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秋月跟唐之谦从谢言书房出来的的时候,双双颤抖着腿脚,仿佛刚跑完十里路一样,喘的不行。两人都很兴奋,猫在一个角落里小声地讨论如何更好的完成这个任务。李秋月的热情比唐之谦更甚,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说的口沫横飞。唐之谦则好点儿,他一边与李秋月商量,一边不住地瞄着墙角的漏壶,申时一结束,他整个人像踩了发条的布谷鸟,一下从椅子上窜了出去。
跑到上次跟谢言一起喝粥的那家黑店,一份海鲜粥,一份小笼包,一份凉伴窝笋,一份烫干丝,荤素搭配,精致可口。嗯,还很养胃。
黑店果然是黑店,价高的离谱,就这几样,唐之谦足足付了一锭银子。一边付还一边嘀咕,以后可不能再请谢言吃饭了,这人肠胃太娇贵了,稍事不注意就给吃坏了。真坏了,他拿什么赔隐月居,赔朝堂另一个英明神武的谢大人啊!
唐之谦拎着新鲜热辣的食盒往隐月居走,一边走一边想着,明日要不要自己买点肉给他煲一锅粥得了。按谢言这个生活标准,一次两次还行,长期以往,唐之谦卖了自己也养不起谢言啊!
若说,唐之谦与君子远孢厨这五个字是完全不沾边的。他未进县学之前,自己在家就开始做饭。他爹不在世,娘亲又病了,他是属于典型的被逼上梁山的人。虽说饭一直做的不甚精细,但味儿还是不错的,连杨世新杨大爷都一边吃的停不了口,一边指责他没出息。
按杨大爷的话来说就是:“哼,下厨!还像不像个男人!”
唐之谦其实很想吐回去的。下厨就不是男人了,你不下厨,你是男人,有种别吃啊!三人上京赶考的那段,吃腻了酒楼的杨世新及夏思宁发现唐之谦这个神技之后,自此日日三餐准时出现在唐之谦近左,然后一脸什么时候开饭的表情看着唐之谦。
自此,唐之谦就过上了考生与保姆的双重身份,直到返回湖州。
谢言正在书桌前埋头批复策子,听见敲门声连头都没抬就请人进来,他耳朵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还没来的及到跟前,一股属于食物的浓郁香味儿传了出来,窜进谢言的鼻子,攻占他的嗅觉。
“师傅,吃饭!”是唐之谦。他把食盒放在谢言面前的桌子上,一份份地往外端,然后又跑去开窗户。六月的傍晚,天可能是想要下雨,晚风中带着闷热,吹到人身上感觉一片暖腻。但室内的气流明显得到改善,变的清爽起来。
隐月居一般很少人在办公区域吃饭,总督府前院办公的地方,甚至没有厨房。后院倒是有一个,不过那是人家沈大人家里的小老婆用的,谁这么缺心眼敢跑到沈大人后院要饭吃啊。
所以,隐月居内一律没有饭香,偶尔打包外食的人,一般也会自觉的在后面的花园里吃完,再回来上衙。但是唐之谦对这项约定成俗的规定视若无堵,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师傅病了,胃病,得好好吃饭才能好。于是,谢言得好好吃饭。
“你这是做什么?”谢言看唐之谦忙的团团转,忍不住发问。
“吃饭啊师傅,这都酉时三刻了,你得吃点儿东西,不然,胃又要痛了。”唐之谦理直气壮的,半点儿犹豫不带地说。
最难消受美人恩。谢言此时不觉着胃痛,他觉着头疼。江城子就算了,唐之谦这是要闹哪样,能不能都别来撩他啊!谢言愤恨地想。
“嗯,以后别这么干了,我忙完会自己去吃饭的。”
唐之谦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以后?别逗了师傅,你知道你一顿饭花了我一个月饭钱吗?我哪有那么多的饭钱请你哟,除非把我卖了,说不定能保你三个月温饱。
“师傅。你胃不舒服,我怕你不吃饭又要加重了。”其实唐之谦心里想说的是:“师傅请放心,徒儿以后不会了。”
谢言哭笑不得地看着唐之谦。这小子一脸儿坦然镇定的小模样,弄得倒好像自己会错了意一样。再说,饭都摆在眼前,再拒绝的话不显的矫情吗?于是,他淡定自若的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口粥喝进嘴里,眉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
唐之谦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与李秋月接着讨论活计,两在挤在一张桌子上,吱吱喳喳地吵成一团,谢言偶尔抬头,便能看到两个小子面红耳赤地指着书桌上的摊开的纸张争论,谁也不让谁。
谢言知道,这是个非常麻烦而又十分有必要的重要过程。
通常一件事情发生,到了言官手里期间只有很小的一段时间。在这段极短促的时间内,言官要确立三个层面的点。一是奏不奏,二是怎么奏,三是要奏成什么效果?
确定了这三样,切入点也很重要。你破入的角度如若不能一下抓住事实的本质,然后灵活运用各技巧吸引圣上的注意力,你的折子注定要淹没。圣上很可能只给你俩儿字:“已阅!”
这俩儿字对言官而言,便意味着不中用,不称职。试想,一个言官在圣上那里挂了这么名号,想发围,想作为,难哦。
依谢言对李秋月及唐之谦的了解,李秋月八成是狗头军师,唐之谦应该就是那个冲锋陷阵的傻大兵了。
作为中军主帅,谢言认为,这个组合很好,安排的很合理,他本人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真的!
唐之谦与李秋月讨论到亥时中才结束。
谢言把手头上的活儿都干完了,还跑到沈景礼那儿蹭了一壶功夫茶后,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唐之谦一边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一边冲李秋月抱怨:“我就说明日再讨论吧,你非不让,你是不知道城东到城西有多远吧,我这会儿回去,估计走到一半儿就要宵禁了。你害死我了。”
“那就不要走好了,雇车!”李秋月不着急不忙慌地说。
“大少爷,你是不知道人间疾苦还是怎么的。”雇车,开玩笑,城东大街上的车夫一个月挣的银子加打赏估计比唐之谦自己都多,怎么雇,拿什么雇?
“谁让你天天被退策子,你要一天发一篇,早就是城中大户了。”李秋月挖苦他。
“你以为我不想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谢大人多难侍候?”
“不许说大人坏话,那是你无能!”李秋月沾沾自喜地说:“我刚来那会儿,每个月都能发三篇呢?”
“那不是因为你厚颜无耻地挂在我江师兄名下当徒弟,蹭来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唐之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李秋月尴尬了,他猛地咳嗽一声才说:“你还给谢大人当徒弟呢,也没见你有多大出息啊?”
唐之谦停下手里的活儿,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所以,我才惨嘛。”
谢言站在两人身后听唐之谦可怜巴巴地跟那儿抱怨,心里多少有点不落忍的。其实,唐之谦真的不错了。以都察院言官选拔标准来论,唐之谦第一不爱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三样可是样样齐备的。此外,这小子功底扎实,心眼好,勤快,好学,除了性子不太稳重,考虑问题不够全面外,基本胜过隐月居内外许多人了。
那些不足之处都是需要时间去磨炼的,绝非一时半日就能学会。自己的初衷是磨炼他的性子,现在这样,会不会太过了点。
唐之谦转头再整理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谢言站在身后,吓得浑身打了个激灵:“师傅,你怎么在这?”
“回书房!”谢言简单的地说。
李秋月觉得的谢言的神色高深莫测,打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原则,打了个招呼便讯速溜走。开玩笑,自己与唐之谦这个谢言的爱徒相比,那身份,那重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不走,不就是炮灰的命吗?
傻子才不走呢?
唐之谦就是那个傻子。他也想走来着,无奈动作不够敏捷,被李秋月抢先一步,留他一个人在此,单枪匹马地面对谢言。也不知道谢言站在那儿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自己除了抱怨,好像再没说其它不合时宜的话吧!
对吧!
瞬间,唐之谦就凌乱了。
“你还不走?要宵禁了。”谢言看着唐之谦说。
唐之谦回过神来,看一眼墙角的漏壶,惨叫一声:“已经赶不上了!”
“你家住哪儿?”谢言问。
“城西,小扬儿街胡同!”唐之谦苦着脸说。从总督府衙快马往城西赶,就快也要三刻钟,现在距离最后的宵禁时间只有不到三刻钟了,自己今晚是要露宿街头的节奏啊!
“等我收拾一下东西,我送你回去!”谢言说。
“真的?可以吗?谢谢师傅!”唐之谦瞬间喜笑颜开。有个官身就是好啊,走哪儿都吃的开。自己的问题瞬间被谢言轻易解决,师傅,还真是英明神武,唐之谦心里默默地想,小模样也没控制住,看着谢言的表情十分狗腿。
谢言带着唐之谦往隐月居的后门走,那里停着他的马车。避无可避的要经过沈景礼的外书房,谢言一点儿没指望沈景礼会不在。果然,沈大总督正端着茶杯,笑意盈盈地站在门边看天上的星星月亮。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风花雪月的事儿,沈大人做来,却有种~有种~倚门卖笑的范。唐之谦罪恶了,沈大人可是他真正意义上的伯乐,怎可如此猥琐地想他。
“要走啊。你在我这儿喝了半天的茶儿,还以为今天不准备回府了呢?”沈景礼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估摸着到死也改不了。听听这话儿说的,多么地别有用心啊。
“我怕你闷着,陪陪你!”谢言不准备跟他一般见识,淡淡地说。
“谢谢您咧!路上小心,注意安全”沈景礼冲谢言摆摆手,又问:“不用我派人送你们吧!”
谢言不说话了,挥了挥了手,带着唐之谦就走,给沈景礼留下一个极其潇洒的背影,背影的另一面,是一张咬牙切齿的脸儿。
唐之谦一直不敢说话,跟沈景礼打完招呼就站那当摆投,谢言不发一言的走了,他可不敢,又点头哈腰地与沈景礼道别,才追着谢言而去。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他问谢言:“师傅,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晚?”
沈景礼这个祸害。谢言心里恨恨地想,脸上却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平静地说:“等你啊!看你跟李秋月两人讨论的兴起,估计会错过宵禁的时间,便想着送你回去,报答你今日的晚食。”
“有事儿弟子服其劳,这是我应该做的啊!”唐之谦笔嘻嘻地跟在后面一点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江城子才是最常打包外食给师傅的人!
谢言说的却是真心话!
你看,有时候真心话就是这样与人擦肩而过。你越是神色无奇淡定自若的说,别人越当这是玩笑听。
谢言是故意那么说的。可是,唐之谦的反应也够让人吃惊的,他觉得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唐之谦,这小子,脸皮儿真不是普通的厚,简直是,厚不可测啊!
夜已经很深了。隐月居距离后门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车夫老陈知道他的习惯,一旦过了申时他还不出来,就会把车移到沈景礼的马房。马房在后门的转角处,虽说是后门,但也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谢言让唐之谦站在后门等,他自己去找老陈。
唐之谦听了没说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看着谢言的身影慢慢走远,一个转弯之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唐之谦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呼吸急促。
周围除了廊下的一盏灯笼,再没有一点光,深夜的长街有种腐烂的味道,唐之谦知道那是少了阳光的缘故,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慢慢地思绪就被带进一个深渊,一个深不见底的,让他痛不欲生的深渊。
唐之谦听不见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光线越来越暗。他伸手去摸火折子,因为慌乱,因为心惊,因为害怕,手忙脚乱的拿出来又掉到地上,唐之谦上前两步蹭下去捡,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铁蹄踩踏石板的刺耳声划破了夜空的死寂,击溃了唐之谦的内心,恐慌刹那间便占满了唐之谦全身上下,深夜,昏暗的光,尖刺的铁蹄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将唐之谦钉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的能力。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离自己越来越远,嗓子里憋着一股惊叫,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
铁蹄声止,一片斑驳的光影中,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马车上冲了下来,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攥住自己的肩膀,耳边有个熟悉的男中音在咆哮:“唐之谦,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唐之谦木木地回转眼睛,看着眼前的人,那道声音终于穿破深渊底处,撕开重重的黑暗,钻进自己的耳朵,心里仍旧在恍惚,却对来人说:“师傅,我没事儿。”
“没事儿?没事儿你站在路上发愣,看见车来也不躲?”那个声音明显带着怒气。
唐之谦努力压下阵阵翻涌而上的不适,这种不适迫使他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他的脑袋仍然眩晕,却努力想要在一片混沌中逃脱出来,让神色清明。
“我,走神了嘛。”
“你到底怎么了?”唐之谦手下的肩膀明显带着颤抖,冷汗透过衣衫渗出来,满手的湿意。谢言看着唐之谦脸色惨白的样子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好像一个失了魂魄的野鬼,不由的心惊胆颤。走神,走神会走成这个样子,说出去鬼都不信!
“师傅,我~我怕黑。”唐之谦喘了口气说。
“怕黑?”谢言看了一眼廊下的灯,与他走前一样明亮。
“是啊,师傅别取笑我,我从小就怕黑!”唐之谦有些虚弱,话说出来都是有气无力的。
“真的没事儿了。”谢言看着自己掌下的一片湿,冷汗没有退下去,再看看唐之谦依旧苍白的脸色,呼吸倒是平顺了不少,人也不再发抖,他有些怀疑地问。
“嗯!师傅,我们走吧。”
谢言面沉似水,想着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感觉心脏都要停了。自己刚转弯过来,就看见唐之谦脸色苍白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一片空白,跟见鬼一样愣在地上。
那双空白的眼睛把谢言吓坏了!
就好像一个垂死的人,在他生命的最后,不甘地挣扎和无可奈何的放弃。
谢言没有见过那样的面容,此生一见,便不想再见第二次。
唐之谦,你最好一直都给我好好的!
谢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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