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楚,字璞瑶,巫都人氏,楚武王之义女,因擅起死回生之术,时人称“生死姬”,或谓之“巫姬”。
明面上,这位王女死于郢都,乃楚武王亲自督刑,由数位道家大能坐镇,降天火而亡。
实际上,死于郢都的只是一个傀儡。当几日后楚军铁骑踏破巫都,巫族却举族自焚,真正的王女亦不能幸免,血池肉林,死状凄惨,魂魄不附。
巫璞瑶,便在风华府以息壤重塑了人身,合聚了魂魄,改字化名,是为巫瑶。
故国旧事,已随巫瑶割舍楚武王所赐之名时被抛诸于身后。
自巫瑶复生,莲藕已有千年没听过“巫楚”之名了,哪里会想到今时今日,居然在与风华府数百里之外的岳麓书院杉庵,见到了足足万余册《巫楚传》!
莲藕如遭雷劈,头晕目眩,脑中空白了良久才渐渐回复清明。
一息之间,小小的头颅里转过了无数念头。
谁人为巫瑶立的传?
书里究竟写了什么?
会不会牵扯出风华府?
和顺散人是何许人也?他知道了什么?
这么多书,为什么会藏在潭州?为什么偏偏是风华府所在的潭州?
这个巫人,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他提到仙君的名字时,语气那么奇怪?
……
莲藕混乱繁杂的思绪还未缓过来,只目光呆滞地盯着倒扣在书案上的书。
原本按在书面上的一看就属于读书人的手指不知何时挪开了,露出封皮上占了整张书皮一半的楷体:巫楚传。
运笔磅礴,满纸肃杀。
横如千里之阵云,点似高山之坠石,撇如陆断犀象之角,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钧弩发,钩如劲弩筋节。
纵只窥得那么一眼,也叫不通笔墨的莲藕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小心肝扑扑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奇怪……
莲藕似乎想到了什么,举首环顾四面八方堆集的书册。果不其然,但凡眼睛所能看到的,虽同样写着《巫楚传》,皆无书案上这一册的笔墨看上去那般杀气腾腾。
难道?
书案上那手抄本与众不同一些?
视线蓦然转向屋中的另一人,被称作“先生”的那位巫人,目测可能是这些书的主人。
先生和书,能让你想到什么?
莲藕的瞳孔,一瞬间放大,险些失声尖叫。
他就是此书的作者!和顺散人!
什么“手抄本”,那分明是手稿!
四目相对,一双温和而略带探究,一双充满震惊和迷惑。
他不是巫人吗?他身上那个味道,明明就是巫力波动的气息啊!他给巫楚立传干嘛?书里都写了什么?
莲藕恨不得扑过去抱起一本书就跑路。
咦,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
莲藕缓缓眨了下眼睫毛。
对面的巫人目光微动,也跟着眨了眨睫毛。
四目相接,面面相觑。
莲藕僵硬着脸,小幅度地吞咽着,快速地眨了三下眼。
对面的巫人目不斜视,表情平淡。
莲藕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去,猛然拍了拍平坦的胸,自嘲地想着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她的藏形纳息之法很高深的,怎么会被一个凡人轻易看出来,就算是仙君也……
咦?咦咦?
莲藕双眼瞪得滴流圆。
她是不是在对面之人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小童子倒影?
先生垂头,童子昂首。
四目相对,彼此无言。
怎么会有……倒影……
说好的藏形纳息呢!
莲藕拍着胸膛的手陡然僵直,惊得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心中默念一百遍“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直到她憋得满脸通红,对面的巫人缓缓开口,打破了一室沉寂。
“不知小友登门何事之有?”
哪怕是面对这般诡异的场景,那道嗓音依旧是清润温和的。
听在莲藕耳朵里,有如催命符。
“你……看得见我?”
这下受惊匪浅,莲藕简直心碎胆裂!除了舌头还能动上一动,身体从脸面到发丝均石化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那巫人大概没想到这偷摸登堂入室一看就有所企图的小家伙居然毫无被撞破的窘迫,默了一瞬,略略颔首。
“怎怎怎么可能!”莲藕一个跳脚,气得浑身发颤,“怎么可能!你明明只是个凡人啊!我的法术居然被一个凡人看破了!”
“……”这个看起来十分温和无害的巫人,显然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只能无奈地揉眉心。
莲藕悲愤莫名,神情看起来深受打击。
暗地里一转眼珠子,书案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叠符纸,新符磨痕未干,隐隐散发着墨香,松香竹息,令人心旷神怡……
个屁啊!
她的藏形纳息之术明明可以骗过仙君的!
为什么会被一个凡人破了?
“啊啊啊我不活了,居然被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莲藕咬牙切齿地反复念叨“凡人”云云,圆圆的脸上挤出一道道包子褶,嘴巴一扁,放声大哭。
“小友……”
对面的巫人神情尴尬,深感自己活像个欺负幼童的禽兽,勉强唤了一声,却见莲藕近乎崩溃地举袖捂住眼睛,脚下一转,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他还处于吓哭小儿的内疚之中,没反应过来,这小童子已嘤嘤嘤一路哭着奔出了门。
这场变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饶是他再聪慧过人也有一瞬间的呆愣,才恍然追上去。随着杉树下一声长鸣“毕方”,天空陡然降下火种,门槛前火势蔓延,阻了他的脚步。
隔着火焰,隐约看到天边一个红蓝的影子飞快地掠过。
再看杉庵前,小童子已不见了踪迹。
面对这样奸诈狡猾的不速之客,那巫人追出去的身影一顿,宽大的袖袍一抖,从袖中飞出一叠符纸,“咵啦”在门槛前浇了个彻底,灭了火势。
火一熄,符纸飘飘扬扬坠落于地。
巫人那修长秀美的属于读书人的手指,虚虚搭在门框上,轻缓叩了叩。
嗒嗒、嗒嗒。
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又想到刚才小童子强行反客为主一面假哭一面跑路的情景,摇了摇头,没忍住笑了一声,神情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好笑。
“毕方鸟?”
他虽然没看清那红蓝的影子是什么,但那声“毕方”却听得真切,须臾之间就想透彻了。抬头望着早已不知人鸟去向的天际,微微勾起的唇角,转瞬之间便覆上了一层寒意。
“巫风……呵。”
轻悠的声音被风送远,杳不可闻。
巫人移步出门,行至庵前杉木林中,负手而立,折身回望山腰林木深深处。
清风拂过,吹起巫袍的衣摆,如同情人的臂弯,柔柔地缠绕着杉树垂下的针叶,竭力想将杉树枝条压得更低一些。
然而,风再大,露再重,这些云杉依旧躯干挺直,姿态昂然。
巫人的脊背之直,不亚于他所倚靠的云杉。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巫人面上极快地掠过一丝警惕之色,微微偏头去看杉庵与书院相接处,远远走来一名书童。
待书童走近之时,他脸上的警惕早已敛去,转而变得温和而矜持。
“先生。”
书童先是恭恭敬敬地揖了一揖,道出来意:“山长让小子告知先生,朱厌已入潭州,问我等该如何是好。”
巫人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比我想的要快些时日。”
他重又折回身,目光落在山腰不知某处,显出几分漫不经心。
“既入了潭州,怕是不到几日,便要上岳麓山了。”
书童脸色剧变,仓惶问:“这么快!那、那怎么办?”
“还能如何?我已设法将朱獳引开,不过拖延几日而已,依旧阻挡不了朱獳驻守岳麓山的步伐。如今又有见之起兵戈的凶兽朱厌循迹而来……潭州,山雨欲来啊。人,又怎么斗得过天?想要活命,速速南下吧。”
巫人失笑,摇摇头,满脸无奈。
“这些书,是时候挪个地方了。”
书童一听到必须背井离乡,满怀不甘不愿,苍白着小脸,两眼放空。
隔了一会,巫人奇怪地望向他。“还有何事?”
“啊?是……是还有事。”
书童方才如梦初醒,大口喘息,惊魂未定地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宿于藏书阁楼上的那位姑娘醒了。”
“哦?”
巫人不由勾了勾唇角。“这么巧?”
他垂眸想了想,忽而发笑。
“去书斋随便取一册书。”
书童不明所以,但还是乖觉地称“是”,迈着小短腿就小跑进屋。
“切记,莫取了书案上的手稿。”
巫人在后头扬声嘱咐了一声,微微昂首瞥了一眼山腰的方向,声音极轻。
“是时候会一会她了。”
衣衫窸窣声传来,书童手脚利索地取了一册纸书,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疾走几步,禀道:“小子担忧会弄脏先生的墨宝,就近取了新近的印刷本。”
巫人颔首,接过书册,修长秀美的手指在封皮上轻轻一拂,拂去几不存在的灰尘。
书童偷偷瞥了一眼,见这位先生面容温和有礼,大着胆子问:“先生要写新书了吗?”
他微微摇头,温声道:“就此封笔了。”
“先生如此才情,真是……哎!”书童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这话却是逾越了。
他却不恼,只傲然道:“只这一本,和顺散人之名,便可名扬四海。”
书童呆了呆,垂下头去,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立书十年了也没见得多有名啊”。
巫人目光淡淡,像是没听到一般,兀自吩咐道:“你先去藏书阁通报那位姑娘一声。就说……”
含笑的声音极其温和,书童听在耳中,顿觉五脏六腑似是都被熨过一般,无一处不服贴。
“巫亶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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