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藏玉记 > 第二章·客自何来

??“我想过,她嫁人的那一天,我送她上轿,帮她放下轿帘子。她喜欢穿红色,她说红色亮眼,这样她站在人群里头,我们就可以第一眼看到她。她不喜欢被人忽视。我想,到那天,她一定是最亮眼的那个,比任何人都亮眼。她那天应该心情很好。不过我也不放心。你知道的吧唐景?她就那臭脾气,被我们惯的,家里谁都不大敢招惹她的。谁知道婚礼的时候出什么事儿呢?指不定,她就先气不过掀了盖头,抑或是做错了什么。比如,在轿子上睡着了,忽然不想嫁了。她那么糊涂的人,没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的。”傅延东说着说着,摩挲着下巴笑了起来:“等过了两年,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脾气就该收敛许多了。到时候,她就该有了当酿的样子。嗯,都说儿子像娘。如果是个儿子,那应该就会跟她长得很像。大眼睛,薄嘴唇。哦对了,人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呢。然后……女儿。嗯,生个女儿也没关系。女儿好,就是别延了她娘那样的脾气,当真难伺候。然后他们,得叫我舅舅。我一定对他们好,我……”

    傅延东声调一变,握了拳头再说不下去。唐景缓缓睁着一双杏仁似的眼看向他时,他胡乱抹着脸上的湿润,不让唐景看见。渐渐僵化的笑意变得狼狈。

    傅延东哑着嗓子说:“唐景,我想过护着她的,怎么就……护成了这个样子。”

    唐景低下头,并没搭话。良久,他猛地站起身狂躁的拍着桌子,冲着掌柜那边叫嚷道:“酒家,我叫的菜呢?怎么还不上菜?!人呢,都死了啊!快给少爷上菜,上菜。”

    说完,他理了理袍子坐了下来,玉白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嬉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那时,已是二月。人人身上约莫都减了一层棉,只是傅琅瑜每日还窝在被子里。房里,也照旧供着炉火取暖。傅琅瑜没喊过冷,可是每天,还是躲在被子里冻得哆嗦。

    那时,傅琅瑜总是做梦。梦到一个男人抱着她说:姐,你未嫁,我也没娶。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行?

    那个人身上真冷。冷的像冰。每回傅琅瑜惊醒过来的时候,都嚷嚷着让人加炭火。窝在被子里埋得更深。

    身边的丫头在隔着两三日就要来一回的傅延褚跟前儿,蚊子哼似的回话。道是姑娘这几日,说话好些了,能多吐几个字了;姑娘这几日开始忙着抠自己身上那刚长好的痂了,都抠出血来了。说是长得不好看,抠了重长;姑娘现下闹脾气,少有不吃饭不吃药的时候了,饭还能吃得多了。可就是,开始想着点子摔东西了。

    傅延褚波澜不惊的眼转头看向那边正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的女人。自从那女人发现,底下的丫头每回都会跟她回报她的事情的时候,她就嚷嚷着要来听。出于无奈,傅延褚便索性每回叫人在她跟前儿一同回话。

    “姑娘这几日张罗着要把西边的院子拆了,隔了篱笆养鸡;姑娘这几日想出门走走了;姑娘说,想吃烤鸭,想吃醋溜土豆丝,想吃红烧傅老蛇的肉。”傅琅瑜对上傅延褚的脸,不咸不淡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轻声补充。

    那天早上,比傅琅瑜在这里度过的任何一个早上都要平凡。照旧拒绝吃饭,然后看着跪了一片的丫头,不情不愿的吃下去。照旧拒绝吃药,然后看着跪了一片的丫头,刚凑上药碗准备要吃,可仅闻到那随着热气直往鼻子里头钻的苦味儿,便忍不住哇的一声,将昨儿夜里喝的小米粥都吐了出来。

    丫头们见状,大惊。请大夫的请大夫去了,伺候傅琅瑜的,也吓得跌跌爬爬的上前来伺候。傅琅瑜蹙眉,看着半开着的窗子外头,愈发开始冒了新芽的枯枝丫子,信手抹了把嘴上的污浊,微微笑了:“这几日的药太苦了。都是唐妞儿送来的吧。等再见了,得打他,打死。”

    唐妞儿,正名唐景。因傅琅瑜跟着傅老第一回在傅宅见唐景时,仗着比人家多吃了一年的米饭,高昂着那一年米饭换来的半个头的高度,看着那会儿,圆的球似的,又长的白白净净,戴着个小帽子,见人就笑眯眯的唐景。

    小小年纪的傅琅瑜捏着小小年纪的唐景的肉脸很是喜爱,娇嗔道:“呀,多可爱的妞妞呀。快叫姐姐亲亲。”

    身后唐傅二家老爷子一愣,大笑。

    因当时众人当个玩笑,并没人理会解释。却不知,傅家男子居多,尤其与其年岁相仿的傅二少、大少两人,常与其相伴。而傅琅瑜其人,又很是荤素不忌。原先常与串门的几家小姐,之前还愿意相处走动。只是后来,时不时被拽了上树掏鸟窝;亦或是绑在柱子,做弹弓用的靶子。

    不知怎的,后来那几家亲近的小姐,再少见得。

    可傅琅瑜,毕竟也是个女孩子。当她知道过家家跳花绳这些女孩子的游戏,也是很好玩的时候,身边的女孩子,早已经跑了个干净。连身边的侍女见到她要玩什么,问都不敢问,也是走得远远的。唐景的出现很合适。那会儿,傅琅瑜已然为,让傅延东做自己的新娘,还是傅延褚做自己的新娘这件事情,很是头痛。毕竟,傅延东每回都傻乎乎的把头上,她好容易给他打扮的花拿下来吃。而傅延褚,次次脸僵的跟死人一样。

    傅琅瑜在那个跟唐景第一次见面的下午,苦思冥想。听从自家娘亲的建议。因为娘亲说,应该多跟女孩子玩一些温和的,这样才不会吓跑人家,人家以后才愿意跟你玩。因而,傅琅瑜那日,把唐景带回了自己房里,什么都不说就扒光了唐景身上的衣裳,看着抱着里衣,手足无措的唐景,极热情的,把自己最喜欢的衣裳往他身上套。而后,还时不时送些胭脂水粉的,往唐景那边去。一来二去,二人十分相熟。

    那仅限的几月,也应当是傅家两兄弟童年里,最安稳的年岁。吃饭睡觉,读书跑跳。

    傅琅瑜知道唐景是男子的时候,哭了一整天。此后很久,都没有理睬唐景。因为唐景说:“瑜姐姐,为什么你是蹲着尿尿的?我是站着尿尿的啊。不信,我尿给你看。”

    傅琅瑜怔楞,当即恍然大悟,嚎啕大哭。

    自此多年之后,二人长成。再见时,傅琅瑜莞尔轻笑,看着面前,早已叫城内多少女子倾心的翩翩少爷,低笑道:“唐妞儿?”

    这称呼,一叫就是小十年。

    半下午傅琅瑜睡了大半晌,抱着渐有些温热的暖炉醒来时,傅延褚已经来了。正坐在不远处,蹙眉像是在想着什么。

    傅琅瑜莞尔,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不轻不重的开口:“有人在想……坏主意。害人。不好。”

    “醒了?嘀咕什么呢?”傅延褚随着声儿看过来,面色已然淡淡的。一时扬手叫来丫头,将一直闷着的药碗端了进来,用大掌靠着碗沿试了试温度方可,这才撩袍落座在女子身边的椅子上:“来吧,这是大夫新给换了的。前一剂,怕是太重了,你不大习惯,因而早上才吐了。这回的温补,调理你身子的,你不必担心。”

    傅琅瑜不理,上扬的眉眼懒懒瞥了过去,咕哝道:“我的酸辣土豆丝呢?”

    “又是酸的又是辣的,你嗓子刚好些,脾胃也还有的调理。下个月吧。等你大好了,我给你带了来,可行?”傅延褚说。

    “行。”傅琅瑜点了点头应的果断。可垂着眼皮想想,又叹了口气道:“最讨厌酸辣土豆丝了。尤其是土豆。土豆土豆嘛……一听就上不了台面。”

    “你这又是讨厌又是喜欢的,到底是怎么个想头?”傅延褚好笑。

    “不是我想吃的呀傅老蛇。”傅琅瑜仰面,笑的一脸无辜:“谁让他跟我一点也不像。想吃东西就吃吧,怎么着也得吃点好的,有品位的。像什么蛇肉啊,蛇的肠子啊,蛇脑子啊什么的。你说对不对?”

    傅延褚笑意一僵,故作镇定的问她:“你说谁呢?”

    “你不知道吗?”傅琅瑜瞪圆了眼睛,神神秘秘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说他呢。”

    “又胡闹腾什么呢。”傅延褚不动声色的用小勺搅了搅手中的药汁子,随即递了过去:“药凉的差不多了,先吃了吧。”

    傅琅瑜像是没听见傅延褚的话一般,指着自己的肚子,就翘起眉头厉声教训起来:“听见了没酸辣土豆丝?你舅舅不喜欢你,不要你。谁让你喜欢吃酸辣土豆丝来着?一点不随你舅舅那么贪心不足。现在好了吧,叫你没出息来着,小命都快没了。叫我也救不了你。”

    “傅琅瑜你够了。”傅延褚皱眉:“快吃了药,然后好好睡一觉。”

    “然后呢?你准备怎么骗我?还是都不用骗我。反正到时候喜欢吃酸辣土豆丝的这个都不在了,你也不用记挂着了,随我自生自灭好了。是不是?”傅琅瑜垂着眼皮,淡淡道:“刚刚,我都听见你跟大夫说的了。你说,务必要去了。所以,你说的这个去了,是去了我,还是去了他?而你这碗药,是要了我的命,还是连同他的命与我的,一块儿不要了?”

    “傅琅瑜!”傅延褚咬着牙,缓缓凑近了傅琅瑜,低声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我能让你活着,我也能让你死。你不要以为你可以为所欲为,我就不能……”

    “大弟弟,我求你了。”傅琅瑜一字一顿,少有的委屈口气。

    傅延褚,一怔。

    傅延褚只比傅琅瑜小三个月,却妥当顶了个弟弟的名头。傅延褚是妾室所出,却因这位妾室也很得老爷子喜爱,因而自小,也与傅琅瑜和其他姊妹一同玩耍在一块儿。傅琅瑜也常仗着自己大的那三个月,十足欺负这个不大爱说话理人的弟弟,成日大弟弟大弟弟的叫。

    只不过后来有了傅老二。傅老二与傅琅瑜一母所出。原先倒不觉得什么,只待他愈发懂事了,听傅琅瑜每日一口一个大弟弟的叫傅延褚。不知哪日里搭错了经,在房里头哭的昏天黑地,地动山摇。说是大弟弟这个称呼该是叫他傅老二。为的是他排行老二,不管在哪儿,一开口叫出来的都是个二。若是到了自家姐姐这儿,成日还二弟弟二弟弟的,愈发委屈了。

    傅琅瑜开始只为不惯他那矫情的毛病,当他玩笑,并没理会。没成想人家当真绝食了一天,任是众人又跪又求的。傅琅瑜去瞧时,见自家弟弟,一张肉饼脸,生生是饿成了葱油饼,只得不情不愿的应下。

    自此,只叫傅延褚名字。至于傅老蛇,还是后话。

    傅延褚定定的看着傅琅瑜,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细究的柔软。过了良久,他才低声说道:“大姐,别这样。不值得。”

    “可是傅老蛇,你舍得吗?这个孩子若是生出来了,该叫你舅舅的。”傅琅瑜一双杏仁大的眼难得的温和,透着晶亮:“这是条命。我先前不知道。我以为一个死了一回,连口味儿都能变了,还能越变越差,越变越没出息。可现在我知道他的存在了。傅老蛇你不明白。都能感觉得到,他就在我的肚子里。他叫我娘。他在动呢。他说,娘,我不想死,你叫舅舅不要杀我。那个药,它苦,你千万不要喝。”

    傅延褚坐下来沉默了良久,沉声道:“大姐,你不回傅家,我可以给你一百种活法。或许你可以觉得我狠心。但是这个孩子,你不能留下来。我给你的活法,没有这种。当日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给傅家生儿育女。如果你清楚,现在喝药。或许一会儿很疼。但是我保证,比起让你生下他之后所经历的。这些,只是小事儿。”

    “我不指望嫁人生子了。”傅琅瑜垂眸看着自己并不怎的看得出来的肚子,小心翼翼的合起手掌靠了上去:“可至少,他还可以陪我,十几年也好。”

    “傅琅瑜,我错了,是不是?”傅延褚看向傅琅瑜的眼神,冰冷好笑。

    “听不懂。”傅琅瑜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你一直在等他。你就是想让他看见,就是想让他后悔。你让他一辈子都良心不安。”傅延褚沉声道:“傅琅瑜,我怎么能忘了。你那么爱演戏来着。只是我没想到,你这场戏,还愿意搭上你自己的命。”

    “嗯。”傅琅瑜不置可否的炸了眨眼,打了个哈欠咕哝道:“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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