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决定留在青莲峰拜子昱为师后，日子反而变得轻松很多。我不再想何故来此，也不再想该往何去。既然对凡界之事已生无可恋，那么对我而言在哪里又有何区别？当初不肯接受与妖共处，但一段时日下来，倒也觉得没多可怕。更何况，这里的妖长的可比人好看多了。这样一想，突然间豁然开朗，心情也变得愉快许多。
每日清晨带着小芷去青园，和陌羽一起打理灵草，时间久了也认识了很多夭灵。偶尔午后还会被花楚逮去看管她的花夭园，百灵园一直是由非玉和梅、兰、竹、菊四君子负责，而灵果园则是尾离和刍雲在打理。筑筑是花楚的妖仆，陌羽粗枝大叶不需要人伺候，听说子昱的贴身妖仆叫白月，被派往东边四国收账去了，所以一直没能见到。谈到收账，我也是后来才得知，妖界的生意买卖同样是用银子兑换的。妖和人一样，也需要吃喝，但他们吃的是奇兽异果，喝的是玉露琼浆，用的是灵草灵药，而最好的灵果和草药都生在青云山，其中又以青莲峰为最，因此天无涯东边四国每年都会定期来青云山采购，白月会随同他们一起回国，虽名为收账但其实是去易货。狼人国以云绸和剑器著称，银狐国以狐毛和灵器扬名，巫蛊国自然是以蛊虫为尊，灵雪国的冰凌和雪魄最为厉害。因此每回白月回来，小妖们都十分高兴，也会拿出自己比较值钱的东西或灵器去与之交换，得了个新玩意儿觉得有趣的紧。
“姐姐，你说这回白月会带些什么回来？”小芷用嘴巴刁起一根杂草，冲着我喜滋滋的笑，“青莲峰的药茶和灵果自然没的说，但论起灵兽和美酒，还是龙佘山的最好。”
青园的灵草虽多，但杂草更多，拔了又长，长了再拔，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我无语的直起身来，见小芷弄的满脸土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瞧你一张花猫脸，过来我给你擦擦。”
小芷很乖的走过来，继续她的自言自语：“你知道吗？西海的夜明珠又大又亮，一颗能顶百株萤火草呢。龙玉宫的少主每天喝的都是玉露琼浆，你说水慕凌的皮相能不好吗？”
替她擦干净脸蛋，又用食指戳了戳她的眉心：“不是正说着白月吗，怎么又扯到龙佘山和西海了？”
小芷摇了摇尾巴：“我怕你闷，所以说些有趣的给你提提神。姐姐，你似乎对水慕凌很感兴趣。”
“何出此言？”
“我说了那么多话你都假装没听见，可一谈到水慕凌你就两眼冒光……难不成，你倾慕于他？”
给了他一记毛栗子道：“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我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你一小屁孩子懂什么叫倾慕呀。”
小芷气呼呼的挺胸提臀：“谁，谁小屁孩子？我都五十了！”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小屁孩子。”
“……”某犬愤愤的掰手指。
“在妖怪堆里，你也是一小屁孩子。”
“……”某犬挺着个大白肚皮，倒地上装死去了。
小葵从小芷的长发里钻了出来，望着我俩“咯咯~咯咯~”的笑，小芷用爪子挠了挠毛发，小葵却死死黏在她身上，怎么挠都挠不走。小芷无数次的恼火，却又只能无数次的放弃。自从将小葵带在身边后，她好像更喜欢黏着小芷，每每见到小芷被小葵折腾的欲哭无泪时，我总是乐呵呵的看着她“受罪”，小芷对此却是深表不满，可偏偏又拿我们没办法，也就只好生生受着了。
在青园忙活了一天，不知不觉便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候，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自从来到天无涯，就没吃过一顿好的。妖只需要吃些灵果，喝点清泉就可以过活，可我是个人啊，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灵果味道虽然香甜，但我想念白灿灿的大米，想念静元师太做的香菇小炒青菜，想念庵堂里常年供奉的干果和蜜饯，想念长乐城丰谷街上的零食小吃，想念“有朋来兮”饭馆里的手撕鸡、五香仔鸽和糖醋荷藕，想念“风满楼”的招牌菜罗汉大虾、片皮乳猪和一品官燕。以前邵寒总说我是馋嘴猫，我还一个劲的狡辩。现在再回想这些好吃的，只能感叹世事无常，活着太不容易了。
“学筝的时候走神，对琴艺可是一种亵渎。”凤红绡坐在我对面，纤手按在古筝上，原本动听的琴音随着这一声轻斥戛然而止。
猛然回神，我尴尬的冲她笑笑：“不好意思，晚饭没吃饱。肚子一饿，不知不觉就走神了。”
凤红绡冷睨了我一眼：“年纪轻轻，胃口倒是不小。青莲峰满山遍野的珍馐灵果都喂不饱你？”
我继续尴尬的笑，心里却不断腹诽：“灵果是有，珍馐何在？”这几个月我几乎就没吃饱过，大米大米我好想念你啊。
凤红绡语气依旧淡淡的：“你若无心向学，又何必日日来此受虐？”
我用极其无辜的眼神问她：“琴、棋、书、画，可否去掉这个琴？不瞒你说，我对萧管琴瑟着实没有天分。你碍于公子的嘱咐，日日对牛弹琴，也挺受虐不是？”
性子向来清冷的凤红绡终于也被我惹毛了，只见她柳眉轻蹙、双目含威，定定的、一动不动地瞪了我半响。
我回望着她，一脸无害。琴艺可谓是凤红绡的拿手绝活，而我却如此轻视她的看家本领，也难怪人家气到说不出话来。
自从子昱让我每日傍晚跟着凤红绡学习技艺以来，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岁以前上私塾读书的时光。娘亲请了长乐城最好的先生来教我念书，每每对着那些之乎者也我总想弃之呼呼大睡。先生常说我是块顽石，朽木不可雕。娘亲见我无心向学，偶尔也会摇着头轻斥我几句，而我只要撒撒娇就能过去。夜晚睡在娘亲枕边，似梦非梦的时候，常听她喃喃呓语：“上辈子原是有七窍玲珑心的妙人儿，为何今生却只是资质平平？也罢，兴许前生痴缠梦魇太多，这一世只愿安稳度过。月儿，只要娘亲活着一日，任它芳华再好，也会守着你的。”
后来娘亲去了，那段时日我常常在夜里做噩梦，梦里面还听见她对我喃喃呓语。直到如今，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何时常说起“前世今生”这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
“人世真有轮回吗？”我突兀的问道。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悲凉，惊的凤红绡神色缓和许多。纤指在琴弦上轻拨，她漫不经心的说：“即便真有轮回，也已人事全非。前尘往事，既然再忆不起，何异于新生？”
我叹道：“是啊。活好此生已是不易，还管它什么前世来生。你既愿意教我，就是我的先生，也是半个师父。我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愿让你为难。除了古筝不弹，其它我都会认真学。”
这回我言辞恳切，倒是让凤红绡细细琢磨了一番。她点点头道：“古筝可以不弹，但要以习武为替。另外还要再加一件事。”
可真是个生意人啊。我问道：“何事？”
凤红绡狡黠的笑：“这段时日，公子的饮食起居都是由我亲自打理，日后就全交给你了，直到白月回来为止。学生替先生办点事，是否天经地义？”
我愣了愣：“你要我搬到莲池来？可是莲池从来不住女人的！”
凤红绡轻讽的扯唇：“公子也说过不再收徒，你还不是照样叫他师父？”
这能一样吗？我气极反笑的看着这个得寸进尺的女人。
这一日，我坐在断魂崖上，眺望袅袅云雾，右手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道：“据说，天无涯的尽头，万丈悬崖之下，便是凡界了。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就能回到漓国，回到长乐城？”
“你疯啦？”小芷听后汗毛倒立，尾巴和脑袋都摇成了拨浪鼓：“这万丈悬崖之下，刮的可是剔骨风，飘的可是噬灵云，即便是子昱这般有着千年修为的老妖，若无厉害灵器凝神护体，硬生生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就算不死也会灵力尽毁，魂魄不存，更别说你这区区一具肉体凡胎了。姐姐，你千千万万不能动这种念头啊。”
我两眼一眯：“那你当初是如何从天无涯溜到凡界去的？”
“此事说来话长。”小芷不时地用前爪刨着地面上的尘土，语气深远而又绵长，“我不是溜下去的，而是被推下去的。是一只九尾灵狐用它的灵魄保全了我，而他自己却因此而丧生。在我坠落凡尘，奄奄一息之时，是姐姐你救了我。我在凡界无亲无故，你就像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会陪你一生，不离不弃。”
眼睛里像是揉进了沙，有些道不明的酸涩：“是谁要害你？”
小芷眯着泪濛濛的狐狸眼冲我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遇见了你。姐姐，你就看在我也同样身世可怜的份上，以后都不要撵我走了好不好？离开你，我无处可去。”
正欲宽慰她几句，谁知天边一阵电闪雷鸣，乌云盖顶，狂风呼啸，紧接着就是暴雨倾盆。青豆般大小的雨滴砸在脸上，疼的睁不开眼，于是我抱着小芷跑到附近的一座亭子里避雨。
“好好的天气怎么就下起雷阵雨了呢？”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肩上，刘海遮去了小半张脸。我抖了抖衣服，裙摆被地上的荆棘划出一道裂口来。
“姐姐你看，这不是自然降雨，而是天上有两条龙在厮杀。”
我顺着小芷所指的方向看去，天空乌濛濛的一片，再加上雨势太急，只能在雷电交织的地方隐约看见一黄一黑两道金光，忽而首尾拍击，忽而剑擦而过，在云雾间腾跃闪烁，似两道闪电在相互吞噬和厮杀。若不是小芷坚定的指认那是两条龙，我还真心以为只是自然的打雷闪电。
由于妖的眼睛比人的好使，我只能肉眼模糊的盯着远方，静静听着小芷对战况进行解说：“黑龙似乎不是金龙的对手，被咬了一口快败下阵来。等等，又出现了一条白龙，好像是要阻止金龙，金龙停止了攻击。糟了，黑龙趁其不备，一口咬住金龙的尾巴，金龙嘶吼了一声，狠狠甩开去尾巴，不仅摆脱了黑龙的攻击，还顺势给了黑龙一巴掌，黑龙脑袋受创，被扇出十米开外去了。白龙尾随而去，金龙仰天长啸。天哪，云外射来无数支金翎箭，直直冲着金龙扑去，真是又疾又狠。这狡猾的黑龙，居然带了这么多帮手！哎，就算金龙有三头六臂，恐怕这次也难逃一劫啊。”
我听得心惊胆战，忙不迭的追问：“金龙中箭了吗，有没有杀出重围？”
“呀！”小芷惊呼一声，“金龙胸部被一支金翎箭刺穿了，身上也有多处擦伤。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就要被生擒了。”
“这应该是黑龙设的陷阱，看来是早有预谋的。”我叹了口气，“无论是有人的地方，还是有妖的地方，都一样免不了尔虞我诈。”
沉吟了一会，我对小芷道：“想办法帮帮它。”
“怎么帮？”
我从脖子上取下珑血冥玉：“凤红绡说，师父给我这枚血玉是有深意的，只要借助一些妖血，就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小芷凝神看我：“你真心想要救金龙？”
我点点头，讨好的笑着：“好歹也是一条命，你就牺牲一点吧，几天就补回来了。”
当我将小芷的血滴到珑血冥玉上，血玉竟长出一只尖尖的小嘴，贪婪地吮吸着湿热的鲜红。虽然只是几滴血液，可它仿佛久旱逢甘霖般，吃的异常陶醉。这一幕看的我汗毛倒立，浑身都不自在。
我用凤红绡教我的口诀唤出自己的灵魄，借助小芷的妖力让灵魄离开身体。灵肉分离的刹那，竟有种撕裂般的痛感传遍我每根神经，好在时间很短，倒是也没觉得太过难熬。原来人的魂魄如此轻盈，我感觉自己可以在空气中飘浮，于是凭着一股子念力，穿过雨水和云雾，朝着那道金色闪电飞去。
这一刻，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做件好事罢了。可谁曾料想，这一时的冲动竟是一场惨痛的教训，以至于后来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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