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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红稀,芍药花开潋滟。
那男子在窗前站了很久,一袭裁剪适宜的玄青蟒袍衬得他愈显气度雍然,卓尔不凡。
一侍仆模样的少年亦是在一旁悄无声息地候着,气氛沉寂无澜。屋内光线不似外面那般透亮,他棱角分明的脸亦是被笼上了一片黯然。
一阵凉风风乍起,宇文泰不免打了个冷颤,便见一穿着盔甲的将领匆匆而入,抚剑跪地,
“王爷,数日前墨红林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大火,卫姑娘她…。”,
宇文泰身形一怔,脸色陡然一沉,虽是心中早有不好的预感,可听到这话仍不免嘴角微动,握紧椅柄的手突然一紧,关节可见。
“如何?”
“卫姑娘至今下落不明,属下失职,请将军恕罪!”
那人手上的刀剑深寒似水,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宇文泰的眼睛被刺得有些生痛,随即转眸看向远方。
“将军,这是数日前在墨红林取回的箭矢…”
待那人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已被大火熏得焦黑的箭羽递到他手中,眸光落到隐约可见的“宇文”二字时,他不禁冷冷一笑,
“哦?这倒是有趣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仿佛陷入了沉思。
良久,方才说道:“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声音不大,却是含着不可违背的威严,在数步之遥的阿其听来,睥睨天下的气势竟是未减半分。
“属下告辞…”屋中恢复静寂。
四地征伐,刀光剑影,巧算谋夺,他都能一一玩得从容不迫。对他而言,最终的胜利或许只是一种证明罢了。
可她若不在了,就算有朝一日他践登了九五之尊,坐拥了这北朝江山,这意义还能一如从前么?
他轻摇了头,不置可否。
宇文泰闭上双眼,只觉得周身寒风凄紧,一派寂静,听不到战鼓马鸣,见不到遍野哀鸿,只是空留他自己,独向寥寂的晚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似飘来隐约的琴声,婉如清扬。
宇文泰静如微澜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晕,那上扬的唇角却是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苦涩。
式微式微,胡不归?
“阿其,你说她去哪儿?”
宇文泰在看向阿其的那一顷刻,冷硬的面色稍见霁和。
“将军不必过度忧心,像卫姑娘那般如仙如谪的人物,阎王哪舍得收下?她定能逢凶化吉,落难成祥的…”
阿其悄然窥视了一眼自己的主子,眸中闪过一丝忧虑。
世间之物,唯有‘情’字最噬人心。一年前的墨红林之行,本以为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行程,不曾想到主子不仅没有说服那女子前来长安,还将自己的心遗落在了她处。
那种女子,纵然世间难再求,可毕竟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如果明知可望而不可及,还不如不去仰望。毕竟头抬久了,也会累了,乏了…
“也是,她本就不该被低估…”
宇文泰轻轻一笑,眸中也隐匿着几分倦怠,几分怅然。
“那将军,今晚的宫宴…”
阿其的余光瞥见一旁地紫红檀木桌上平摊着一挂着杏黄丝线的轴卷,几行如行云流水的墨字落入眼眸:
“镇国大将军宇文泰武功彰著,骁勇善战,临危受命,不负朕望。念其忠心可嘉,战功赫赫,特加封为平西侯,食邑加倍,锦锻一百匹,珍珠二十斛,玛瑙十串,玉如意五对,珊瑚树两株。钦此!”
皇上这回可真是出手阔绰,阿其扫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一箱箱珠宝玉器,又想到墨红林的那场火,竟亦有些愤懑难遣。皇上的行事也太不磊落拓然了,莫说是将军,换作其它任一人,亦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去,当然要去,他亲自为我摆下的庆功宴怎可不去呢?”
宇文泰心头一股怒火撩起,手腕一紧,窗棂一角竟被他生生握断。
北征得胜归来,他将主力兵营驻扎在城外五里坡,只带了以昔日武川军团为先驱营的小股部众入城。若是凭这一小众刚刚使得柔然数万骑兵溃败沙漠的骁勇之士孤注一掷,与城外驻扎的五万主力里应外合,所想之事成功倒无不可能…
阿其大惊失色,显然已猜到主子心中所想,霍然俯身跪地,急急出声,
“将军,万万不可…”
逼宫谋逆这种事,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历朝历代成功者寥寥数几。没有周详的准备与计划,贸然出手,只怕…
宇文泰脸上的神色有如风云变幻,胸膛起伏再三后,一切渐渐归于平静,良久,他淡淡开口,
“眼下自然还不是我与他逐一清算的时候…”
阿其悄然地松了口气,这才发觉手心已是薄汗微微。
亮起的美人宫灯拂醉了碧池烟水,木槿迎霞沫露,纷披陆离,临风招展,光彩秀美。
宇文泰望着天边沉醉如嫣栖霞,忆起了如风醉卧般的往事。
他的生父本是关中首领贺拔岳将军的一名部将,在北征柔夷时不幸死于敌军的流箭之下,老将军怜他身世凄苦,便收他为义子。他日夜苦练武艺,悉心研习行军布阵,在无数次大小战役中渐渐成长为一名能独挡一面的战将。
五年前,义父死于军中内乱,群龙无首,关中军早已是乱作一团,各路暗怀野心企图拥兵自立的势力,都想着趁乱分得一杯羹水。他率领义父其下部众已于日前击溃了关中祸乱势力,擒杀了行刺主凶侯莫陈悦,向东进据长安。
他自小见过太多血雨腥风,过早地历经了人世冷暖,自然更加懂得现世的生存之道。这些年若不靠凌厉的手腕,铁血的征战,如何换得今日关中霸主之名?只怕他早已死在了当年军内的几次哗变中。仁慈宽厚,兴许在太平盛世才还管用,在这乱世之中,争榷夺势要仰仗武力,若要征服不能没有野心。蛰伏在草原上的雄鹰,终有一天会翱翔天际,一展宏图霸业,他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一年前,他只身闯入墨红林,只为那个被天下人笼上了神秘光环的女子而来。
林中五日,让他此生第一次对于江山以外的东西萌生了一念执着。若是此生能与这样的女子一起并肩而行,哪怕是盛名之时的马革裹尸,也会让他觉得死得其所,不枉此生。
临走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些后悔,或许一开始他便错了。
桐荫下的棋局他不该为求破解而苦思三日,陋室把酒言欢时不应只为天下兴亡侃侃而谈,月夜交心时他亦不该为了一己私心再三试探…
自此以后,尽管两人书信频繁,尽管她并未自己冷眼相待,可那字里行间淡漠中的疏离,他又岂会不心知肚明?
客气,只因他许诺了她方圆百里的安然无扰。既然无法得到,亦要护她安好。
然而,终归是他食言了…许诺被吹散在了风里,他已没了再拾起的勇气…
宇文泰望着天边升起的一轮明月,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今晚的月亮真圆,真亮…”他喃喃自语。
“将军忘了,今日是中秋。”阿其略微一怔,带着瞬凝的表情小声提醒道。
他这才惊然恍悟,一路披星戴月,匆匆回京,竟忘了今夕何夕。既然今日他褪下了厚重的铁甲,换上了袖袂翩翩的锦衣华服,就应当不负良辰的风庸附雅一回,这热闹没他怎么行?
“备好马车,即刻入宫…”
红墙绿瓦,殿檐飞翘。
暮色渐染下的宫阙显得厚重而迷离,远远传来的悠扬钟乐,入耳旖旎,平添一股节日的喜庆。
德光殿里,徐良岿然不动地半跪于地,低头静静等待。
“宇文将军大胜归来,百姓夹道欢迎,长安城内鼎声沸腾…今日的情形,是如朕描述的这般么?”
问话的是一身着明黄龙袍的少年,长相清秀,面蕴病容。看似文弱,却没来由地让人感到一股子的倔强。
捕捉到少年天子眸中闪过的一股阴晴不定的光,徐良一阵瑟然,如实相告还是违心而言,他亦一时难以拿捏。
“好了,不用回答了…”
元修忽然一挥手,倒让徐良颇感意外。
“她还是踪迹全无么?”
方才还温和的声音此会却带了微不可查的冷然,眸中似有异彩寒光散过。
“回皇上,据派去的人方才来报,搜查还是毫无进展…”
徐良飞快地回答,等待着茶盏砰的一声砸落在地的声音。
然而,等了很久,并未如期而至。
徐良抬眸匆匆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原以为此会他的脸上正酝酿着狂风骇浪,不想竟是一片风和日丽。
元修端坐于案几旁,姿态闲雅地品着茶水,却是不发一言,那幽深莫测的神色亦是让徐良猜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现在几时了?”
许久之后,温雅疏淡的声音在徐良头上响起。
“回皇上,快到戌时了…月圆中天,已是夜宴最佳吉时,众位臣子都等着开席呢。”
元修抬眸望着悬空的明月,似有片刻凝神,随后轻声一笑,
“月圆,风寂,唯有人间景…起驾芳乐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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