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她……又酗酒了。
同小青一起,喝了个昏天暗地。
我实在应该与她一同醉上一醉的,但是我却天生不喜欢这让人沉沦的杜康之物。
我不嗜赌,不酗酒,不贪财,不嫖妓。
人生的乐趣,酒色财气,通通与我都不沾边。
我不爱这些,我的乐趣就是喂饱娘子,喂饱法海,喂饱大青,喂饱身边的所有人。
他们饱了,我便放心。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操的哪门子闲心,但是人不就是这样,遇到能让自己开心之事,即便是有些无厘头,那也是做的甘之如饴,做完之后还乐的跟傻子一样。
我管这叫愚人之乐,此种单调又老实的福气,想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有的。
五百年前我想付出,却无处可付。
五百年后,我终于让这心中的一汪柔情有了付与之人。
是不是他,其实早已无所谓。
我只是一个散播欢乐散播爱的人,我爱的大气却不深沉,这份感情,给白儿给法海,都是一样的。
那一夜踏月而来的魂魄归体之后,我说不上自己到底是被另一个自己抢占了一部□□体,还是自己进化成了完全体的形态,一种完整却又不圆满的奇妙感觉萦绕不散,我看到了那缠困了我许久的“前世”是怎样的经历,也知道了原本的前身又到底是怎么个样子,这样奇妙的体验,越发显得我像个过客,仔细的看着自己,又淡淡的冷眼旁观。
五百年前的过往,早已发生,前尘虽重,却总归不是我亲身经历,我看的唏嘘,却无法随之心痛。那样决绝又狠辣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曾受过那样黑暗的折磨,自我被“双魂引”之术分裂出来之后,我便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再不会为自己的另一半所困。
那一个“我”实在被困的太苦,我不愿重蹈他的覆辙。
所以我任他在这个身体内闹腾,自己却依然当着白儿的夫君,钱塘县的医生。
“白儿”。他和那一个魔主俱都是如此唤娘子,这样亲昵的称呼,却显得比我唤她的称谓要亲切了许多,我不喜欢这样,所以即便是自己体内的那股欲望逼着我唤她白儿,我也会努力的克制,用心的忘记。
我便是我,我不欲做任何人的替身。
我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但却忍不住羡慕那个所替身之人的命数。
不管如何的艰苦困厄,他却始终有那和尚陪着。
我看过了前尘,也见过了和尚,权衡之下,只觉得他所受的一切苦楚都是值得。
“大叔!”难得保安堂生意平平,没有什么人来,本想悄悄偷得浮生的半日清闲,却不料眼前忽然出现的小孩,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便止住了我的一段白日发梦。
“怎么了?小弟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看着站在身侧,拉住我衣袖的小孩,终是回过神来,笑着问道。
“那个,白阿姨让我来这里找一位壮士。”
小孩环顾四周,看了一圈才对我道:“阿姨说要找一个像画上张飞一个模样的壮士。”
不必说,娘子口中的壮士自然是大青无误。
“好的,小弟弟,你稍等哦。”我回过头看了一眼药柜,却发现药柜前只有老侯一人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手中药材,却不见大青的踪影。向那小孩示意等在此地后,我便站起身,朝内堂寻去。
内堂空空,庭院空空,似乎白日里娘子被这小娃儿唤走了之后,虽没有带上大青,但大青却兀自没有了踪影。
去了大青房间,发现房间也是空空,整座保安堂内,便只有饭堂、厨房和客房没有找了。
大青虽然魁梧,却从来不是贪吃之人,但娘子虽然不甚魁梧,却吃的远比大青多的多,想来老天自没有公平过,吃进肚的和长在身上的,也远远不成正比。
娘子吃的多,却不长肉,大青吃的少,却越发粗壮。
而且细细想来,大青竟比初见时还要丑上许多,不光是体态的变化,就连面孔也是长的越发往壮士的方向发展。
我曾问过娘子,大青自己也会法术,怎么不变出一张好看些的皮相来,但是娘子却摇摇头苦笑说——这幅面貌,本就是她自己选的。
哪有姑娘家不爱漂亮的,那些百般爱惜样貌的姑娘我是看得多了,所以才愈发不能理解大青的行径。
不过话说回来,又有哪一位大夫不爱娇妻却偏偏对一个方外的和尚动情的,我与大青,说来也是彼此彼此,谁也劝不了谁。
我心知大青不是贪食之人,所以前两个地方自不必找。
于是我看了眼饭堂便转身走向了客房,眼见客房木门紧闭,我虽与大青亲如家人一般,但平日琐事中,也不能失了礼数,毕竟我二人男女有别,若她真在客房内,我贸然闯进去了也是不好。
“叩叩——”敲了两下门扉,我还未开口询问,却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这声音听来,倒像是女孩子家哭泣之后才有的声音。
“谁?”客房内果不其然传来大青的声音,只是这声音鼻音极重,莫非壮汉方才哭过?
我答了声,便应着大青的答允,推门进内。
进入之时,正好看到大青往怀中收了些什么,我抬眼看去,竟是一块男子用的方巾:“咦,这不是那晚来讨佛跳墙的公子之物么,席间还见他用此物擦嘴,怎的那日没有拿走,落在了咱们家么?”
大青默默的将手帕往怀中深处塞了塞,才答道:“嗯,落在这儿了。”
“那你可要好生收好,这手帕看来就是极为讲究的物件。话说那位公子不是大青你的朋友么,回头见面了还予他就是了。”我看着大青的鼻头微红,也不好直问,便扯了些别的事情说道。
“嗯,还给他。”大青摸了摸胸口,似乎有些出神,说完了之后,又喃喃重复了一遍:“还给他。”
“大青。”我看着大青神态有些不对,想了想,有些惊讶的开口:“你不会是看上那位公子了吧!”
“怎地!我配不上他么!”大青对此话倒是非常敏感,我刚一开口,她便怒目瞪着我,似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忿然道。
我赶忙挥了挥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长的丑,便连喜欢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我自喜欢我的,不关他的事,更不关你的事!你们谁都不许管我!”大青平日脾气虽然也说不上好,但是却远远不如现在这样,勃然大怒,那样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猛兽一般,充满防备,但即便面露恶色,却还是难掩自己满身的伤口。
我向大青走近了几分,才看着她的双眼开口:“我是觉得那公子虽然生的俊俏,但是眉眼之间却总带着几分不老实,并非你配不上他,我是怕他配不上你,将你骗了。”
大青闻言,抬起头再看我时,鼻头却忽然又红了起来。
我正想再想些别的事来哄她,却不料腰间忽然一紧,大青忽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将脸贴在了我的胸口前,忽然放声的哭了起来。
我这才想起,就连这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心中,也还是有着我的“前世”欠下的一份痴情。
那时她还是一副绝色的样貌,那时她还没有因为我而背上永世轮回的无尽情劫,那时她哭泣时也不像现在这样,鼻涕眼泪汹涌的齐齐喷出。
不多时,我便感到自己的衣服一片潮湿,我边安抚的摸着壮汉的脑袋边默默祈祷浸湿我衣衫的是眼泪,而非喷薄而出的鼻涕,心情其实还真是蛮复杂的。
“我”欠下的一笔笔烂债,自然由我亲自来还。
我似乎从未听到有人哭的如此大声过,哭的痛快,潇洒,淋漓尽致。大青用厚实的臂膀圈住我的腰,不让我逃走,然后一边拿我衣服擤着鼻涕,一边嚎啕大哭,待到哭的喘不过气了,便再用力的在我身上擤两下鼻涕。
直到我觉得胸前湿的比水洗还要通透的时候,她终于长长喘了一口气,停止了哭声,接着一把将我推开,看着我不耐烦的问:“话说你来找我有事么。”
“啊。”我这才想到来意:“娘子让人带话来说,让你速去柳林巷里的小六子家一趟。”
“你们夫妻二人,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大青擦了擦所剩不多的眼泪,恶狠狠的看着我埋怨道,接着便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行到门口之时,大青似想到了什么一般,从怀中重新将那手帕拿出,接着随手便扔到了地下的草木之间。
不愧是壮汉,行事端的是毫不拖泥带水,洒脱的很。
我暗暗佩服,只是心中却不知道,大青到底是舍去了多少,才能换来今日的潇洒做派。
叹了口气,准备重回保安堂内看诊,走到了门边,却清楚的看到那方被大青丢在地上的手帕。
这手帕造型雅致,以桃花做图,通体以蚕丝织成,又被心思巧妙的匠人们在成图时浸了薄薄一层软蜡,这样拿到手中既能保护绣图,又能防水防尘,让这手帕不易脏损。
这样精巧的手帕,在钱塘县也没有几条,皆是舶来之物,外人管它叫防风帕,意思是这手帕耐用,风吹雨打都不怕,而传来之时,在丝绸之路上,又得有心之人帮它起了一个别名,唤作——不沾芳心泪。意指这用手帕之人,若伤了心上人的心,便递此帕过去,任伤心的人再怎么哭,哭完了也沾不上这手帕一丝眼泪。
泪不沾,自然情不留,这样的手帕,本就是负心人用的。
我看之厌烦,用脚将手帕又往草木深处踢了踢,只是手帕被踢过去,兀自在空中翻了一翻,再躺下来之时,上面却有了水湿一片。
大青走后,这一整天,她二人都没再回来,直到月亮高挂,夜华成露,她二日才终于回到了家中。
我准备了一桌的饭菜,尽数堆在厨房的炉灶旁温着,无聊等待间,自己闲这厨房中闷热,便坐在了她们二人常坐的厨房门口,等着她们归来。
头靠在门框上,等着等着,自己竟睡了过去。
我睡的香甜,连她二人回来也没有听到。
再睁开眼时,大青已经回到了自己屋中,娘子坐在我的身旁,倚着另一边的门框,呆呆的看着前方。
“白……娘子,你回来啦。”我看着她,笑了笑,接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饭菜还热在锅中,现在吃正好。”
说着,我便要走入厨房,去端饭菜出来。
只是刚转过身去,娘子却忽然紧紧的抱着了肩膀,将脸贴在我的后背,一言不发。
白日里的前胸,已被大青哭了个淋漓通透,此时娘子忽然抱上了我的后背,我便立马做好了让娘子将后背也哭一个通透淋漓。
只是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她有动静。
我以为她白日里忙太久,累的不想动弹,便由着她抱着我,靠在我的后背之上,但是靠了半天,我忽然觉得背心一热。
奇怪,并没有听到娘子有任何哭泣之声,怎地后背竟忽然湿了起来。
我好奇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过身去看她,却发现她脸上虽然愁云惨淡,但是口角却有着一些亮晶晶的痕迹。
“相公,我好饿。”她收起心事,擦了一把口水,瘪着嘴对我道。
我忍不住看着她笑了一笑,接着便慌忙转身小跑进厨房,将饭菜尽数端出,就近放在了庭院中的石桌上,不多时便摆满了一桌。
唤来娘子坐好,却发现大青在自己屋中,还未曾出来,正欲问一下娘子要不要喊大青出来吃饭,便听到娘子忽然一声凄厉惨叫,似是扯动了什么伤口一般,叫的端的吓人:“嗷——”
我还未问,便听到大青忽然冲出门外,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到了娘子身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娘子收起惨叫,淡然道:“吃饭了。”
大青本就脸色不好,现在又被娘子这样戏耍,一时间气的满脸通红,憋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该骂娘子些什么好,只能气呼呼的说了句:“不饿!”
“俗话说。”娘子举起筷子,在口中咬了一下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怎么样也得保重……身体,莫要饿坏了……身子,唉呀你就坐下来吃就是了。”娘子说着说着,看了一眼大青那敦实的体型,忽然一把将大青拽下,拉着坐在了自己身边,帮她夹了一筷子菜到碗中。
“壮汉,快吃吧,咱俩活生生忙了一天,我可早就饿坏了。”娘子笑眯眯的看着大青,耍赖道。
你说天上地下,谁又能对付得了我家娘子这样二百五混不论的脾气,我看着大青无奈的吃瘪,接着又叹了口气,乖乖的拿起筷子往口中扒了一口饭的复杂心理过程,只觉得娘子不愧是修炼了经年的妖精——她比妖精还妖精。
三人围坐石桌,夜风静静从背后吹过,我先觉得后背的那一丝口水微凉,接着便感到了胸前的一片泪水鼻涕似干未干的黏在身上,忙活了一下午,自己竟也忘记了去换一件衣衫。
娘子看我七上八下的乱动,却不知我是在躲着衣服上的湿凉,她将碗筷放下,好奇的问我:“相公,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道:“还不是被你的口水沾湿了后背,又被白日里大青的泪水沾湿了胸前,这一会儿冷风吹来,倒是觉得有些冰凉了。”
话语刚落,我便觉得桌子下有一只脚掌踢来。
我的小腿处立时吃痛,唉哟了一声便伏下身子摸着小腿道:“大青你出手也太狠了吧。”
娘子也不管我,忽然两眼放光的看着大青道:“壮汉竟然也有流泪的一天!让你看了我这么多窝囊的时刻,今日总算被我抓到一次!快说!快从实招来!”
大青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接着将瓷碗举起遮住嘴巴,无声表示自己绝不会提此事。
“你那大脸,是那小瓷碗能遮住的么。”娘子奸笑着将大青手腕摁下,又将大青手中碗筷拿走,逼问道:“不说不给吃饭!”
大青白了一眼娘子,不在乎道:“本来我也没有想吃。”
娘子忽然一愣,似是自己虽然贪吃,却每每总是忘记美食的诱惑对于别人来说,并不如自己那么强烈,一时间却也没有了办法。
“还不是那个负心公子闹的。”我小腿疼痛稍减,立马坐起身对娘子说道。
“又是他!”娘子二话不说,立刻站起,脸露凶光道:“老娘这就去殴打他全家!”
“唉呀你坐下!”大青闻言,伸手制住娘子,一把将她重又拉的坐了下来。“许仙劝过我了,我放下了。莫要再多生事端了。”
娘子却还是一脸不忿,饭也推到了一边,兀自纠结了半晌,忽然对我道:“相公,拿酒来。”
我乖乖的一路小跑,抱过了一坛善酿,开启封口,为她二人倒上,又跑去厨房做了几道下酒菜,接着便自己剥着花生,看着她二人对饮起来。
月色醉人,酒醉心。不多时,她二人便喝的又哭又笑了起来。
我看着她二人,脑中却忽然想到了大青爱慕的公子来。
也不知道那负心公子的负心手帕是从哪里买的,若知道了来处,我倒可以去按照那防水的料子定做一身衣物,以免将来还有同样的场景发生。
我虽哭不出,却免不了被别人的眼泪浸的一身湿。
可是转念一想,便摇摇头算了。
那布料再好,防的了水,却终归防不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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