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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那浓,像是墨汁染过一般;他的鼻梁那样挺,像是远远的云长山;他像是睡过去了一般,双目紧闭。
“自如哥,你一定要好好的!长歌没有坚持住,长歌舍不得哥……”她说不下去了,她认下了,只求他醒来不要记恨她的懦弱。
徐家婶子一见板子停了,人便一下倒在了地上,被皂隶拖出去扔给了徐木匠。
早有县丞写好了笔录,拿至堂下,叫李长歌签字画押。
李长歌抱着怀里的徐自如,他的身子变得有些冰冷,她不由的抱的更紧,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先死,我便先去了,哥活着,要好好的活下去。
哥救过我,就当今日我还了哥的命,她伸出手在笔录上按下手印。
二叔是死罪,我也是死罪,自如哥,你要替我和二叔报仇雪恨。
“退堂!其案情未明,将犯人押后再审!”李达天却并没有当庭宣判。
众人一见便散开了,那妇人装模作样的给知县行礼,同王婆一并退了下去,撑一把油纸伞消失在雨帘之中。
那皂隶一把推开李长歌,将徐自如押往别处去了。
“自如哥……”
她跌跌撞撞,脚镣拖地,铁链捶打着脚踝,却不觉得的痛了。
皂隶重重的一推,她便瘫软在牢房里。
发霉的麦草,腌臜的牢房,碗口的一片天,是黑漆漆的。
又是一声惊雷,碗口的一片天窜出闪电的火苗苗。
县令原本是只要自己认罪便罢了,何故又不当堂宣判,既然说人证物证俱在,且还要等不成?
正想着,只见被打成烂泥一般的张大户被几个皂隶抬着丢到了她隔壁的牢房。
方才想起李松的她四处打量,却不见了李松的踪影,徐自如也不知道被带往何处去了。
她忽然惊觉,难不成那李达天的算计里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徐自如!
那夜三更何至于那夜巧,张大户前脚到,徐自如后脚到,若是只为算计她一个,何至于将那两人一并拖入泥潭……
她惶惶然不知所措,那妇人害死爹,自然觉得自己碍眼,可是那张大户时她从前的主家,徐自如又与她毫无干系……
又是一声惊雷,如从碗口的窗户里劈下来一般,让她不由的身子往后退了退。
张大户如烂泥一般的身子动弹了一下,沙哑的叫着:“水,水……”
皂隶见状忽然都走开了,空留着漆黑的狱道。
天渐渐黑下来,送饭的狱差没有来。
李长歌又将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看那张大户好好的绸缎衣裳如今背上染了血,殷红;前面拖了泥,黄不黄灰不灰。
他被皂隶胡乱拖来的时候,一张老脸也被划花了,头上仅剩的几缕头发和了你泥水,黏在头皮上,,云滚滚的大肚子抵在阴冷潮湿的大牢地面,手脚无力,全然动弹不得了。比街上的叫花子还凄惨十倍。
徐自如挨了三十大板,这张大户也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三十大板。
他此刻未死,已经算是命硬了。
张大户喊了水,无人应声。
他忽然忆起大堂上的一切,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这里又湿又潮,是县衙的大牢,他又回到了这里。
忽然他看见里蜷缩在角落里的李长歌,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他觉得身子有万斤重,重的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李长歌冷冷的看着张大户,这个老货当日便要和那潘金莲一同算计自己嫁给他,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原仗着有钱疏通关系,谁知道如今却还不是一样板子上身,眼见着只有一口气了。
只见那张大户再次睁开眼睛拼命朝着李长歌眨了眨,又闭上了。
“歌……”
只是张大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话……话……”
她远远的看着,看着他将死未死的样子,全无表情。
是该笑他,还是还恨他。
恨他作甚,他便是曾经要设计娶她回去,却终究是个外人,终究没有成。
观他的气色大抵是活不过今夜了。
活不过今夜,思及此念头忽的立了起来。
常听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道张大户是不是会对自己吐露实情?
他明明是富甲一方的员外,何以会卷入这桩杀人案中。
李长歌便起身来,慢慢朝着张大户所在的牢房靠近。
原本富态圆滚的张大户大抵从未想过会有今日,抬起眼皮看见站在栏杆另外一侧的李长歌,不由的老泪纵横。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放在张大户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勉强将头侧过来对着李长歌,只见她满身泥污,清瘦的如同一枝拂柳,因为搓摩,大脚上的鞋已经破了口子,脚指头露出来,血淌了一地。
可是她却站着,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汪汪的如一潭湖水。
他的悲剧就是从看上李长歌开始的,不……
张大户在里摇头,他的悲剧从潘金莲开始。
“长歌……我快要不行了……”张大户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必须在此交代后事了,他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衣食无忧,只是娶了个母夜叉,等着那母夜叉去了,原想着该快活了,谁知道又被自己快要作死了。
李长歌蹲下来,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快死了,便不会再说废话。
从前的事情,大抵从此时一笔勾销了。
“你且说。”李长歌心中碰碰乱跳,深深的绝望中生出些许希望来。
“你后娘下的圈套……一石三鸟……便是你认下了,三个都要死……”张大户原以为自己不用死,只是此时他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明白了,这个锦囊妙计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要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大户家财万贯,米烂陈仓——却无权无势,族中无人,膝下无子,年过五旬,留下这样的富贵可不是惹人眼红。
他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会移动的胖金人,谁抢到是谁的。
不是潘金莲也会有别人,只是他心里生了恨——那妇人是他收用过的,他待她不薄,金银首饰没有少给,何至于到了算计他性命的地步?
李长歌听了这话愣在当场,自如哥也要死……
忽的回过神来,她忙又靠前一步道:“这事儿可有西门庆的份……”
太阳县的人没有不畏惧西门庆的,那县太爷若不是得了西门庆的首肯,如何敢这般肆意妄为。
她要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便是要冤死,也不能做个糊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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