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二小姐病逝的消息传至京郊一处宅邸时,一衣冠楚楚的蓝衣男子,正双手捧着药碗,极狼狈的蹲坐在寒风下吹得冰凉的石阶前。一张俊俏的脸在将近半个时辰的冬风下飒的通红。可手上的东西却拿的十分端正。
“祖宗,药凉的差不多了。”
“祖宗,药不烫了……”
“好姑娘……”
“美人儿……”
“姑奶奶……”
蓝衣男子连叫了一大串儿,一时,房里头并没声响,蓝衣男子有些气急,鼓着腮帮子叫嚷道:“这是我的错吗!大冬天的我哪儿给你找杨梅去!”
房里良久的沉默让蓝衣男子的怒气也渐渐被十月的寒风刮得无影无踪。终究软了口气告饶:“行行行,不就是杨梅吗,咱吃!就是李梅高梅,我也给你弄,行不行!”
“傅姑娘哎,好心肠的傅姑娘哎,见不得人受苦受难的傅姑娘哎……”
外头的人嚷嚷着,房内执了本书安稳坐在椅子上的黑衣男子,一双看不清多余神情的眼睛看向几尺外,躺在铺了厚毛垫子的木榻上,假寐着窝在被里只露了个头的女子,淡淡道:“差不多了。”
“嗯?”
半晌,女子懒懒的睁了眼。惨白消瘦的面下,两颊略凹了进去,墨黑色的眸子显得斗大。从困顿到清醒又是片刻,外头的人声音早渐渐虚弱了下去。女子这才不大情愿的冲着一旁立着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应声,忙掀了帘子,躬身请外头那位少爷进来。
蓝衣男子得令,惨白着脸冻得直抖索,却不敢耽误片刻,连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颠颠的进了屋:“祖宗,我说……”
方才在外头,那寒风吹着,这会儿屋里又是下了死劲的暖和。一冷一热的,蓝衣男子只觉得鼻头一痒。一个喷嚏刚要打出来,躺在榻上的女子只嗯了一声,蓝衣男子生生就看着人家,给硬瘪了回去,眼眶通红的捧着药碗递到女子跟前:“姑娘,温度刚好,不凉不热,您快喝吧。”
女子半眯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并没接过来。只是细长的指尖点了点手边的矮桌,待男子放下之后,才又端了过来,凑近了闻了闻,当即蹙着眉头看向一旁的侍女。那侍女见状,也不多话。俯身上前拿过药碗,转头便走了出去。
这边方松了口气,凑着暖炉子捂热的蓝衣男子见状,愣了愣,指着门前的方向叫道:“你……你这什么意思!”
“忘了。今天,不喝这个。大夫换药了。”女子的嗓音,与她清秀的模样儿不符的沙哑,一字一顿艰难的开口。毫无血色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鄙夷而又玩味。
蓝衣男子当即跳了起来,刚想说话,一旁始终垂着头看书的黑衣男子轻声道:“好了唐景,别闹了。坐下。”
那个被唤为唐景的蓝衣男子闻言,虽不服气,鼓着腮帮子踌躇了一下,竟真的怏怏的坐了下来。
黑衣男子冷瞄了他一眼,将放在手边的账目递了过去,说道:“我听说,近来有几个铺子,不大太平?船上运送的从老宅那边来的布匹,从前也时有损耗的。近日,好像亏损比前儿更重了些。”
“铺子那儿,都是些小事儿。只是……”唐景正色皱了皱眉头,不自觉的转头看向歪靠在竹椅子上,抱着被子的一角,又开始昏昏欲睡的女人。
黑衣男子没抬眼皮,轻轻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不轻不重的说道:“说下去。”
“嗯。”唐景正色了几分,声音放低了一些:“只是,原先这从老宅那边来的货,都是由傅二少监管的。现如今傅二少他……不大方便。因而,换了人的。这人,原先并不做这个,怕是有的事情,还不大了解。因而,多有纰漏。”
黑衣男子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记得,从前有个跟着老二的小厮,时常与他两边跑,人看着也机灵。找生手,不如找熟的。现如今他主子有事儿,想来,若是找他去,该是无妨。你若是得空,回去张罗一下。”
“可是,他熟没错儿。这有利也有弊。那个小厮我知道,从来都是跟着二少的,是二少的人。如今人人都知道那边的生意是你在接管,就怕他……”
“不碍事儿,他不敢。”黑衣男子淡淡打断。
唐景愣了愣,点了点头:“好,那我回去就张罗。”
“嗯。”
一时二人无话,唐景余光却本能的瞄看去那边,正对着半下午的阳光,细细瞧着自己的手指头看的仔细的人,像是并没听见这头说话似的。唐景笑了笑,抬起头正对上意味不明看着自己的黑衣男子,轻咳了一声,挠了挠头皮起身说:“府里头还有一大堆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黑衣男子点了点头,没说话,却也没有一同要走的意思。
唐景混笑着,大步走到此时又换了只手细看的女子面前,玩味道:“你就这么看,还能看出个饽饽来?”
唐景见她只不满的瞥了自己一眼,笑了笑才又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改日我再来看你。给你带你喜欢的吃食,可好?”
女子闻言,眼睛一亮,看向唐景的神色也温和了许多,轻嗯了一声,便不慌不忙的,抬高了瘦得快摸得清骨头上纹路的手。待到唐景微笑着极自然的顺势拉住了,她才靠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来,晃悠悠的转头从身后的柜子上取了只锦盒,递了过去,艰难沙哑的开口道:“给,斯瑶。生辰。”
唐景愣了愣,随即正对上女子因为他的反应,显然开始不耐烦的样子,连忙接上手,深深看了女子一眼点头道:“嗯,知道了。”
“就说,你送的。”女子垂着眼皮,淡淡补了一句。
“好。”
唐景沉着神色疾步出了府。这里荒郊野岭的,并没什么人烟。唐景冲着外头的人说了声走吧,待到起了轿,方才将夹在手中的那个沉甸甸的锦盒拿出来。
唐景自知,斯瑶生辰在六月,方至了暑气的时候。现下,早已是寒冬,哪里就来的生辰了。想来她如今再糊涂,与斯瑶这么些年熟稔的光景,不会忘了的。
锦盒里是个沉香木刻雕的屏风,木上刻得是花园子里头几位执了扇的美人儿图,鼻子眼儿都很是细致,上头还镶了各色珠石。
唐景念及前几日,她出手极阔绰的将前朝官制的花瓶打发给厨子里的丫头装菜,又将那白玉的盘子丢了给底下的人,一同扔色子玩。想来就这么七七八八的,傅老大外宅里的宝贝东西,也该被她摔的摔,送的送,丢了个干净。就忍不住发笑。
唐景细瞧着,屏风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画样,并看不出什么花儿来。只是当唐景蹙着眉头翻过背面,再看向那屏风上刻着的字的时候,笑意僵在嘴角,再提不起来。
房内,黑衣男子合了手中的账本时,已是半刻之后。他抬头看向那个女人,正翘着兰花指忙着将他穿了来的貂毛披风上的毛极细心地一根根拔了扔在地上。到后来,怕是有些不大乐意了,索性执了一旁篮子里的见到,哼哧哼哧的,一下刀就是一大撮子。
黑衣男子想到这袍子的价钱,就忍不住蹙了眉头。恐怕就是她半上午时,可了劲儿洒出去,说是要喂小鸟的极品大红袍,十斤百斤也换不来。
“下回,给你带那件狐皮的,可好?”他站起身踱到她跟前,笑道:“那毛长些,比这个好绞。”
女子仰起头笑了起来,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好看?”
“嗯,好看。”男子刚硬的眉眼一软,点了点头。
女子闻言,似乎又没了兴趣。随手就将袍子连着剪子,与那地上的碎毛渣子丢在一处,闭着眼睛,又将自己裹着被子窝了进去。
“困了?”男子有些无奈,帮她将被子掖了掖,一边说道:“我听说你把药都倒了,饭也不爱吃。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厨子的菜式,我再给你换。只是药,是为了你好,不能任性。还是得喝的。嗯?”
女子并没言语,还是方才的模样儿。男子硬了几分口气,再说:“你是只愿意,跟唐景一人说话,是不是?还是说,你跟谁都能说得上,只与我说不上?”
男子微微蹙了眉头,面对面前这个女人始终的无动于衷,他伸手猛地将榻上的人,拽住她的胳膊拉了起来:“傅琅瑜,我不该恨我。你该恨的人,此时安安稳稳的在傅府里头,美女在怀,日日笙歌的,高兴着呢。我救了你,你该谢谢我才是。”
傅琅瑜淡淡的转过头,婉转的口气:“那,多谢。”
男子不怒反笑,咬牙道:“傅琅瑜我告诉你,你不必给我这副脸来看。我不管你怎么作都好。药倒了就再煮,饭不吃我就让人硬塞到你嘴里。我既是让你活了,就没有叫你再死的道理。你觉得我救你是居心叵测,我不否认,我也从不做那无用功的事儿。所以我好生劝你,该喝药喝药,该吃饭吃饭。其余的,我不管你。但是如果你想再死,自然也可以。你最好死的远一点,让我找不到你。否则,你死一次,我救你一次。我就不信……你还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对自己狠一次心。”
傅琅瑜缓缓睁了眼,琥珀色的眸子刚睡醒似的看了男子半晌,才忽然皱了一张脸,咕哝道:“疼。”
他一愣,缓缓扯了笑意:“你还知道疼?”
“傅延褚,我好好吃饭了。你还这么勒着我,不对。”
夜半,京城一处酒馆内。
“来了啊二少。”唐景拖长了嗓音,看着酒碗里印出身后的人影叫道。
“嗯。”傅延东沉应了一声坐了下来。看见面前的一片狼藉,忍不住皱了眉头:“你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饿了。”唐景看着面前七七八八几个空酒壶,喝的有些懵,傻笑着挠了挠头皮:“酒家不给上菜,只有酒喝。也当饱。”
傅延东好笑:“你怎么还这个作兴。”
唐景也跟着笑,猛抽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摇头:“这回这个美人儿,你下了不少的本儿吧。瞧这香,都是京城里头上好的香料铺子里出的。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哦?我怎么不知道?”傅延东故作不知的掸了掸身上的袍子:“对了,我听你铺子里的人说,你一天都不见人。昨儿,还叫人去搜罗京城里头近来新兴的玩意儿。做什么去了?”
唐景垂着眼皮,又灌了口酒,拖长了声音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一定又是他们底下的人,报着我的名头混拿。”
傅延东讪讪的,咬了咬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重重的搁了下来:“别瞒我。”
“嘛呢你!”唐景瞪圆了眼睛叫嚷着,抱着酒壶:“就这一壶了,你也跟我抢。”
傅延东不管不顾的喝了下去,不耐烦的拍桌道:“等回头,还你三坛,够不够?!”
“那能一样吗!”唐景哼了一声,自顾又倒了一杯,仰脖子喝了,才说:“挺好的。就是那脾气,你也知道,自小就没怕过什么。成天跟傅延褚对着干。不过好在,傅延褚倒不能把她怎么样,反倒事事也顺着她。所以,你不用担心。”
傅延东张了张口又想说什么,半晌,只是攥紧了酒杯,毫无气力的嗯了一声。
“怎么了?”唐景瞥了傅延东一眼,龇着嘴里两边的小虎牙笑道:“心疼啦?”
傅延东怔怔的抬起头,看了唐景半晌。唐景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没成想他竟点了点头,没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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