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漠归来转眼已是三月有余。眼看着秋景一日盛过一日,可天地珠的下落却依旧毫无头绪,不免令人沮丧。幸而重华真人的来信踏着一地的残霜枯叶姗姗而至,一帖飘音符,将他们一众连夜唤回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崇天宫。
离开时还是暮春时节,一晃半年匆匆而过,此刻再次踏足,霜寒露白已近深秋。
经一夜休整,次日清晨他们几人便早早起床跑去正殿,找重华真人打听消息去了。
进入正殿,才知道四位长老们也都在。除了脾气最爆的戒律长老沉着一张老脸,看起来心情不大美丽外,其余三位倒还算正常。重华真人正端坐大殿正位饮茶,其余四位长老分坐下首,两旁的太师椅上早已为他们备好了热腾腾的茶水。
待他们落座,重华真人才放下茶盏,面上挂着慈爱的浅笑,对他们道:“今日特地唤你们回来,是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真人的话音才落,下首便传来一声气呼呼的冷哼,不用瞧也知道,发声者肯定是一直阴沉着脸的戒律长老。崇天宫中,四位长老一向唯掌门之命是从,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才让戒律长老今日这般阴阳怪气?莫说清辞他们,就连书岳也觉得十分奇怪。
重华真人看他一眼,并未加以责备。转而重新看向座下七人,缓缓道:“天地珠自五百年前出现过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我们商量了几日,只怕这天上地下唯有一人才知其下落。”
“真人,此人是谁?”清辞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他便是崇天宫上一任掌门,也是我的师父——玄素真人。”
闻言,众人一阵诧异。
书岳却是皱着眉,疑惑地问道:“可是师父,师祖他不是五百年前就离山归隐了吗?这天地珠同他老人家又有何干系呢?”
天屠兴奋地搓搓手:“赶紧施个法问问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重华真人轻笑着摇了摇头,“没办法,师父他自隐居飞凰山后在整个山头施下了仙障,与世隔绝。寻常消息术法都递不进去的,除了这个。”说完,起身走下高位。从袖中掏出一只简单清漆的檀木盒子,将它交予坐的最近的清辞手中。
“这是?”清辞疑惑地看他一眼,遂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造型简单大方的素银簪子,不知为何上头却沾了许多乌褐色的污迹。虽然时年已久远,但清辞还是可以分辨出,这上头的污迹正是干涸了的血迹。
清辞将簪子掂在手中仔细打量,问道:“真人,这簪子上头怎么还萦着些许妖气。”闻言,微澜他们也都赶紧凑过来,跟看西洋镜似的轮流拿在手里把玩。
“这是狐妖留下的簪子,上头留着我师父的血液,用这个便能刺破他施在飞凰山的那道仙障,进入内里。”说到这里,重华真人顿了顿,思虑片刻后,才又道:“若他不愿见你们,就将这簪子拿给他看。”
微澜从天屠手中夺过簪子,左看右看,除了留有些许妖气和血污也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奇怪道:“凭一支簪子就肯见我们?还是支狐妖的簪子?他们俩什么关系啊?”
重华真人静默一会儿,模样看来有些犹豫。半晌过后,正要开口,那边戒律长老却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此事事关我崇天宫颜面,何必同他们一一说清言明?拿了东西就赶紧去,胡乱打听什么?”后半句是对着他们几个说的。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扯到颜面上来?众人愈加好奇。
一旁的天行长老轻斥道:“不得对掌门无理。”
重华真人微皱了皱眉,叹了叹气对一直揣着闷气的戒律长老道:“此事虽是秘辛,却也算不上什么丑闻。天上地下、各界生灵皆有命数。玄素真人与那狐族女子命中该有此劫,此乃天命所定、造化使然,何来难堪一说?你都是做长老的人了,怎还如此堪不破世事?”
戒律长老这才偃了气,起身对着真人揖上一揖,复又落座。结果看见他们几个在下面皆是一副对此事颇感兴致的八卦劲头,忍不住怒瞪了他们一眼,又愤愤地撇过头去了。
看书岳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众人不禁愈加好奇起来。崇天宫掌门和狐妖族女子,莫不是……情劫?嘿哟,没想到一枚天地珠居然还要捞出一段尘封了五百多年的花边秘辛?实在是令人……令人有些小激动。于是更加凝神专注,听重华真人说起那桩当年闹得也算轰动,如今却鲜为人知的花边秘辛。
说是彼时,玄素真人还是那时的天行长老座下唯一的弟子。某年某月某次下山收妖途中被只小狐妖痴缠,玄素真人本想将她收服,瞧那狐妖却是天真单纯,手上未沾血腥,于是便动了恻隐之心,放了她一马,好言劝她回去。没想到难得放次水,却放出了问题。过了几月,那小狐妖一路打听着居然跑上了崇天宫来找他,被宫中弟子们发现,险些丢了小命。又是玄素真人,怜她年幼不谙世事,求着长老们又保了她一命,本想说服她离开,谁想那狐妖年纪小小却是十分执着的脾性,认定了玄素真人便是她今生所求,于是日日守在山下林间不肯离去,生生为崇天宫守了好几年的山门,每每玄素真人奉命下山,这小狐妖总要一步不落地跟上,据说这在当时也算得上一番奇观。
小狐妖天资奇高,几年来承林间清灵之气、沐日月精华,又总是随着玄素真人一道下山历练,于是修为日益精深,灵气也越来越足。当时的崇天宫掌门和玄素他师父天行长老恐她耽于男女之情误人误己,几年来多次加以开导,可那小狐狸也是一根筋的主,始终固执地认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后来,居然还私自在山下圈了块地,造了间竹舍,俨然一副要在此安家落户的做派。她那时与玄素真人相识已久,她虽对他情根深种,但他对她却更若知己好友。过了几年,玄素真人为成仙闭关,这小狐狸却是执念根深,仍旧不肯放弃离去。又过了几年,玄素真人接任掌门之位,照理说,他俩之间再无任何可能,可没想到她宁肯日日无望地守在山下,也不愿离开半步。那时,崇天宫中号称最高瞻远瞩的天行长老,便瞧出似这小狐妖这般惊人的坚韧固执加上日益渐深的修为,倘若将来出现契机,若非成仙,那必定成魔。
“后来呢?”清辞听得入迷,忍不住出言相询。
“后来……”说到这儿,重华真人意有所指地看向天屠。
天屠使劲儿挠挠头,望着上座的重华真人大咧咧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别这样子看着我。”
微澜凑到他跟前奇道:“天屠,这事居然还同你有关?”
天屠一把将她的头拨开:“不就是当年跟在玄素那小子身边的小狐狸嘛,我当时就觉得他们俩有一腿。五百年前嘛,具体也记不得是几几年,总之就是邪剑师死后,我一个人在山上住的无聊,就下山找村民玩儿去,结果不小心吓死了几个胆小的。那之后玄素小子就领着那只小狐狸来找我,问我是想回水域还是跟他去崇天宫。说真的,入了红尘凡世的花花世界,谁还想回那些个偏不拉几的破地方?无趣又死板。也怪我当年年轻气盛,脾气也爆些,与他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微澜啧啧叹了两声,调笑道:“你现在年纪虽老,但脾气也是一样的爆。”
天屠赏她一颗白眼让她自己体会,接着道:“那时候的玄素不过刚成仙的毛头小子,虽有些本事可也不是我的对手。那小狐狸倒是护食地紧,一味地护着他结果挨了我两剑。”
说到这儿脸却有些发红:“没想到,我第二剑刚刚刺中她,她居然死拽着我不放,结果一个不留神着了玄素那小子的道儿,居然……居然栽他手上了。要不是那小狐狸,我也不至于后来被困在崇天宫的水池里,喝了整整五百年的臭水啊。当时将她伤成那样我还有些自责,结果他们耍诈,绝对的胜之不武!”说到气愤处,天屠一把抓起桌上早已放凉的茶壶一通牛饮,总算把火气降了下去。
“那那只小狐狸后来怎么样了?”
天屠抹抹嘴边的茶水,摇摇头:“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重华真人接口道:“后来我师父耗神费力,又上天都求得神药才终于将她救回。没想到两月后,师父却在群仙宴上携了那狐妖当众宣布卸任崇天宫掌门之职,要随她一同归隐。”
“这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听到这儿晗儿亦替那小狐狸开心,忍不住插嘴。
重华真人却是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哪里有这么容易?仙妖相恋本就违背天理,群仙宴上闹了这么一出,更是为诸位仙家不齿。师父他为了不负仙者的圣名褪去仙身,甘愿放弃多年修为,重新做回一名凡人。”
凌霄微微凝了眉,他记得仙者褪去仙身却是万万也做不回凡人了的,他几乎已能料定这个故事只能以悲剧收场。晗儿却以为那狐妖多年等待终于苦尽甘来,终成眷属,兴奋雀跃地问道:“这样他们便能在一起了吧?”
“没这么简单。”凌霄抿一口茶,淡淡回了句。
“是啊,远没这么简单。师父虽褪去了仙身,可那小狐狸仍旧是妖类,人妖相恋亦是于世不容,备受唾弃。狐妖也是难得的深情,居然想要一同为人好与我师父相伴终生,白头偕老。为此便回了花都,打算盗取妖皇手中的天地珠,想借此神器之力化身为人。”
“那她拿到了吗?”清辞问。
“拿到了,但据说也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小狐妖的父母为保护她,双双毙命于妖皇手中,只她一人逃了出来。”
听到这里,晗儿顿时想起了那日花都被毁时,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父母亲,顿时泪盈于眶。书岳见了,忙递了快帕子给她,想她定是忆起了自己的父母才会哭得这般伤心,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
“小狐妖回到人间来找我师父,却得知师父在她回花都时被带回了崇天宫。”
微澜忍不住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呸!!这痴心女子负心汉的老话真是一点没错!这小狐狸也是瞎了眼了找了这么一烂人,这么多年的时光和心血都是白费了!”
戒律长老立刻吹胡子瞪眼:“住口!不准你辱骂我派前掌门!这一切不过是狐妖一厢情愿罢了,若非她十几年来纠缠不休怎会如此?害人害己!玄素真人本是崇天宫建成以来历代掌门中仙资最高之人,却被这狐妖十几年纠缠拖累。真人他如此这般才是做了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一贯好脾气的清辞也替小狐狸抱不平,有些忿忿道:“若是一开始就没打算长相厮守,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她走?既然给了承诺做了选择,不管如何也定要坚守立场才是,这样岂不负心薄幸?”
凌霄听了,微微一笑。所幸他七百年来未曾放弃寻找,否则今日哪能这般坦然地听着旁人的爱恨纠葛。
听下面几人吵成一团,重华真人轻咳一声,将大家的情绪再次带回故事中去:“其实果必有因,但凡成仙之人必是连肉身带魂魄一并得道飞升,如今师父虽失去仙身,可魂魄不经历一番轮回却是没办法脱仙了的。于是脆弱的凡体承载不了强大的仙魂,大大折损了师父的阳寿。但即便如此,好歹也能撑的上几年的。只因朝夕相对的是一只狐妖,妖类善敛灵气,这样一来,师父本就剩下不多的寿命在终日相对中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多了。掌门实在不忍心从小寄予厚望的小辈年纪轻轻便殒命,这才将师父带回崇天宫,饶是那时,师父也已是岌岌可危了。”
凌霄暗自点点头,正如他之前所料。旁人这才知晓,原来还有此一故,不禁对他二人愈加迷茫的前路更感揪心。
“狐妖一路冲上崇天宫来寻人。可那时师父已危在旦夕。狐妖在师父的宫室外哭喊着不肯离去,非要师父出来相见。长老们怕她的呼喊扰了里头正处于紧要关头的师父,便合力将她拿下,也不同她说出因由,只想索性借此机会断了她的念想,好让两人桥归桥路归路。”说到此处,重华真人默了默,才继续道:“确然是长老们做的不对了。那几日正是挽救师父的重要关头,因那狐妖当时修为已颇有些精深,长老们怕一般地方困不住她,到时被她挣脱横生变故,居然将她这样一个手不曾沾血腥的小小狐妖关入了崇天宫专门用来关押罪大恶极的妖兽的万妖谷中。”
“万妖谷?”微澜不解地问一声。
天屠在崇天宫被关了五百年,到底见多识广些:“就是关押那种相当厉害,但轻易又杀不了它的那种强大的妖兽。打个比方,如果那日我哥没将火凤重新封印,那么以它的级别也该是要被关在这里的。据说上头有上古天雷阵压境,妖兽被关入其中不可妄动邪念,否则被天雷阵感知就会落下天雷惩戒,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重华真人朝他点点头:“不错。师祖说那夜,万妖谷中劈下道道天雷,整个山谷几乎被毁。是那狐妖借着天地珠之力逆天修炼,一夜之间化身九尾妖狐,杀光了谷中所有妖兽,逃出了万妖谷,从此踏上了万劫不复之路。”
清辞大惊:“九尾妖狐?”
凌霄低沉道:“若我记得没错,那她应该是天地初开以来六界中唯一一只修成九尾的妖狐。”
“啧啧,没想到啊,中了我那两剑居然没死?还成了九尾妖狐,也是个传奇人物啊!”天屠饶有兴趣地叹了声。
晗儿抹着泪,呜咽着:“那是因为你们都如此待她,她伤了心也寒了心了,这才会由爱生恨的。”
“因爱生恨、因恨成魔,这狐妖着实可怜。”书岳颇感叹。
“结果呢?”微澜忍不住又问道。
重华真人长叹一声,幽幽道:“后来,因她实在作恶多端被我崇天宫围剿,听说最终是死在了我师父的剑下……”
“什么?她、她居然……居然是被你师父杀死的?她苦等多年,怎么能是这样一个结局呢……”微澜拍案而起,被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条命差点交代。
重华真人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我想师父他其实也很愧疚痛苦,掌门为了救他以命相抵,为他重铸仙身而丧命,他不可能抛下崇天宫和世间正道不管不顾的,杀了那女子也实是意外。后来他耗费大半生仙力,为大战后的崇天宫重铸了如今这副坚固的结界,这才卸了掌门之职离山归隐。至于那天地珠,自狐妖死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下落了。世间知其下落的,大约也只我师父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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