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女生频道 > 记忆之墟 > 楔子 二

??      (1)

    大三那年,陆晓做了二十一年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离开医科学校,背上背包,买了火车票,自流旅行到广西省某个偏远的山区。在那里,他认识一个叫陈诗奇的医生。这位医生很忙,不仅要为方园几十里村寨的人们服务,还兼行兽医之职。她渐渐告诉陆晓,她是汉族人,在苏南地区长大,她的曾爷爷是行走十里八乡的赤脚医生。而她上过医科大学,自愿到山区锻炼几年。

    陆晓知道,这些信息都是假的。不过对他来说没什么关系……他喜欢那里了。

    陈诗奇所在的卫生站,跟当地的民房不大一样,更简陋粗糙,终日弥漫着驱虫的烟味,地面没有铺设石砖或木板,陆晓摔过几次以后就清楚了每一个泥坑所在的位置。他很喜欢屋子周围用树枝围起的篱笆,春天来到,木条抽出了新枝,时常有鸟站在篱笆上鸣叫,等着没人的时候落入菜地。屋后菜地里铺设着竹子的管道用来引水,是陈诗奇的发明。屋前地势渐低,下面是个很大的池塘,坐在门槛上,就能看见远处波光鳞鳞。

    陈诗奇养了两只土狗和一只猫,都是她捡回来的,像对陆晓一样,她收留它们,却不熟悉它们。她走几里地去帮村民看病或医牲口的时候,陆晓留守在卫生站,因为他不懂方言。

    那段日子,陆晓常常跟一只猫两只狗坐在门口,直到落日的余晖染红池塘,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坡下的道路口,他就带着两只狗冲下斜坡,越过河上的石桥,过去替她拎东西——有些医用工具,也有村民赠送的谢礼,他们回家的时候,那只猫还眯缝眼睛在门槛上守着,直到陈诗奇抱起它进屋。

    陈诗奇并不知道那个南方人留在这里的原因,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任何东西,电脑,手机,甚至洗衣机……他在医科大学所学的东西也帮不到多少忙,这里缺少的是设备和药品。但她默认了他的存在,有一次陈诗奇去了十几公里外的县城,黄昏下起了雨,她在荒地里的一块小站牌下等着。村里两个合着雨衣的小孩子路过,问她要不要一起。

    “马上有人来接我。”陈诗奇笑着摆手,目送他们走入了茫茫雨帘。

    陆晓来的时候,衣服湿了一半,裤角上沾满泥水。

    “你没带伞?”她问。

    “你家没有伞。”他无奈回答。

    “借啊,那你来干嘛?”她有些气恼,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前面。

    “不是你说的下雨来接你?”他追上她,把外套撑开在她上方。幸好天气不冷,雨打在身上是温热的。

    陆晓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他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属于这个世界,天和地,泥土和水,树木和动物,他的人生还在自己手里。

    那年下过春雪,一地的寒光,冷风从房间的缝隙中灌进来。

    陈诗奇点燃屋子中央的火堆,装了一壶雪架在上面。

    “这里的雪很干净。”她呵着冻红的手指。

    “屋里不是还有水吗?”陆晓笑着递过去一副暖和的羊皮手套。

    “你可以尝尝云的味道。”她微笑着伸手指指上空,“雪是从那里来的,刚来就被我逮住了,扔进锅子里煮一通。”

    陆晓望着火光中她的侧脸,蜷曲的长发,眼睛坦率而平淡,细密的水珠挂在睫毛和发梢:“你不问我从哪里来吗?”

    “这没关系。”

    陈诗奇的声音很安静清澈,陆晓听着柴火噼噼啪啪燃烧,转过脸,眼睛里的笑意不动声色地褪了下去。

    她似乎注意到了,脱下手套走到他旁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有动,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陈诗奇听到滋滋的声音,有水珠落进火堆里。

    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没关系……你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也在。”

    像是听到一句魔咒,陆晓转过身抱住她,陈诗奇感觉到他在颤抖,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话,一些人和一些事,不停地道歉。

    她听明白了,那是一起医疗事故,一个才四岁的男孩死去了,没有人听他说的事实,没有人承担责任,那是他的实习期,恐惧和愤怒让他想离开全世界。

    “你得回去,继续上学。”等他平静下来,她坐到他身边。

    “那你等我吗?”陆晓突然问。

    陈诗奇惊讶得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还有两年,你等我回来吗,还是跟我一起回去?”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她。

    陈诗奇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什么叫等不等你?”

    “就是一辈子跟我在一起。”陆晓轻声说出来,他全身心戒备地等一个答案。

    她想了想,半跪到他身边,伸手搂住他,将脸埋进他怀里。

    她身上动物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此后的日子里,陆晓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时候他太过年轻,简直是个恣意妄为的小孩,走投无路到世界边缘,向她求助,她便张开了羽翼,像神女一样,给了他仅有的,也是所有的希望。

    很快陆晓就离开了那个山区,向原来的学校申请继续上学。那费了他很多精力,但他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2)

    下着大雨。在盛都医科大一条偏僻的,少有人经过的林荫道上。一个穿着长风衣,竖起领子遮住脸颊的人正快步走过。他举着一把伞,但起不到什么作用,雨还是将他淋湿了很多。

    风衣里面紧裹着几本书,陆晓刚从图书馆出来,往校史馆走去。这个时候,这里少有人到。可是今天的大雨,让他清晰地回忆起一个月前的那天。虽然被告知是车祸溺水后引起的幻觉,但他清楚地知道不是。那之后他跟齐楚寒谈过,但没告诉谢飞和许文扬,那天的真相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只是,让他耿耿于怀的是,那个晚上,那种怪异的感觉,他追溯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么想的时候,有两句话在脑子里响起来。

    “知道里面挂满了照片的那栋楼吗?前两年建的。”

    “我知道关于它的一件小事,如果你肯跟我交换一个秘密的话我就告诉你。”

    他站在校史馆的入口,雨中的灯光,柔和得不似真实。陆晓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秋后雨夜让人有种莫名的情愫。他收起伞,将书交到接待处的保安那里,并出示了学生证。

    “我要写关于建校历史的考证论文!很急!”陆晓编了这么个谎话,保安就安心地将钥匙交给他了。他们学校以开明著称,学生随时都可以瞻仰校史馆。

    大厅的灯光是橘黄色的,并不明亮。陆晓走上一条螺旋玻璃的楼梯,不时回头看一眼,保安室白炽灯,隔着玻璃门能看到两个保安在打呵欠。直到其中一个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陆晓才转身加快脚步跑到了二楼。他对楼梯这种东西,实在是心存恐惧。

    橱窗里放着历史文件,校史记录,获奖证明,校友赠品,名人提词,学校模型,雕像,照片等等……这些他在入学第一周就都见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转来转去,走到一条昏暗的走廊上。这里的灯不太好,地上铺着暗红色地毯,很有种阴森的气氛,陆晓慢慢走过,轻得连脚步声都没有,墙上挂着各届优秀学生手执证书或奖杯的照片,陆晓一一看过来,没有什么引起注意的东西,只是在这种情形下,一墙的人脸看着你,他们表情僵硬,或严肃或傻笑,令人毛骨耸然。陆晓在心里暗骂自己,白天就不能来吗?

    当他的目光扫过一张照片的时候,突然呆住了。仿佛是上辈子的时光,穿透昏暗的空间扑面而来。那样的笑容,永远都似七月阳光,骄傲明朗得不可一世。

    错觉吗?陆晓伸出手去,触到了玻璃……

    错觉吗?那么真实的笑容,那么冰冷的触感?

    他抵制不住身体微小的颤抖,不知道因为震惊还是激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诗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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