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与墨言他们喝酒,喝的是神仙界最烈的醉菩提,凑着一桌子的瓜果行酒令,到深夜方散。
我轻手轻脚摸回芳华馆时,怕惊着墙根下新搬来的一窝蚂蚁,却实实在在踩上了一只睡觉的鹤,下脚的感觉尤其松软,十分对不住它。
迷糊睡下之后,又是一夜光怪陆离的梦,一回金戈铁马,云英披甲战群魔,竟然所向披靡;一回春暖花开,红衣的阿颜在丛中笑,温婉娴静;一回凡世俗世,六宫粉黛叽叽喳喳,钗镮叮当响;一回花前月下,邯翊羽扇轻摇,温润可亲。
今日醒得却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脑仁蹦蹦地发疼。
小时候在凡间,家里管得严,总是早早被叫醒,如今却再没有谁能在耳边轻声唤我起身。
脑袋瓜子嗡嗡装了两圈儿,忽的想起我已然是辞了这紫垣宫的差事,今日就该收拾包袱走人的。
终究是躺不成了,遂咬牙起身,挠了几下头发,趿拉着鞋去推开窗,透透气。
神仙界里头,本来没有四季更替这一说。
但是各个府邸都有自己的讲究,譬如说三十三天的太上老君,都是依着心情,一瞬冬天一瞬夏天的,翻脸就变天儿;主南方的神君们又只爱阳春三月,梅雨纷纷;主北方神仙界的神君们,大抵上会将院子收拾个四季分明,左右只是设个阵法的事儿。
紫垣宫是北极紫薇大帝的府邸,时令与凡间无异,我的芳华馆就在紫垣宫的西北角,小小一间院落。
现已是初春天气,窗外满院子的花,如玉盏一般,白日里随风轻轻荡着,煞是好看。微风送来阵阵香,我闭上眼,微抬起脸,弯起了嘴角。
这些花树,是姬白邑亲手种的十几株白棪木。从丁点儿大的小苗苗,渐长成魁伟的大树,今年已是花开满树,先花后叶,长相很像辛夷。可惜辛夷是凡人种在庭院里的树,春天时候开起花来分外好看,在神界反而不能养活。
前些年忙的时候就是炼丹,闲的时候又总和墨言他们一处喝酒闲磕牙,这几日又疲于奔命,也没法子静上片刻。
这一刻却是实实在在的岁月静好,斜倚在窗台上,将手伸出来,描一描风的模样,听一听光影的声音。
窗棂子是忱虞楠木做的,没有雕花,白晃晃的颜色,是紫垣宫里常见的款式,在神界里独一份的朴素,旁的宫殿里门窗都是祥云盘龙仙草瑞兽,密密麻麻瞅得我眼珠子酸疼。
一千年前,我在兜率宫太上老君处学艺,本本分分做着老君的小徒孙,勤勤恳恳地攒药丸子。
谁承想,已经太平了数百万年的六界,忽剌剌地有一小搓儿不成气候的魔头,扯着大旗要造反。
这事儿虽有些棘手,于神仙界苦于晋升的小官们,却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而且对于那些能为的神仙们,素日里喝酒磨牙攀比的小趣味,真真比不上真刀真枪的打两仗来得过瘾,于是神仙两界一片沸腾之势,神君仙官没事都往贪狼星君或者是晋文君府上凑,就想打听打听神帝怎么个派兵遣将法。
可我逢上了个小乱世,却尚且不是个英雄,只将将学了丹道,法术颇不精,没伏过魔也没降过妖。神魔混战的场子,若是将我往跟前一搁,只有擎着脖子等死的份儿,顶天了是我寻摸个角落,将仙防做的扎实些,窝窝囊囊保住一条小命。
神帝也是慎重,下旨着紫微帝君并配上北斗众星君,率三万天兵平魔乱。一时间,大小神君们,都捋着袖子踊跃去紫垣宫报名参战,颇有好儿男战死沙场的激昻悲壮。
三清地位超然,本不用凑这个份子来长脸。但是老君不晓得哪根筋抽错了,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时令,笑眯眯观摩了我几息,软声道:“风瑾呐,我这也只你一个硕果仅存的弟子,你一向又乖巧伶俐,最得你师父和我的器重,不如也去凑凑热闹给咱们长长脸面?左右你的丹道很拿得出手,前日还医好了啸天犬打嗝儿的毛病!”
啸天犬那天多吃了两碗豆角焖面,我扮个鬼脸将它吓了一吓,就止住了打嗝,要是这般也算,那我果然是妙手回春。
魔界反叛,我真不愿去趟这趟浑水,不是贪生怕死,确确实实是本事不济。一则我擅长制药不懂疗伤的法术,去了只能拖累旁人;二则我觉着魔也是一条性命,能跑能跳能吃喝的,可是不敢杀他们;三则万一遇上宁凉在战场上,我也只能临阵倒戈,成个叛贼。就算我兢兢业业,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灰头土脸地奋力搓着药丸子,说不好被某位瞧我不顺眼的魔君,一爪子给挠死了。
但是,作为一个向来尊师重道、守规矩的乖弟子,我翻着白眼且咬着牙答道:“神仙界危难之时,风瑾自当尽力给兜率宫长脸,做出好功绩来为您老再请封一层尊号。只是,这一去天高路远,不晓得有没有机缘回来侍奉老君,望保重身体,切勿以我为念。”
老君有一号是“道德天尊”,封号位份比神帝还要高些,哪里用得着我一小虾米给他渡的金末子?
他果然嘴抽了抽,和蔼道:“不念,不念,你保重性命就是,只要有一口气,我就能治。”
有靠山真好,我来不及感叹,又听他道:“纵是没气了,也不怕,你安心去罢。”
本以为我会这么着被押上战场,然后等着被挠死。好在元始天尊很讲情分,看着老君的脸面,敕封我做了个“元君”,也没将我送到阵上杀敌,只是到紫微帝君的紫垣宫里任“司药”一职,算是做后勤。
因那时晓得姬白邑也在紫垣宫当差,他是我妥妥帖帖的老熟人,到了那里也不怕闷着。
这么一来,我算占了一个大便宜,还没出师就捞上一个这么体面的封号,司药平常也算得闲差,我很感念他老人家。
于是我挑了个好日子,正经换上珍藏的白色云端锦的裙子,扛着个玄色的小包袱,从三十四天腾了个小云彩就去了紫垣宫。
路上还有小仙童笑我,叽叽喳喳道:“没见过还有女仙背包袱的,哎呦呦,得穷成什么模样!”
我远远对他们龇着牙笑。
紫垣宫的大门很气派,神君们大多去了魔界平叛,门口只有个守门的小老头,倒不干巴,脸上一点褶子都没有,面团团的很和气。
若我是魔帝,便想方设法越过仙界直接攻打紫垣宫,胜算会大得多。瞧瞧这里,能打的都跳下去打仗了,那些炼丹的、锻器和写文书的小仙们,比我都不中用,魔君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一沓子。
看门小老头听了我的来历,颇热心地招呼我,他便是水德星君。
水德领着我进宫,指着东侧中间的一处大院子告诉我那是云蔚宫,是宫里炼丹的所在,宫里的主殿叫做云蔚殿,各种火炉均在这殿里,日后我就主管。
他还让我自己选个住处,说是:“云蔚宫也住得、其它宫也住得,都随元君高兴。”
我虽初来乍到,也不会太过扭捏,便缓缓说想要个小点的屋子,离云蔚宫近些最好。
水德星君略沉吟了片刻,便做主将云蔚殿东后边的芳华馆给了我住,是个两进的小院子,前面还有片樱桃林,僻静。
芳华馆的院子里起初净种着些香料、藤萝,绿茵茵地铺了一地,香气馥郁。我素来胆小,生怕那满地的藤蔓里游出条蛇来,便又舔着脸,央水德星君找几个仙童来帮我拔草。
我还没收拾妥当,姬白邑穿着一身细白麻布衣裳来看我,他瞧着院子里光秃秃的,便笑道:“这院子还需种些树,你等我片刻。”
他再来时手上便多了些嫩绿的小苗苗,道:“这种树容易养,开起花来像辛夷,你大约会喜欢。”
花花草草各有千秋,我喜欢的有许多,看不顺眼的倒少。那回我随口说了一句凡界辛夷不错,难为他能记得。
那时的姬白邑立在院子里,手里托着些小苗苗儿,眼神温润,我觉着有他这个好仙友,真是福气。
转眼千年光阴已过,都说岁月如梭,我在凡界的时候尚觉着矫情,如今想来,真就是这个话。朝露浮游自是一世苦短,但纵是开天辟地的神仙,也有被时光溶尽的时候。
瞧着白棪木出了会神,风大了起来,很有些凉意。想了想,还是回身加了件青麻布外衫,胡乱洗漱了便收拾包袱。
好歹住了挺长时间,置办了不少东西,比在老君那里学艺时多出来许多。零零碎碎,只玛瑙缠枝碟子、青玉龙纹甘露瓶、南楚玉酒壶等常用的玉器就有几十件,在九重天上都是不值钱的,可我一件都舍不得扔。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不是?
正发愁这么些宝贝都怎么装到储物包袱里,大门外传来轻轻的扣门声,细细碎碎的,约莫着是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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