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有体面的工作,漂亮而懂事的女朋友,车房齐备,每周健身、购物、看电影、看话剧,说话谨慎,举止得体,过着规律而舒适的生活。
在别人眼里,我是个上进稳重的青年,只有我知道,我的内心曾经潜伏着一头野兽。
虽然它现在只剩下腐朽的庞大骨殖,但它曾经活得蓬勃张扬,锋芒毕露。它易怒而暴躁,荷尔蒙和热血是它的贡品,它一颔首一抬头都能唤起摧枯拉朽的热血风暴,遮蔽我的理智。
于是我变得恣肆而疯狂。
大学毕业的那一顿酒醒后,这头巨兽就死了。它的尸体横亘在天边,夕阳落在它的背上,如同一座巨峰。
而同时,我听见了许多巨兽纷纷无声倒下。从此以后,走出了象牙塔,就要带着面具过活,那些曾经让我们活得真实而感性的巨兽,带着最后的纯良,和它们的尸骸一起留在了塔内。
于是塔便成了一座青春冢。
我想提笔记录下那一段兽性未死的日子。但是记忆是最善于曲意奉承的佞臣,他会唤来你想要看到的光鲜的虚幻为你舞蹈,而将丑陋耿直的事实打入牢中,不见天日。
所以我将要讲述的故事,或许发生过,或许只是呓语;而里面出现的人们,或许曾经真的陪我走过了四年,或许只是我渴望拥有这样的温暖。
飞机稳稳落在了虹桥机场,舱门打开,走上舷梯的那一刹那,来自寒温带的周猛气息猛地一滞,差点被热浪掀了个跟头,眼镜片上忽的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我操。这是原高三学生周猛初到这个将要挥霍四年青春的地方时说的第一句话。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
八月的上海,潮湿而炎热,周猛觉得自己就像被包裹在融化的松脂里,呼吸不畅。
拿了行李,等了大半小时,好不容易上了出租车,师傅帮他把行李丢进后备箱后,从后视镜里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位乘客,从他黝黑的皮肤,浓浓的眉毛和略厚的嘴唇上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逼不是个本地人。
“你要去哪?”师傅问。
“松江大学城。”出租车里面白色的座套干净到了最苛刻的人来也找不出一个污点的程度,玻璃干净得像老家小河里冬天结出的冰层,冷空气从空调口不断喷出,然后在车内缓缓的流动,凉风微微打着旋儿把燥热和烦闷一点点儿抚平。坐在薄荷色的出租车里,周猛觉得自己的细胞活性又回来了。
“不打表两百,好伐。”师傅说。
“哦。”这是周猛第一次来上海,根本不了解行情,他不愿意露出过多的生涩和悭吝让师傅觉得他是个傻逼,其实当时的周猛还不知道,这样的故作老成反而让会他妥妥的成为一个真正的傻逼。
周猛从包里习惯性的摸出香烟,递了一根给师傅:“师傅,有火没?火机被机场没收了。”
“不好意思,车里不让抽烟的。”师傅专心的开车。
“哦。”周猛收起烟,接触的第一位上海人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不太近人情的感觉。除了车价贵的诡异,倒也没觉得特别被排外。
“看你还小,怎么就会抽烟了?”师傅问道。
“抽烟?我会的可多了。”周猛心想。这家伙从来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学生,他比别人幸运的是遇到的班主任老师是一个真正的灵魂铸造师,他知道该怎么调教周猛这一类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盛的聪明孩子。所以周猛虽然考上了上海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的管理学院经济系,但他绝不是一个书呆子。
相反的,高中里,老师们如果远远看见哪个男生敢在校园里点根烟边走边抽,或者搂着女朋友站在教师专用电梯口等电梯,或者和一群有刺青剃青瓢的社会青年捏着酒瓶子坐在马路边,都知道这家伙就是周猛。奇怪的是,很多老师告他告到政教处,总会被他的班主任压下来。
“他是个可造之材,只是性子太野了。”胖乎乎的高中班主任熊猫一直这么和政教处主任保证:“他高考要是拖咱们学校后腿,你就处分我。”
当然这都是后来周猛高考成绩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当时刚刚拿到成绩,周猛高出了一本线一百多分,在一个微热的下午,周猛和一个兄弟吊儿郎当的蹲坐在马路旁,一边眉飞色舞的聊着一边等人。那兄弟把这事儿告诉了他,自诩为爷们的周猛听完满脸的骄横气突然就一扫而空,不知道为甚么哭了出来,其实这不单单是对误解过熊猫多次的愧疚,还有高三下半年过度的压抑和身心严重透支的发泄,他从来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连叼在嘴里的烟落到了裤裆都不知道。
一路无话到了松江大学城,这座大学城就像沙漠里的一方小镇,周遭荒凉而冷清,只此一处繁荣昌盛。靠学生的消费拉动起来的商铺里都是廉价而劣质货物。青年男屌丝们挤在碟店里,淘着盗版的游戏与打口碟;女生捧着一杯沙冰或者珍珠奶茶,认真仔细的挨家挨户逛着闪瞎人眼的涤纶服装和塑料饰品。
周猛提着行李,穿越拥挤的人潮,好不容易到了自己的大学,领了钥匙,学生卡和其他各种生活必需品,买了手机卡,独自扛着一大袋行礼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寝室。
上楼时,周猛看了看学生卡上的数字,30624,莫名其妙就想起了周星驰的9527。离家千里,一种寄人篱下的悲怆感油然而生。
开门进去,扫视了一圈,寝室条件还不错,四张很高的床,像个小屋子的屋顶,床下面儿是一个书桌和衣柜。周猛用手机拍了两张,发给了老娘,免得她担心。
又看了看宿舍里那三个即将陪伴他三年的人,感到有点失落。
虽然他们和周猛一样,都带了眼镜,但是这三人面色苍白,笑容羞涩而谨慎,眼神中缺乏青春期得到充分放纵后锻造出的充满人性光辉的奕奕神采,从举止里透露出来的刻板和循规蹈矩怎么也掩饰不掉。
妈逼居然连推眼镜的动作都乏味的让人想哭,这四年看来是没得玩儿了。
再看看他们已经打整好的床铺,周猛直接就从失落变成了绝望,颜色清新的被单床套,蚊帐挂的整整齐齐,床脚的塑料拖鞋一本正经的列队站好,比军训时的学生还要整齐。
更过分的是,还没开学,这几个哥们的书桌上就摆好了一摞正常人看见书名就能昏睡过去的书册。
这种不正常的整洁缺乏一种怡然的自在,充满了一股子死硬和僵老的霉味。能把自己的小窝弄得跟领袖会客室一样冰冷而有序的人,通常没什么人情味儿。
真你麻痹的是个铁牢。
周猛有气无力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互相简单聊了几句,又重归寂静。周猛此时更加坐实了自己的想法,过分的礼貌和收敛刻意的保持了一段诡谲的距离,还没开始相处,这仨就在自己脸上挂起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铺好了自己的床,他忙不迭的从行李里面翻出篮球准备去球场上找找有没有同类。寝室里充斥的三好学生式的诡异气氛已经快让他窒息了,本来八月的上海就像一坨吸满了热水的海绵,要是再多呆几分钟,他会变得“气息微茫,恹恹若绝”。
他必须出门撒撒野。
这时,寝室门被推开,一个男生带着一股子清新的风走了进来。
这个男孩个高的差点顶破门框,周猛需要微微仰视才能和他双目相对,宽大的帽衫和松垮的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像个真正能在街头碰上的活生生的年轻人,而不是终日活在蛋壳里世界观被三大力学原理和元素周期表满满填充的行尸。
左耳垂处似乎闪了一下,操,居然还有个耳钉!妈的比我还过分!周猛被震住了。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开口说的那句话,让周猛一下子欢欣起来。
后来,周猛回忆起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之前所有的场景都像充满噪点的焦黄默片,除了机器转动的声响便是望不到边的昏沉。
而那个男生那一句话让整个世界变得重新鲜活起来。
“兄弟,有火没?”男生摸出烟来笑着问道。
“有有有有有!”周猛忙跳了起来,像一个遭万人唾弃的混蛋,找到了可以互相取暖的共犯。
“我们去阳台吧。”那个男生说。
周猛看了一眼室友,两人低头不语,另外一个抬起脑袋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猛。周猛觉得心里发怵,听说马加爵就是优等生,在应试教育流水线上揉碎重造的优质品脑子里想的什么谁也不知道,而周猛只是个非专业混混,不是亡命徒,玩刀还得卡刀刃生怕捅死人,跟锤子天赋值满点的学院派过招只有妥妥的死路一条。
所以在摸不清对手是不是李元霸之前,他决定避其锋芒:“我们出去抽吧。”
俩人走出宿舍,各自点上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男孩居高临下伸出手来,说:“你好,我叫李思。”
周猛伸出手去握了一握,说:“你好,我叫周猛。”
这就是D大05级管院日后最离经叛道二人组的第一次历史性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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