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几天，我都窝在水云间，吃师太给我做的饭菜，和她闲话家常，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在云龟山的时候，心底透着淡淡的伤感和淡淡的温暖。我也曾问起是谁带她来的这里，她说当时饿得两眼发黑根本没看清，只记得他穿着一件蓝袍，身姿凛凛。我想着有机会问问水流云，是不是他派人去找的师太，又为什么会这么做。想到水流云，感觉他也是一个谜。他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也不知道我和师太的关系，却又偏偏开了这么一家店，还把师太也带到这里来，那家伙葫芦里卖的究竟又是什么药呢？
店老板叫楚成，他说别人都叫他老楚，让我也这么叫他。老楚看上去骨肉如柴，但勉强还算精神。店小二其实是他侄子，名叫楚衡，今年十四，身材瘦削高大，长得却很斯文。楚成以前在“凤满楼”做过主厨，精明的他还让侄子去“有朋来兮”偷师学艺，楚衡不负所望学有所成后，叔侄二人正盘算着自己开家小饭馆，市口虽然没有“凤满楼”那么好，但小本经营应该也还过得去，以后挣了钱给楚衡娶媳妇儿。谁知他们运气不好，开店的事得罪了“凤满楼”和“有朋来兮”两家京城数一数二的饭馆的大老板，小店开张的第一天就被一群地痞流氓给砸了场子，还硬是逼着他们要保护费。最后，饭馆没开成，还赔掉了所有的积蓄。二人走投无路，准备跳崖自尽，谁知命运多舛，竟被途径的两只妖怪劫持到了天无涯。他们在巫蛊国的皇宫里做御厨的帮奴，受尽了虐待和毒打，差点都要活不下去了。就在这个时候，西海的三殿下，也就是氺慕凌刚好来巫蛊国谈一笔生意，那一日他说突然想尝尝人间的美食，于是巫蛊国皇帝就立刻下令，命御厨做几道凡间的菜色给贵客尝尝鲜。御厨哪里会做凡间的菜，自然是要让抓来的帮奴做了。巫蛊国有很多这样被抓来做奴役的人，妖怪们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可作为一个半人半妖的国家，他们又有很多地方需要人类来帮忙，他们对人间的一切也颇感好奇。
“在这样一个国家生存，压根不要提什么尊严了，简直就是任其摆布、随便践踏、肆意凌虐。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这种身心的折磨，宁可咬舌自杀也不愿苟且偷生，我和衡儿也不是没有想过去死。但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就连那些已经死了的人也不肯放过。他们用巫蛊之术，驱使那些尸体继续为他们干活，直到腐烂生蛆只留下光秃秃的骨架。他们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杀鸡儆猴，让我们即使生不如死，也不敢去死。”老楚说到这里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了。这一番回忆，他仿佛又老了十岁。饱受肉体和精神摧残的他，无法压抑地在我们面前嚎啕大哭。
老楚的故事听上去惨绝人寰，令我不禁回想起蛮荒中死去的那些人，还有孟老头临终前说的那些话。一时间心情跌落到谷底，连老楚后面感天动地地说着三殿下如何如何救了他叔侄二人，又如何如何对他们照顾有加，还有三殿下如何如何惊为天人、如何如何菩萨心肠，根本一句也没能听进去。我翻出包袱里的那几坛好酒，和师太说了声要出去一趟，便带着小芷出了门。
街上有卖灵草、灵药的，也有卖云锦、剑器甚至茶叶的，还有卖狐毛、灵器和一些小玩意儿的，总之好像卖什么的都有。可我挑着挑着，总觉得质地都很一般，并不是什么上品，甚至还有些假货。低着头在路边摊上寻了一阵，正打算再去别处瞧瞧时，眼睛却突然一亮。
一块破布随意地铺在地面，上面零散地摆着一些药草和灵果，可我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上等的货色，像是从青云山运过来的。于是抬头兴奋地问老板：“算算这些多少银子？我全要了。”
不看不打紧，一瞧吓一跳。面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初那个得意洋洋、神气十足的尾离。卷毛短发，蓬松的稻草头，长着一对长长的招风耳，只是模样和神情都显得十分落魄，见问价的人是我，也是一脸大惊失色，直愣愣地望着我。
我跟没事人似的又问了一遍：“别光顾着看我，你这些东西我全要了，开个价，怎么卖？”
尾离抿了抿嘴，低低地说了声：“不卖。”
小芷在我耳朵里蹦来蹦去，嚷嚷着：“这小子当初那么对你，他的东西你也敢要？姐姐，我们教训教训他。”
我好笑地扯了扯唇：“为什么不卖？”
尾离垂了垂头，不语。
我呼了口气，也罢。转身就要离开，寻思着去别处找找。尾离却在背后叫道：“不是说三个月来取我性命吗？”
我气极反笑：“你就这么急着找死吗？”
他敛了敛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对不起！”
我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这三个字。我扑哧一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嘿，你这些东西到底卖是不卖？”
“不卖。”
“......”我想扁人的心都有了，不卖还跟我废这么多话。
“这些都给你，不要银子。”他说。
“贿赂我？”
“......你，能原谅我吗？”
我翻了个白眼，一堆药草和灵果就想把我打发了，这孩子也太天真了吧。朝他吹了吹口哨，抬脚扬长而去。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吗？”
“还敢威胁我？”乖乖，我是吓大的，“真以为我不敢不杀你？”
“让我跟着你吧。青云山已经容不下我，这段日子我到处流浪，无处可去。”
啧啧啧，跟我这装可怜？“凭什么你无处可去，我就得收留你？”
“......求，求你了......”他目光如炬，异常诚恳地望着我，眸子里写满了忏悔。
小芷在我耳朵里踢来踢去，惊声尖叫：“姐姐，别信他。你忘了他是怎么出卖你的，你差点就死在他手里。这种家伙死一万次都活该，你千万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看着地上的药草和灵果，我有些踌躇。只怕翻遍这条街，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了。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道：“跟着我你可得小心了，我身边处处危机，到哪都能闯祸，到时候......”
尾离喜上眉梢，将地上的破布一收：“走吧，主子！”
尴尬地咳了几声，他倒是还挺干脆。可怜了小芷，在我耳朵里直接气晕了过去。
我们刚走到水云间的门前，尾离就被门外的守卫拦截了下来。其中一个说：“主人吩咐了，不许放任何一只妖进水云间。”
尾离愣愣地瞅着我，我只能冲他耸耸肩。“这是别人的地盘，我也没办法。”
他倒也不反驳，将布包交到我手里：“这个你拿去。以后你就是我主子，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眼珠子胡乱地转了一圈，我怔怔地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自己保重。”
老楚和师太见我拿了一包东西回来，好奇的问我用来做什么。我让他们每天用这些药草泡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遮住他们身上的人气，这样以后就算出门小小的溜达一圈也不会被那些妖怪们认出来了。老楚和师太都觉得十分神奇，但一想到以后也可以出门透透气，而不用每天被关在这个屋子里，他们也就高高兴兴地照着我说的去做了。小芷见守卫没有放尾离进来，悬着心总算暂时搁到了肚子里，但对我这次的行为不仅表示不理解，而且还-非-常-生-气，用她的话说，这叫引狼入室。我哈哈一笑，不予置评。
这日清晨，我刚刚洗漱完，师太就端着早餐进屋来找我。见我正在梳头，就拿过桃木梳说要帮我修整修整。我冲她嘿嘿傻笑，平日里粗糙惯了，头发也都是简单打理一下就出门的，偶尔嫌麻烦就扎个马尾辫草草了事。她却总是念叨，女孩子家就应该有女孩子的样儿。
“师太，不如你还俗吧。我娘亲走的早，不如你做我娘吧，以后我都好好孝敬你，好不好？”
静元轻轻一笑，宠溺地看我道：“傻丫头，即使你不叫我娘，我也早把你当亲闺女了。还俗就算了吧，我已是佛祖的弟子，过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这繁华纷扰的俗世不适合我。”
我想想也是，一脑袋扎进她怀里，腻歪地叫着：“娘，以后你就我娘了，你这辈子都得带着我这个拖油瓶。”
“是是是，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她乐呵呵地冲我笑，眼底眉梢全都散发着浓浓地母爱。
“娘，娘亲，月儿有娘疼了，有娘真好......”我一遍一遍甜甜的喊着，模样更像个撒娇的小丫头。
她一边帮我梳着头，一边念道：“月儿的头发真好看，又长又黑，都快要及腰了。老人们常说，女孩子长发及腰就可以嫁人了，月儿将来一定要找个好人家，找个真心疼你、爱你的丈夫，还要生儿育女，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月儿不嫁人，月儿要一直陪着娘。”
“傻丫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对的人，一旦遇上了看你还舍得不嫁。”
我把脑袋搁在交叉的双臂上，半个身子都懒洋洋地趴在梳妆台上。一边听着娘叨唠，一边乐呵呵地傻笑。
“当初以为你和尹家少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还记得那时候，他常常来云龟山，给你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每次来都会带一枝盛开的海棠。我还问他为什么每次都只带一枝，他笑笑说细水长流才能够长长久久。原来啊，他是想让你天天都惦记着他，惦记他什么时候来山上找你，什么时候来给你送一枝海棠花......”
笑容在唇畔一点一点地冷却，我不敢看她，淡淡的问：“娘，你知道邵哥哥是怎么死的吗？”
她手上一顿，惊讶地反问我：“你们不是双双殉情，跳崖而死的吗？为什么你会这样问......”
双双殉情，跳崖而死？我冷笑一声，原来世人是这样认为的。我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撒谎说：“我以为你不知道，所以才问的。”
她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我说：“月儿，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傻事让娘担心受怕了。”
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活着，我还要伺候娘终老呢。”
她轻轻一笑，笑靥里仿佛都开出了温柔的花。我喜欢她帮我梳头，喜欢看她在灯下帮我缝制新衣，喜欢她为我做的每一道菜，喜欢她时不时地在我耳边唠叨，喜欢她陪在我身边，呵护备至，不离不弃。
我趴在她的腿上，低低地浅笑：“娘，我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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