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碧落,地印黄泉,第一重的天,深不见底的洞。
黄泉,便是那个洞。
静静的长在鬼道之中。
正如孕育了紫魂玉的黑莲池一般,黄泉则孕育了鬼道一脉的黑魂玉。
若孕育紫玉的黑莲池是冷得可以将魂都化掉的所在,那么黄泉便是暖的可以融进天地万物之所。
少有人知道,天地间最至阳至正的一座洞穴,就这样安稳的长在阴气森森的鬼道之内。
凡事至柔则刚,至阴则阳,鬼道若不是催生出这一座暖人的黄泉,恐怕早已被其中的森然鬼气冻僵在六道之中。
循着紫荼的气息,越发向黄泉走近,便越觉得周身被暖的和煦安逸,舒服无比,我赤着脚,踩着越发有了温度的地面,只觉得那地气中的暖流几乎要顺着脚心钻进身体中,就连脚下的伤口,也忽然有些缓和,不再疼的那么刺人。
还未继续向前行进,眼前却忽然有一只黑蝶从不远处飞来,顺着黄泉的热气慢慢向天上飞去。
我仰望着那传说中的倒逆之蝶,原来,六道之中真的有这种执着到令人心疼的生物。
黄泉之上的黑蝶飞的轻快,翅翼扇动下,总觉得这小东西有着使不完的劲,而那黑色的体内,更似有着取之不竭的希望。
这形单影只的小东西,若真如传闻所说,那这眼前的黑蝶,却是徒然了自己的那一腔希望。
它飞它找,飞的是虚无尽头,找的更是生死缥缈。
据说,这样的黑蝶,原本世上是有两只的。
双生的两只黑蝶,从黄泉中孕育,在鬼道被人第一次开启的时候诞生。
他们本是一颗天地孕育的卵中,彼此相拥而眠的生灵,当寂静的鬼道第一次有了动静的时候,其中一只黑蝶忽然醒了。
它说,它想出去看一看,看一看安静的鬼道,怎就忽然有了声音。
它拉住它的翅膀,劝他不要贪恋这一时的热闹。
这黄泉中的卵,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外膜,彼此相拥之时尚能在不动中保持卵的模样,但是就在这一段拉扯之间,卵竟受不住里面两只黑蝶的动静,骤然破了。
想要出去的黑蝶忽然从破裂的卵中钻了出来,用力的伸了伸孱弱的翅膀,那黑色的翅膀被卵中的溶液打湿,蔫蔫的耷拉在地面之上,它用力动了动,却还是没有飞离地面。
另一只黑蝶见状,默默的跟着从卵中钻出,接着以保持了千万年的姿势,再次抱住了无法飞起的同伴。
彼此的身体,在黄泉的蒸腾下,第一次有了温度,而那一双无力的翅膀,就借着同伴的温度,终于慢慢的张了开来。
它比它的飞起,晚了许久许久。
飞起的同伴已经可以熟悉的掌握飞行的姿势,在黄泉之上,上蹿下落,而随后钻出来的黑蝶,却还在将翅膀贴在黄泉的地面之上,靠着黄泉的温度,慢慢蒸干翅膀上的水泽。
等到翅膀可以完全张开之时,那一颗孕育了两只黑蝶的卵早已被黄泉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便是无处可回了,但若有了翅膀,哪里又不能去呢?
它劝着它,它随着它,两只黑蝶就这样在鬼道的苍穹之下,听着一道生死,听着一道委屈,听着一道你来我往。
它们不知道,这黑暗无光的世界中,除了声音外,竟然还是有别的存在。
光怪陆离的妖魔鬼怪,五彩斑斓的花妖草精,即便是鬼道的一道之主,初代阎罗,也没有这两只蝴蝶的悠然心情。
天地六分,偏偏是自己得了这一片乌漆墨黑的所在!
是什么样破败的境地,竟能这样,死气沉沉也就罢了,就连伸手,也看不到五指。
神仙的火灵,凡间的灯火,俱都点不起这里的一点明光,每日就这样摸索着过日子,早知道就拼尽手下一兵一卒,命魂具毁在佛祖的手中,倒也比现在来的痛快。
阎罗摸黑走在自己的疆土之上,若不是修为高深,凭着其余感官开路,想必就连自己也未必能走得出那酆都城内,阎罗越想越觉得心中气闷,哀叹了口气,便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山河寂静。去他娘的山河寂静,如来倒是会说——即便我战败,但本着慈心无量,最后也会送与我一处居所,居所内山河寂静,一片安然。安然个鬼啊,这一片漆黑,就算想不安然,谁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阎罗自顾自念叨,只觉得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就在阎罗垂头丧气的时候,却忽然惊觉自己眼前竟然有一抹黑色飞过!
就像是漫天的黑色俱都忽然淡了一瞬,两团最浓郁的黑色竟压着这四围中的黯然,变作了阎罗来到鬼道之后,第一次看到的东西。
再回过神来,阎罗才忽然发觉,眼前的景物忽然有了轮廓。
原来眼前的黑,从来不是真正的黑,待到看到真正浓郁深沉的黑色之后,那样浅薄的黑色自然会应色而开,再挡不住视线分毫。
阎罗骤然醒悟,慌忙的追着方才的两团黑色望去,望了许久,才发现那两团漂浮在空中的黑色竟是两只团舞飞翔的蝴蝶,阎罗思忖半晌,再遥望了一眼黑蝶的方向,便匆忙起身,朝着酆都城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样的单薄的翅膀下面,似乎有着什么动静传来,它的翅膀因为出生之时便没有真正长好,自然飞的不如同伴安稳,它听着同伴的迎风之声,用力的追了上去,似乎要提醒同伴方才的低飞实在是太过危险,以后切不可再飞的这么低了。
那翅膀丰满的黑蝶却不耐烦的再次飞远,炫耀似的冲它扇了扇翅膀,似乎这天地之间,再没有能追的上他的生灵。
风声迎面而来,它知道它听不进去,可是自己却是依旧无计可施,自己从出生便不能看到任何东西,却不知同伴,能否看到自己的满心担忧。
它分不清,这黑暗的世界到底是因为自己先天的缺陷,还是这样的身子,本就没有长着眼睛,它从不好意思去询问同伴——自己的翼翅已然有缺,若自己的眼睛还有缺陷,那自惭形秽下,自己真是没有勇气再跟在它的羽翼之下了。
那一日,两只黑蝶飞的倦了,正待在黄泉的周围休息,睡意朦胧中,它却因为从平时锻炼出来的敏锐触觉中感到的不安而瞬间惊醒,黑暗的世界中,它尚且在安然沉睡,感知不到它碟翼的风声,这眼盲的黑蝶却不知到底该去何处寻它。
仿佛苍茫天地之间,它忽然变不见了。
还未来得及四处摸寻,它便感觉到一阵凛冽的罡风传来,本能的一躲之下,它却清楚的感觉到了同伴的翅膀慌忙翻动的声音。
它在挣扎!还来不及去救,它的声音便瞬间远离。
害怕的心胆俱裂之间,它却忽然看到了眼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复眼之上,似乎有一层黑膜慢慢落下,天地瞬间打开了帷幕,它第一次看到了它,它的眼,竟与自己一样,也是蒙在了一层黑膜之下。
它只觉得心中割裂般难受,眼中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一直往外冲去,用蝶翼触碰脸庞,竟是几滴水珠从眼中落下,没入蝶翼之间,便转瞬即逝。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高大生灵,身着了一身红衣,手中拿着一张精巧的丝网,脸上满是得意神采。它还来不及冲去救他,那提着丝网的生灵便纵身跃起,这生灵竟是比自己飞的还要高,眨眼间便冲到了苍穹之上,贴着苍穹之壁,便将手中的丝网小心的黏在了苍穹之上。
丝网中间,它还在扇着翅翼挣扎,只是越挣扎,那翅膀却被丝网绕的更紧,眨眼间,它便被勒的昏了过去。
那些高大的生灵,先是茫然的抬着头向天顶望去,接着便集体揉了揉眼睛,开心的欢呼了起来。
他们簇拥着那个身着红衣之人,闹哄哄的便走向了远方。
它却在人群的背后,努力的扇着翅膀,朝着遥远的苍穹飞去。
苍穹与黄泉的距离,有多远?
不过是一跃的力气而已。
但于它,却是那小小的蝶翼永远都无法到达的距离。
残破的翅膀,飞的时候几乎可以感觉到天上灌下的风呼啸着撕扯的感觉,它还会累,还会渴,它已不敢再饿。
累了,便趁着幽泉之上的热风吹来之时,让风拖着自己下滑一瞬,但只歇了片刻,便忙不迭的重新挥舞着翅膀飞去,再飞起时更是用力,拼命的想要弥补过来刚才下落的一瞬。
渴了,便望一望遥不可及的它,眼中自然会有水珠落下,只是这入口的水珠不知为何,竟不似平时露水的甘甜,这眼中凝出的水珠,总是咸的很。
就这样,乘着风,饮着泪,不知飞了多久,终于有一日,它再抬头的时候,竟然重新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它。
它的翅膀已破碎的比自己的还要破旧,它的呼吸,早已没有了往日里的得意。它的眼睛低垂,一层黑色的膜紧紧地黏在复眼之上。
再看到它时,它虽已筋疲力尽,却依旧欣喜若狂。
困在丝网中心的它,似乎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挣扎着将头朝着同伴的位置转了过来。
它浮在高高的苍穹之下,用早已无力挥动的翅膀轻轻的摩挲着同伴的脸庞。
它知道是它,困在网中的黑蝶用力的扑扇起了翅膀。
空中的黑蝶慌忙将身子贴上了他尚能活动的躯干,阻止着他的挣扎。
莫要再动了啊!再动……翅膀就要被你生生的撕裂了。
那飞向苍穹的久远时间之中,困在苍穹之下的黑蝶早已被丝网折磨的支离破碎,与丝网接触最深的翅膀,早已摇摇欲坠,再挣扎下去,那副黑色的蝶翼,早晚要与躯体脱离。
看着被自己抱住的同伴,自己终归是飞到了这里,但即便是它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己只是弱不禁风的蝶,又如何撕得破这坚不可摧的网呢?
它与它,就这样保持着曾经在黄泉之卵中的姿势,彼此依偎,互相取暖,它看着身下的同伴气息愈发薄弱,眼中的水滴忽然不由自主的再次落了下去。
那滴落的水滴,顺着同伴的躯干流下,同伴尚且不知自己身上到底沾染了什么东西,但是它却清楚的看到了那网,竟然就在水滴中慢慢溶解了起来。
它欣喜若狂的继续将眼中的水珠滴下,一滴一滴的溶在了苍穹之下的网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困着黑蝶躯干的网,终于与黑蝶第一次有了脱离。
可是那早已被丝网缠的支离破碎的翅膀,却是如何也无法化开了。
黑蝶看着同伴的蝶翼,忽然放开了怀中的同伴,接着挥动着自己的翅翼,飞舞在苍穹之下,飞舞了许久之后,终于猛然朝同伴飞去。
它张着嘴,一口咬在了同伴的翅膀之上!
网中的同伴挣扎更剧,那已经可以活动的躯干拼命扭动,挣扎之中,同伴伸出肢干,用力的踢在了它的身上。
它不理不顾,只是一味的咬着同伴那与翅膀相连的血肉,不多时,便咬的只剩一丝血皮相连。
接着,那浮空的黑蝶将自己的翅膀束起,猛然一把抓上了苍穹下的丝网。
它扭过头,忍着疼痛,将身上的翅膀咬下,接着用眼中的水珠小心的将自己的翅膀黏在了同伴摇摇欲坠的躯干之上。
待到一切安好之后,它用力的将同伴顶出了丝网,力道反弹之下,自己光秃秃的躯干,竟深深的陷入了丝网之中。
被顶出的同伴只觉得周身忽然一阵轻松,接着便沉沉的落入了风中,那被泪滴黏起的翅膀,载着它,缓缓的落在了苍穹之下。
网中的黑蝶知道,这一面,便是永恒。以后它在苍穹,它在黄泉,没有了翅膀的两只蝴蝶,是永远也无法相见了。
它到了最后也没有告诉同伴,若哭泣,便可以看到自己。
它害怕它看到自己的残破模样,于是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将它放了下去。
安稳坠下的黑蝶,终于落在了曾经的黄泉之中。
在它落下的第二日,初代阎罗便察觉到了苍穹有异,飞去察看之后才发现原本困着黑蝶的网上,此刻却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似乎网上的黑蝶竟换了一只,而且还凭白多了一双残破的翅膀,绞在了网中。
“你这小东西可以我鬼道能脱于黑暗光景的宝贝,天知道你这物种还留下几只,断断不可再让你跑了。”
说着,阎罗手中变出棱形琥珀,趁琥珀未凝之时,连着网一起,将黑蝶一并装入了琥珀之中。
琥珀高悬苍穹之下,在这黯然的鬼道之中,远远望去,竟似发出了光华一般。
谁又能想到,黑暗的终结,竟是来自更深的黑暗呢。
只是这映出了鬼道轮廓的黑蝶,便永远的被困在了苍穹下的琥珀之中。
不知过了多少年去,黑道中忽然出现了另一只翅膀健全的黑蝶,那黑蝶不吃不喝、不管不顾,只是一味的朝着穹顶飞去,只是奈何生命短暂,还未到穹顶,便已垂然坠落。
第二只,第三只黑蝶相继出现,但每次都只是形单影只的出现在黄泉之上,在短暂的生命中,执着的朝着苍穹飞去。
经年的岁月,飞天的黑蝶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只,但不管落下了多少只死去的黑蝶,总会有一只新生的黑蝶从黄泉中盘旋而上,朝着苍穹飞去。
森然的鬼道之中,死亡的黑蝶越来越多,但这落在地上的蝶尸,却衬得黑道越发亮堂起来。
阿婆讲,人们都传说这后来的黑蝶,便是那落在黄泉中的黑蝶的执念所化,反逆着天地规律,就这样冲着苍穹,寻死而去。本应是活在天空中,死在黄泉里的生灵,却变成了生在黄泉中,死在苍穹之上。
我看着眼前径自向上飞舞的黑蝶。
“倒逆之蝶……反叛着天地的逆蝶……”我喃喃念道,手中柔风送去,轻轻的向上送了它一程。
这黑色的生灵猛然回望,却露出了一双清澈明亮的复眼。
黄泉之外,一阵打斗声音忽然传来,再顾不上这黑色的逆蝶,我向着打斗之处纵身而去。
还未近前,我便看到紫荼一把将虚妄二将的铜镜狠狠的摔到了地上,那虚妄二将似是已经着了紫荼的招术,就连紫荼摔镜之时也无暇去阻止。
铜镜入地,竟连一丝裂痕都没有,紫荼见状,忽然伸脚踩去,黑云鞋带着异宝的光彩,瞬间压在了铜镜之上。
铜镜应声而破,白儿破镜而出。
还来不及松口气,紫荼便拽着白儿向远方跑去。
那虚妄二将这才反应了过来,使了术法将胸口的黑色困在了半身之上,接着便要纵身去追白儿与紫荼。
此刻我虽不便现身,但是将这二人困住一瞬的法子却还是有的。
远远的从魂玉中分出两道光华,我手指轻点,指挥着两道光练绕到了虚妄二将的身后,悄悄的黏了上去。
接着手掌轻抚,将手中光练入土,那纵身而去的虚妄二将在闪身一段距离之后,背后忽然一紧,接着便似被人拉扯一般,直直的倒摔了过去。
正欲将魂玉收起,我却忽然感到悬在头顶的魂玉骤然狂闪了起来。
飞快将魂玉取下,紫魂玉之内猛然泛出一阵血丝!这样不详的征兆,若不是魔道出了大事,断断是不会出现的!
魂玉凝血……白儿失魂……
我挂念魔道中的子民,飞快的朝鬼门关走去,但走到了黄泉的尽头,却还是停了下来。
到底,我还是放不下她。
若非意外,鬼道中一见便是永别,与佛门之战,已是势在必行。
若胜了,自且不说。
但若败了,我断不可连累魔道子民,届时必将与佛门殒命相抵。
不知在何时,我竟与她越走越远,似乎冥冥中,天地都在劝我放下她。
我看着鬼道苍穹,那一抹黯然之下,琥珀之光忽隐忽现。
逆蝶飞过,可是再怎么飞,与那苍穹之下,却已是天地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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