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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阶下之囚还能这般悠然自得，姑娘倒是让本皇子刮目…”萧纲冷冷一笑，略带讥诮。
蘅卿懒得理会他，双目微阖故作假寐。
马车内一度冰冷空寂，只有车轮辘辘汲水声。
随着车身的摇摇晃晃，眼皮愈发地沉重，蘅卿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之时却见萧纲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眸光犹如欣赏猎物般兴致盎然，蘅卿眉头微微皱起，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衫。
他唇角微扬，伸手拿起一玉釉色小盏，用小匙舀了一勺茶水递到蘅卿嘴边。
蘅卿动了动干冽的嘴唇，还是将头微微侧了过去，
“想不吃不喝？可由不得你！我可不想运回去一具尸体！”
萧纲猛然扼住她的下颔，面色铁青地将水强硬地灌了进去。
一股清淡的甘甜弥漫在口腔里，泽润唇齿。蘅卿用眸光瞪他，那人只是伸过手来试去她唇边的水渍，目光依旧冷若寒霜。
马车在一旗亭酒肆旁停下，一青一白的酒旗迎风招展，满路香飘洒。
清风中流淌着醉人的花香，咸湿的青草气息迎面扑来，无不诱惑着人敏锐的嗅觉感官。
一个随仆将几坛老酒与食物送了进来，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萧纲扯开坛盖，酒香瞬时萦满整个车厢，他略微仰头，晶莹馥郁的酒水哗哗流进口中，平仰间的动作一气呵成，狂野不羁。
帘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沓至，一男子在车外抚剑跪地，
“少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进来吧！”萧纲轻搁酒坛，淡淡一语。
那男子匆匆而入，轻瞥蘅卿一眼，随即俯身在萧纲耳边低语。
这人不过二十有余，面容秀朗，身形削瘦，细量下亦不像是北朝人士。
萧纲闻听后有片刻的微愣，很快便又恢复了神色无常，在他轻轻挥手后，那名男子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萧纲望着蘅卿一脸的淡漠疏离，忽而轻声一笑，竟然俯身过来轻轻解开她脚上的绳索，蘅卿稍显愕然地睁开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眼。
“你不怕我跑了？”蘅卿淡淡开口，动了动早已酸麻不堪的双腿。
“呵，你还真当以为我那四弟会来救你？”萧纲轻哼一声，冷笑道。
“我不打算逃，亦不需要任何人来救，”蘅卿低眉垂眸，神情淡然。
“一日已过，四弟到现在还无影无踪，看来你的生死之于他来说已是无关紧要了，你是不是大失所望呢？”
他忽然凑上前来，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莫名的让蘅卿觉得厌恶至极。
他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击在蘅卿的心头，渐成隐伤，微微作痛。
她之于容璧，不过陌路相逢，外加一笔交易，无亲亦无故。她本就不该对他心怀任何期翼，可此会还是倍感失落，蘅卿不得不暗嘲自己。
她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黯然神伤于被人遗忘，还是耿耿于怀自己成为一种可有可无。莫非只因喜欢上了一人，才会有因希望徒增的失望？
“心灰意冷也好，无足轻重也罢，那只是三皇子的妄加揣测。我只知道，寄希望予旁人是最怯弱和愚蠢的行为，命运永远都握在自己手里。”
蘅卿怡然一笑，不肯被他窥破半分酸涩。
见她强作欢颜，萧纲霍然抬起她的下额，嗤笑道：“你就是只煮熟的鸭子，嘴硬。不过，你这性子，甚合我意。”
他忽而松开手，笑意冷然，“女人就如东西，越是赏心悦目，便越是爱不释手。他既不再乎，转投他人之怀又何妨？”
“三皇子这是在劝我弃暗投明？”
蘅卿淡淡一句，心中却是苦笑连连。他既误会了我与容璧的关系，就让他去好了，此会旁加的解释亦显得多余。
闻言萧纲先是一怔，随即冷哼一声，低头于一旁将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神姿一如冬雪般孤清落寂。
“老四能给你的东西，本皇子一样不落，他给不了的，我一样给得起…”
“哦？三皇子倒让我受宠若惊了，只是蘅卿不明白，有什么东西是容璧他给不了的？”
既然他已将自己认作了容璧庸脂俗粉中的一员，她亦不急于否认，顺势摸清一些不清不楚的枝节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譬如，帝位…”
萧纲用了几近不容置疑的语气，眸中傲气凝然。
“既然三皇子如此成竹在胸，这些年又何苦对容璧纠缠不休，或者，你本身就在自欺欺人？”
蘅卿淡淡一笑，浅语潺潺中亦有几分轻藐之意。
萧纲的目光朝她直直射了过来，那如利剑般的凌厉似乎能将她穿透刺破，换做别人只怕是早已心颤胆寒了。
蘅卿冷然一笑，心中已有了计量。此人心计多于谋略，且狭隘易怒，从各方面相较，都远远不是容璧的对手。
“本皇子自欺欺人？老四他是什么身份，也有资格痴心妄想？不过一个乡野女子生下的野种，本就不配尊享兰陵萧氏高贵的血统…”
萧纲骤然瞳孔收缩，眸中由初始的满目轻藐，逐渐转化为浓烈似火的恨意。
寥寥数句，却在蘅卿心里掀起层层细浪。容璧背后的故事，她一直未来得及细细深究。南梁武帝诸多皇子中，三皇子萧绩却是最默默无闻的存在。当从萧纲口中得知闻名天下的敛月公子就是南朝三皇子时，蘅卿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纵然她早就深知容璧身份非同一般，可无论如何亦是无法把他与南梁那位名不见经传的三皇子联系在一起的。
藏身北朝十年，想来也是南梁武帝的真实授意，只是为何偏偏选作他？究竟是因母妃身份低微备受冷落？还是寄予厚望而委以重任？
这一刻蘅卿忽然发觉，虽说近来两人日日朝夕相处，可她还是对他一无所知。
“既然不配，三皇子大可不必将他放在眼里，何苦还要咄咄逼人？”
蘅卿冷哼一声，语意挑衅。纵然深知眼下激怒此人绝非明智之举，可萧纲之话在她听来却是尤为刺耳，指摘斥责竟如言随心转般脱口而来。
心浮气躁，哪像是从前的自己？她这是在为那人气恼么？
“你…”
萧纲的脸色瞬时阴郁骇人，双手提起蘅卿的领襟，喉头微微滚动。
蘅卿微微的侧头，下巴忽然一紧，被他几乎捏碎。
“从小父皇的眼里只有他，说什么吾儿龙章凤姿，行事甚肖朕躬…若非太子哥哥恭孝仁厚，只怕早已将帝位允诺与四弟…天下人都说他好，连你也是…”
他忽然松开手，兀自一叹，那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黯然，眉目间的阴冷寒意渐化作惨淡。
昭明太子英年早逝，使得南朝武帝各子一争长短之心渐显端倪。萧纲引以为傲的无非就是他正宫嫡出的皇子身份。性情纯孝的昭明太子继承大统本是天下百姓之幸事，不料他却在盛年之时撒手人寰，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本来永无出头之日的萧纲也就有了问鼎帝位的希翼。只是，前被恭孝仁厚的已故兄长遮挡多年，后有惊才绝艳的皇弟虎视眈眈，他有这般积郁愤懑的心理倒也不足为怪。
“我与他的角逐，从十年前就开始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认输…”
良久之后，萧纲情绪已渐渐平复，忽而淡淡开口。
蘅卿深知，这种多年的积怨不是三言两语便可消弥释怀，况且所涉及的还是万人敬仰的帝王之业，谁又肯轻言放弃？
历朝历代储君之争无可避免，成王败寇谁能左右？人生太过纷繁杂乱，很多人终其一生的争取也抓不住其中卑微的一角。
她本可选择明哲保身，却阴差阳错地这股漩涡激流中，莫非一开始便错了？蘅卿一时怔忪无言。
夜，被洒了一地的清辉，眸光尽处，光影高洁，满目笼烟。
萧纲的人马在一灌木丛生的林中夜宿，此会蘅卿与他在车内各靠一边，合衣而卧。
亦不知躺了多久，听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均匀，蘅卿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眼眸。
萧纲已酣然入睡，帘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将棱角坚硬的面庞笼上一抹清皎，衬得浓黑的眉睫微俱寒意。
蘅卿不容多想，赶紧松开手腕上早已暗自解开的绳索，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
车外的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手持刀具的彪形大汉，纷纷纹丝未动，鼾声四起。
蘅卿绕过熟睡的几人，不想无意中撞到一异物，轻微的声响惊动了一人循声探来。
她心下一惊，立马拔足狂奔。身后，是乱作一团的呼喊和紧随其后的追截。
静寂黑暗中蘅卿一刻都不敢停歇地没命地跑，身后的追兵却迟迟未见甩掉，而是越逼越近，冲天的火光已隐约可见。
体力已消耗殆尽，渐渐气力全无，她瘫软坐地。眼前是一粼粼波光的湖面，光影浮动，深不见底。
犹疑之际，身后响起的低沉之声令她身形一滞，心头笼上一抹沉暗。
“我当你有多大能耐，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你见过有乌龟跑赢过兔子的么？”
蘅卿转身回眸，瞥见萧纲那张寒意森森的脸，神色清冷如常，并生出丝毫惶措。
他一步步靠近，蘅卿脚后已是一汪深潭。
“你已无路可退了，”萧纲笑意阴冷，饶有兴味地望着蘅卿。
终日与这个脾气暴戾，动辄发怒的人呆在一起教她如何欢喜？她不是任人掌控的玩偶，必须尽早脱离这种受制于人的境地…若是去了南朝的领地，只怕是插翅难飞了。
可是她水性不佳，只怕…蘅卿犹豫再三，心下一横，正欲纵身一跃，却被一道急速飞掠而来的黑影拦腰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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