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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着优美轻扬的乐声，诸多舞女踏着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而出，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流光飞舞。广袖开合遮掩间引出漫天花雨飞坠。她们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玉手，轻袖生风。那轻盈曼妙飘忽若仙的舞姿引得众人如痴如醉。
容璧亦与宇文泰举杯对饮，酣畅不羁。
几杯下肚，他脸上已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
“莫非容公子是传闻中的千杯不醉？”
见容璧频频举杯，宇文泰拢眉而问。
容璧摆摆手，轻笑道：“不，顶多十杯。”
“小饮酌情，大饮伤身。若是在这种场合弄得烂醉如泥，岂不是闹了笑话。”
宇文泰撩唇浅笑，按杯未动。
“早闻将军治军严明，士兵若染酒色，一经发现，必当以军法论处。可这手腕严酷，法不容情，在很多时候也未必是件好事…”
容璧俊眉微耸，轻哼一声，借着酒劲将手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脸上已是酡红如醉。
宇文泰双手执起那杯已静置许久的酒盏，朝他莞尔一笑，又像是自嘲道：
“或许吧，行军打仗你不如我，可眼界胸怀我亦未必如你…”
容璧仪态优雅地动手剥起了玉叠里的苦杏仁和白葵子，似有所思，忽而开口道：
“听说宇文将军这次北征归来给皇上进献了一位柔然美女，不过几日的功夫便晋封为婕妤，看来是颇得帝宠。今晚未曾见着，倒是可惜了…”
宇文泰深深看了容璧一眼，见他脸上依旧一派慵然随意，转而缓缓道来：
“她是柔然汗国纥奚部首领的女儿，名叫茹戈，传说中的柔然第一美女。此次柔然战败，他们的可汗阿那瑰急于求和，除了答应归还我朝长城以北漠南地区，还特意献上了这位绝世女子，以表诚意。”
“柔然可汗？可是早年落魄时居住在洛阳时的那位蠕蠕王？”
战争，不仅掩埋了将士的累累尸骨，还葬送了一个女子的韶华，这究竟是谁的悲哀？容璧垂眸淡笑，悄然掩了满心的冷然。
“正是…”宇文泰抿上一口清茶，淡淡开口。
柔然阿那瑰与北朝的渊源容璧早有所闻。早年孝明帝时期，柔然统治内部为了争夺汗位，发生内讧。当时的可汗丑奴为其母及大臣所杀，其弟阿那瑰刚继位不久，就被族兄示发战败。阿那瑰因此投归了北魏，在洛阳受到了隆重接待，位列北朝藩王之下，孝明皇帝还为他建了一座燕然馆，封之为朔方郡公。阿那瑰暗地培植势力，羽翼渐满，终在几年后一举击败了他的族兄，夺回了汗位。数年前这位柔然可汗在柔玄、怀荒二镇之间聚兵三十万，强行扣留了北魏使臣，频频驱掠北魏边境。此后又趁北朝爆发六镇大起义之际，乘机抢掠，扩充实力，占据长城以北的漠南地区。
“农夫与蛇的故事，人心难测，自古便是如此…”
容璧好看的俊眉一皱，轻轻一哼，放下手中的酒盏。残留的水渍在他微薄的唇上点缀出晶莹欲滴的光泽，如雨后初荷上的残珠。
“洛阳的街头巷尾至今还流传着‘闻有蠕蠕主，杂骑起尘埃，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这样几句民谣，细细想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宇文泰不紧不慢地又将杯中的茶水注满，动作倒也流贯不羁。
“天下已乱，谁又还在意真的再添上一把火？容璧倒是敬重宇文将军的为人，一路风餐露宿，出生入死，最后的胜利成果却要拱手让与他人，包括这美人，真是替将军你感到不值。”
容璧的眉尖裹上一抹怨色，撂下一声叹息。
宇文泰低头转动着手中的茶盏，闻言手中微有一滞。容璧一味地迎合，是试探？还是别有它意？
此人身份成谜，形迹可疑，莫非以前还真是小觑他了？宇文泰望着一眼身旁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眸光闪烁。
“宇文将军高风亮节，又怎么会稀罕区区身外之财，况且听说将军心仪的女子可是个天仙般的人物，那柔然第一美女也未必入得了将军的眼。”
容璧伸了个懒腰，朝宇文泰眨眼轻笑，几分狡黠。
宇文泰面色一沉，虽有不悦，碍于场面特殊亦是不好显山露水。
一曲作罢，众舞女施了施礼，便缓缓退了下去，殿内瞬间又恢复了清寂。
“一曲胡笳塞上来，汉月照中舟。可惜茹歌妹妹尚在病中，否则臣妾还真想一睹塞外胡舞的别致风流呢！”
云妃红唇微启，吐气如兰，虽是娇笑，却是别有深意。
容璧方才还寻思着怎么未见着日前盛宠正浓的茹妃，原来竟是身体抱恙。这位传闻中柔然第一美女短短一月之内由小小的婕妤直接晋封为正妃，看来果真深得元修的欢心。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种场合她既然选择避不露脸，想来亦是深谙此道。如妃此言一出，既有试探元修之意，又有暗讽茹歌之嫌。堂堂帝王正妃，在这种场合以舞助兴，未免有失皇家身份。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元修面色一沉，深深睨了云妃一眼，冷声道，
“爱妃倘若喜欢看胡舞，丰乐坊多得是能歌善舞的伶人。”
云妃神色一敛，终是不再多语，眸间的落寞化作仪静体闲的风雅。
女人的战场有时刃不见血，却胜负已分，容璧一笑置之。
“元宜获悉近来容公子得到了传世名琴枯木龙吟，不知今晚可否让我等有幸见识一下世外之音？”
容璧正气定神闲地独饮着玉酒，无奈抬眸迎上元宜那直勾勾的目光，遥遥一瞥间，他手上的玉盏微微一颤，琼浆几欲倾洒而出。
心底虽是不情不愿，亦是不好拒绝，他只得轻笑道，
“公主相邀，容璧自然不敢推拒。只是枯木龙吟尚在楚府之中，怕是要让公主等上稍许了。”
宇文泰与容璧一同踞坐首席，眼下的一切倒也看得细微真切，不免摇头一笑，流水不解落花意，亦是惘然。
百合的幽然香气，熏得人袖袂生香，月容微醉。
一具精美的古琴被宫人横列在场中，筝柱斜列如飞翔的群雁。
漆色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致生动。
琴上有铭文曰：桐梓合精，即桐木、梓木结合的精华。
想来只有乐师精湛的琴技配上琴具绝妙的音色，才使得这枯木龙吟在不同时期都能名噪一时。
容璧轻衣缥渺，神情专注，像是在脉脉述尽深沉如海的寂寞缱绻。他宽口飘逸的袍袖轻轻挥洒在落梅与蛇腹断蚊相交的朱漆琴身间，流转成指尖动人心扉的音律。
场上众人的神思瞬时从雨雪霏霏的水乡泽国神游到了大漠孤烟的塞上草原，从吴声艳曲、衣冠风流的歌舞盛世穿行到了金戈铁马、烽烟四起的风雨战场。
绘着金色云纹的红色帷幕下，却见那人，白衣如天上的皓月盈辉，衣裾夹风，似是聚潋了银河的清波浩淼。
一曲完毕，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容璧缓缓站起，施身行了一礼。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龙座上传来击掌惊叹声。
容璧粲然一笑，在无数女眷痴然的目光中，步履如常地退下殿央。
“方才那曲子所谓何名？”
宇文泰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容璧才豁然神清。
他又走神了，今夜已不是头一回了。换做从前，这种被无数异性目光紧紧追随的场合对他而言，应该是种如沐春风般的惬意，为何今夜倒觉异常的枯燥难挨呢？这种无趣乏味甚至让他感到如坐针毡，居然有了提前退场火急火燎赶回容府的异想…不得不承认，方才他低头弹奏时，满脑子都是那女人清怡婉约的身影。该死的，他是想她了么？貌似，还有那么些隐隐的担忧…
“《破阵子》…”
宇文泰等了许久，才听到容璧懒懒散散地吐出了几字。
“听曲意，容公子倒像是位久经沙场的战将…”
宇文泰颇有深意地看了容璧一眼，眸光几分探询。
“没吃过猪肉，难不成还没见过猪跑…”
容璧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反唇相讥。
“你…”
两人均不肯示弱半分，大眼瞪小眼般相峙不下，直到引来了王座上那人微疑的目光。
甘醇美酒，龙涎香韵，熏得人微醉迷离。
容璧借故离开，只为了寻求片刻的清宁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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