样。
“小凉明年十月结婚，我们作为父母不能一分钱都不出。”话说到这里我爸脸上已经没一点儿笑影儿了。
大娘说：“那个……哦，叫迦藏是吧，他不是很喜欢小凉么？还送了小凉那么贵重的珠宝，我听说订婚宴也都是他们出的钱？小凉得了这么好的姻缘还怕什么没钱用？我看婚礼对方一定也会一手包办的！”
“那万一他们没有呢？”凡事都要把坏的好的都考虑到。这是家长的毛病。
大娘无所谓地说：“那就让小凉去求人家嘛。人家那么喜欢她，自然她一说软和话就会答应的。”
这话有点过分了。
“嫂子。你们家是孩子多，可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还有，我记得当初咱们说好的，”我爸看着我大娘，“现在是我欠着的房子，原本有一半是我的。”
大娘的脸色立刻就变得像爆竹一样红，声音也猛然拔高：“是！原本是这样分的！可是你好啊，你就一个女儿！不像我有两个儿子！儿子结婚要钱买房要钱生孩子养孩子更是百般要花钱！我自己的儿子没本事！不像你那女儿好运气找了个金龟婿！原本我也不多求，就只是想要一栋房子应应急而已！他弟弟，当年我要带着孩子走，是你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然后这么多年又反悔，你是不是觉得我人老珠黄了不能离开你们韩家所以必须一辈子到死也得给你哥做牛做马了！？”
这话太直白了。大爷也很尴尬，堂哥堂嫂年轻要脸面，大家都没说话，只剩我大娘那抽抽噎噎的声音。
我爸百口难辩。原本拥有的东西从手边拆出来，就像毁掉一条即将赢钱的麻将。
他喉咙干哑，正要说话，包厢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门把磕在墙上几乎要撞出一个浅坑。
穿着黑色皮羽绒服的我大步走进来，紧跟在我后面的迦藏也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皮羽绒服，而且我们脖子上还都围着同样的咖啡色拼紫色羊绒围巾。
我对里面的人笑了一下：“嗨，老爸，呦，大爷大娘哥哥嫂嫂们中午好~大家都在哪，真是太巧啦，巧得堪比讨债的遇上欠钱的啊！只是大家都在这儿那小宝宝们谁看啊？请了月嫂吗？”
迦藏很自觉地把凳子拖过来两把，于是我亲亲热热地坐到我爸旁边，迦藏也跟着落座，左边贴着我，右边紧挨着张子莺，她默默往我堂哥那边挪了挪。
我爸看着我，嘴唇微动。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我回答他：“爸你是想说我怎么到这里来的吗？当然是和迦藏计划来这里玩的啦，我刚才还在想我要怎么万众瞩目地登场，所以站在门外偷听了好长时间！”
得知我妈没有来，我爸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我大娘哼哼着说：“那看来你都知道了？那大娘能不能问问你感想如何？”
“感想很简单啊。”我直截了当，还动作颇大地翘起二郎腿以显示我是有多么稳坐钓鱼台，“我的感想是……要你们承认三间房子对半分很难吗？”
大娘脸色更红了：“从小不当家你自然不知道茶米油盐都要花钱，这不怪你，是你爸妈娇惯的怎么能怪到你头上呢。唉。弟弟，你就把孩子教成这样？以后怎么相夫教子啊？”
我声音清脆地堵住她的话：“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我如何相夫教子连我妈都没法帮我，大娘就不用这么费心为我着想了。”我转头看我爸，“爸，原来你在操心这个啊，那为什么不跟我和迦藏说呢？迦藏原来跟你说过吧，希望结婚能完全按照他那边的习俗——我告诉你啊爸，不管是结婚还是订婚，他那边都没有说让女方掏钱的道理。”
“是啊。”迦藏说，“在我们那儿姑娘可是分外金贵的，常常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说句不太中听的，您这样想在结婚上掺和一把的想法，对我父母来说会被当成是相当严重的不信任……毕竟我们家缺什么都不缺钱，您不用按着礼节跟我们家客气的。”
这话简直就是在表示自己是韩家的提款机……不，应该说是韩晴凉本人的提款机……
大爷大娘对视一眼。从这孩子突然冒出来开始，他们两家的关系就基本上是被撕开了皮露出黑漆漆的黑心棉里子……可是说到底他们还是亲戚。他们还指望着这些小辈能相互扶持呢！
可一时之间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也许是当时找不到什么话说。
我爸这时只觉得他这女婿和亲家实在是不能以常理度之……话说后来因为婚礼果然没花一分钱，他们就另辟蹊径给我和迦藏添置了一些东西。但是现在他自然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脑子里很混乱……一方面是钱，一方面是女儿突然跑过来，他也不能像她小时候一样再打她骂她，孩子大了，在外面要给她脸面。
于是我说出我思考的解决办法。
“爸，你还记得我在岐鸣买了一间150平的房子不？我当时没什么钱买家具，到现在还空空荡荡的呢。不如你们跟我搬过去住吧？那可是四室一厅哦。阳台上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梧桐山，我妈不是喜欢吃野菜吗，山上到处都是！”
我爸敷衍：“这种时候你说这个干什么？回家去跟你妈说。”
我潇洒一笑：“好啊，那我们就回家商量一下，我想过完年你们就跟我一起去岐鸣——这样现在咱们住的那房子就空出来了。刚好可以偿还欠的那栋房子。”
我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了。
迦藏的声音在我耳朵里转了转：“你小心，你爸要生气了。”
我却更要笑——唯有这样我才能镇定：“怎么啦我说得不对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我大娘立刻激动地说：“是啊是啊！小凉就是明白事理！”
我爸按捺住想给我一巴掌的冲动，声音低沉：“是吗？”
“是啊，所以我们现在就来讨论一下房子归属权问题吧。”我不再看我爸，我怕他揍我……
大娘和两个嫂嫂都说好啊，这样能早点决定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我笑着说：“那好。我知道那栋房子在老杜屯那边，那边的地价一般是几百？我忘了，但是房子的总价绝不高于七万，改革开放也没开放到老杜屯去……据说那个以前卖掉的房子也才四万多一点。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物价。这样吧。满打满算作七万。我们家现在这栋房子九十一平，地价一平六千六，总共六十万零六百，看在你们家人多的份上我把零头去了这样算起来方便……如果你们现在就想要我们这房子的话，先请拿出万出来。”
这长长一段话说得公事公办，就像售楼小姐一样，虽然亲切，却绝不亲热。
而听完我这话，我爸虽然依然沉默，脸色却变得好一点了……我估计我回家不会挨揍了。但说教肯定免不了。
但是这一刻我真是喜欢这种感觉。以往都是他们在我面前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理所当然地教育我……我也真想不到除了外面的人，我自己家里的人居然也能这么……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似乎是因为我的眼神我的表情太过露骨，我大爷低下头去，我大娘也呐呐地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当然说不出来，一栋陈年老房子，现在连钱都开始不值钱了，它又能怎么值钱？我开出的七万已经比她东问西问的那些人开的价都高。
我们家的确欠了一个房子，可是房子也分高低贵贱。
我还年轻还有点天真的两位堂哥开始烦躁起来，他们虽然略有些眼红我，到底还没熬得那么世故。此刻或许也觉得这根本就是场闹剧……张子燕和张子莺对视一眼，他们两家都是贷款买的房子，我两个堂哥现在正处于事业助跑阶段，能不能起飞还很难说。
多个挣钱的门路就像多条命一样。
张子燕说：“妹妹，刚才听你说你在岐鸣买了个150平的房子？还没住多久是吧？”
“是啊。”我大大方方地回答她，“150平加25平车库。”
几乎要眼红的两个嫂嫂再对视一眼：“妹妹，你看到底是新房子比旧房子好，要不，你们就在这里住吧，亲戚间住得近方便走动。”我们凑凑钱买那新房子怎么样？几人眼神相传，仿佛在玩击鼓传花。
我大娘也开始在心里算计：“说的是……而且这一时之间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要不——”“要不我先把150平的大房子给你们让你们出租出去然后攒着钱再还我？”我笑，“有这么便宜的事我自己也想去租个新房子了。”
嫂子张子燕说：“妹妹你这么宽裕，就多接济一下你堂哥嘛。你也知道你哥哥不是多好的栋梁。”这话想当然换来我哥韩秦一记白眼。
我说：“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且，大娘，你不觉得这跟当年很像么。”当年也是这样吧？两个儿子，可房子却有三个。现在还是两个儿子，而房子只有一个。
我这话就像针一样。事实上我也挺想就这么一针见血地死死往他们的痛脚扎下去。
大爷大娘都笑不出来了。
“当年我还没出生，自然没权利置喙……我们只说现在的事。我认为，就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说。
这话是我最想告诉他们的话。我的意思是既然你们只谈钱，那我们也跟你谈钱好了。
仿佛终于领会了我的意思。“那好吧。”我大娘开口了，“我们就要你那150平的房子，小凉你开个价吧。我会想办法凑凑试试。”
我故意露出夸张地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要我150平的新房子？大娘你没搞错吧？既然是陈年旧事，就只能用旧的东西来结算。你想要新的？为什么？”凭你是我大娘是我的亲人？
“你！”
“你先消消火吧大娘。等我把话说完你再说。”我打断她，“我这也是为您着想，您想您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又能拿出多少钱来？岐鸣那个小区一平卖八千四，150平加25平车库起码得要一百五六十万。”
大娘瞪大眼。因她着实没想到会这么贵。
张子莺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自己的房子我愿意操心，不用管的人是你才对。嫂子。”
谈话进行到这里基本上就是谈崩了。于是我大娘手狠拍在桌面上起身：“他弟弟，看来今天咱们是说不好这件事了，也好，我们以后再说！”
我爸还没说出什么，我就啧啧两声：“干嘛要走呢大娘，今日事今日毕，留到以后只会更麻烦，好比房子，只听说涨价的，没听说过降价的。今天是六十万，说不定明天就成了六十五万……到时候我们只是在家里坐着，就有五万块白白送上门来喔。”
大爷一家人此刻都像是不认得我了一样看着我。连我爸都露出“这是我女儿吗”的神色。
天知道我现在心里还在担心回家会不会挨揍……好人难做啊，明明我没错，但说不定我还要挨揍，想到这里我就想哭……迦藏的手突然覆上我放在桌上的手，我听到他说：“亲爱的，你真是太魄力了。”他这话是用嘴说的，所有耳朵都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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