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江湖慢 > 第二章

??屋内一点烛光忽明忽灭,映得纱帐内坐起身的那人更为扑朔。长闵仔细看了会,终于确定他并非方少言。

    方少言脸圆身子圆,里面那人却是宽肩窄腰,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姿修长。

    “白云山庄弟子辜长闵,受庄主好友方万载之托,带方家少爷回府。”长闵没有迟疑,第一时间报上家门。

    那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方兄的房间在隔壁。”

    长闵终于知晓方才那小哥为何扭扭捏捏,敢情……心里无奈,也有几分歉意,道:“想来是方少爷为了整我故意设计了公子,我替他跟公子道个歉。”

    那人清清冷冷扔下一个字,“恩。”

    长闵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道:“只是门外被落了锁,还得劳烦公子唤人来开。”

    那人有一瞬间静默,道:“你方才不是说锁挡不住你吗?”

    “此事不妥。”她老实说出心中所想,“我原先以为你是方家少爷,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出去。但公子并不是他,所以不能按照原来的想法行事。”况且院子门口守着两个大活人,吼一嗓子事情就解决了。

    那人没有异议,道:“既然如此,你便叫吧。”话里带着理所当然的命令。

    长闵倒也不觉得姑娘家扯嗓叫人有何不妥,只客气地问:“不知门口两位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惜字如金,“符阳。”

    长闵清了清嗓,正张嘴欲喊时烛火突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那声叫唤生生卡住,成了一道滑稽的怪响。

    “咳。”长闵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垂,问道:“公子,屋里可还有油灯?”

    “不必点了。”

    “哦,那成。”长闵不再坚持,提足真气大声喊道:“符阳兄--劳烦你来开下门--”

    “符阳兄--你家公子被锁屋里了--”

    “符阳兄--你--”

    “停。”那人皱眉,克制不住地抚上抽痛的太阳穴,“太吵。”

    长闵停住,中气十足的叫喊声立刻恢复成平日的温和,“看来是走开了。”

    纱帐内那人没有说话,长闵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房内静谧无声,只闻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片刻后,长闵出声问道:“公子被方少爷灌酒了?”

    “恩。”

    “方少爷为人热情。”长闵这话说的有些干巴巴,其实方少言何止“热情”,完全是个酒疯,见了人就想灌醉。她从腰间挂着的锦囊里取出一粒药丸放到桌上,道:“这是解酒丸,吃了之后再休息半个时辰,公子的酒就醒了。”

    “恩。”

    “等公子好些,我再喊几声试试……”

    “油灯在桌下,火折子在茶壶旁。”

    长闵照他说的找到了东西,随着烛火燃起,纱帐内模糊的人影再次出现。

    他又道:“将桌上的东西递给我。”

    长闵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枚精致小巧的黑色短笛,约莫只有小拇指的粗细。她心里好奇却没多问,拿起东西走到床前,“公子。”

    一只手从纱帐内伸出,准确地接过短笛。长闵不禁看向自己的手,因常年练武和打杂,她的掌心和指腹都覆着层薄茧。而方才那人的手,修长匀亭,白如玉瓷,比姑娘家的手都要漂亮精致。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长闵如是想着。

    那人吹响短笛,笛声低沉幽幽,似大海上漂泊的船只,晃晃荡荡传向远方。

    长闵微微侧首,问道:“你既然能用笛子叫他们,为何还要我喊?”

    那人轻笑了声,道:“总不好阻着你。”

    长闵抿唇一笑,并不介意他的小小坏心眼,“这个倒是方便。”她以前听人说过有这么一种传音笛,用稀有的玉木竹制成,吹出的声音听着不大,却能传的十分远。在百年前那场推翻暴政的战事中,有人用它吹出各种声音作为开战暗号。只是随着战争的肆虐,玉木竹绝迹,传音笛也渐渐消失。

    门外有人急促地跑来,砰砰砰敲响门,着急地喊:“公子你可在里面?”

    “恩。”那人波澜不惊的吩咐,“将锁打开。”

    “是!”

    门上的锁很快便被打开,黑衣男子一脸紧张地冲进门,双目锐利地看向长闵,右手已握上剑柄,眼看就要动手之际,长闵却抢先一步开了口:“符阳兄,你可是……误服了泻药?”

    符阳嘴角一抽,双腿不自觉地打颤,“我……”

    “我替方少爷给你道歉。”长闵叹了口气,从锦囊的夹层里掏出两粒小药丸,“这药丸能稍微缓和下症状。”自打认识了方少言,她身上总是备着不少药丸,每每还真都能用到。

    符阳没有领情,冷声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带方少爷回家的人,他为了躲避我故意设计了你们。”长闵将药丸塞回锦囊,好声好气的解释:“你家公子没事,正好好坐在里面呢。”

    符阳半信半疑地看向纱帐,见公子颔首后方放下心。长闵冲符阳笑了下,又对着纱帐道:“公子可要留个姓名,待我找到方少爷后叫他上门赔礼道歉?”

    公子道:“不必。”

    “成。”长闵利落抱拳,道:“那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长闵走后,符阳扑通一声重重跪下,道:“请公子责罚。”

    公子慢条斯理地把玩着短笛,心不在焉地问:“你何罪之有?”

    “属下不该擅离职守!”符阳头压得更低,沁出一身冷汗:若公子刚才出了事情,他跟禺余非得以死谢罪不可!

    “恩?”

    “属下、属下……”符阳脑子里闪了闪,立马又道:“不该随便吃别人送的东西!”都怪禺余这个死人,跟那叫秋月的丫头眉来眼去不说,还非逼着他一起吃“爱心甜点”,这下好,两个人都被下了泻药!

    “回去之后每人领三十棍。”

    “是!”符阳顿了顿,道:“公子,禺余他还在茅房……”

    公子没有继续追究,问道:“苏伯可有消息?”

    “有劳公子惦记!”一身儒衫的中年男子在门口出现,神情肃穆,“公子,属下有话要说。”

    符阳立刻带门离开。

    苏伯的脸色比进门时更为凝重,道:“公子,属下找到苏宇修了。”

    公子猛地抬眸,情绪终于有了一丝起伏,“找到了?在何处?”

    “公子……”苏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艰难地说了几个字。

    公子指尖一凝,短笛落在软软的被褥间,“你说什么?”

    苏伯隔着纱帐也能猜到他现在的表情,顿时有些担忧,“公子……”

    “你确定是他。”

    “属下亲眼所见。”苏伯回想起那一幕血腥,心沉了又沉,“终究慢了一步。”

    公子将短笛捏回手中,缓缓摩挲,“他可有留什么话?”

    苏伯明白公子口中的“他”是谁,沉吟半晌道:“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公子静淡勾唇,深暗的眸芯沉入更冷的墨潭之中,再眨眼已然面无表情,“告诉他,我知道了。”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打碎一室静谧。

    苏伯神色一凛,袖中短剑滑入掌心,脚步一转便要冲出去,“公子,属下出去看看。”

    “苏伯莫慌。”符阳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是方家少爷钻狗洞时被卡在里面了。”

    “方才那小姑娘直接将他扯出来了--”这话里就带着幸灾乐祸的意思了。

    苏伯收回短剑,眼角瞥到桌上的药丸,道:“这药丸……”

    公子墨睫半垂,淡淡地道:“扔了。”

    苏伯不再多问,依言照做。

    长闵自是不知自己的善意被人弃之如敝屣,她捉到方少言后带回客栈,第二日一大早便雇了马车往扬州城赶。

    春日太阳初升,红光蕴在云后。覆着薄雾的乡道上,湿润的空气伴着凉意迎面而来。偶有柳絮萦飞,柔柔贴上衣衫,似情人思意般缱绻无限。

    长闵跟车夫并排坐着,一手夹了片柳叶,一手拿着本诗集,摇头晃脑的脆声念道:“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

    “你有完没完!”方少言忍无可忍地撩起车帘,怒气冲冲地道:“吵到少爷睡觉,你是想死吗!”

    长闵笑眯眯地看着他,完全不将他的怒气当回事,“方少爷可饿了?我这有白面馒头。”

    方少言见状心里更堵,这长闵,不论他怎么激都是和颜悦色,就像使劲全力出拳却落在软嗒嗒的棉花上……他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前几天好歹狠下心想了个损招:将她跟喂了合欢散的青年男子关在一起!他心想事关女子清白,即便她不失身也会被吓个半死,谁晓得她毫发无伤不说,自己又倒霉的卡在狗洞里,一把被她扯了出来!

    想到此他腰间又隐隐作痛,再瞥了眼自己凸出的肚子,心里一阵恨意: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了!

    “少爷,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长闵慢悠悠地拿出一个馒头递到他面前,道:“喏,吃吧。”

    “不吃!”方少言一掌拍开她的手,恶狠狠地道:“我爹给你那么多银子,你就给我买这个?真是穷酸!”

    “少爷说的是。”长闵不反驳,顺手将馒头递给车夫,笑道:“邱师傅,您吃。”

    “多谢姑娘。”邱师傅接过馒头呵呵一笑,“我早上吃过了,带回去给我家娃吃。”

    长闵唇角扬起一弯弧度,“邱师傅的孩子多大了?”

    “九岁,是个男娃娃,皮的要命!”想到家里天真可爱的孩子,邱师傅眼中不自觉地升起宠溺。

    “男娃好,以后娶了媳妇,您就再多个闺女。”

    “我瞧着还是闺女好,像姑娘这样脾性好的,多体贴!”

    “我娘说了,生我不如生根柴火。”长闵撇嘴,半委屈地道:“我还不如根柴火。”

    邱师傅大笑,“姑娘可是气到你娘亲了?”

    “唉……”长闵一脸无辜,“年少无知,将家里的被子都剪了再缝起来。”

    “拿个锥子将几十个西瓜都捅了一遍。”

    “流鼻血的时候用手沾了蹭一路白墙。”

    “……”一直不屑与他们说话的方少言终于忍不住出声,“生你还真不如生根柴火!”

    说话间邱师傅陡然一个急停,差点将方少言甩出车间。他急急扒住门框,想也不想便破口大骂:“想摔死少爷啊!”

    “对不住。”邱师傅张大嘴巴,伸手向前一指,道:“前边好像有个人。”

    长闵顺着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伏在路间。她灵活地跳下马车,走到那人跟前,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差不多跟她一般大的少年,衣衫褴褛,身上隐约散着股异味。脸上沾了脏东西,一块黑一块黄,看不清样貌如何。

    他突然睁眼,黑白分明的眸间溢着细碎流光,灰蒙的小道似洒下一片银色,霎时明亮起来。但那光辉转瞬即逝,如浓墨泼入无边暗夜,与绝望融为一体。

    长闵不禁心头一震,还没开口便见少年又闭上眼,任由半张脸贴着地上的泥污,了无生气。

    方少言已下了马车,伸脚踢了踢少年,嫌恶地问:“死了?”他看看自己一身锦衣华服,又瞥向少年那身看不出颜色的脏衣,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长闵的视线胶在少年身上,轻声问:“你可能起身?”

    意料中的无人搭理。

    长闵又道:“你是哪里人?我们有马车,可以送你一程。”

    少年像具尸体般毫无反应。

    “你家人呢?可是跟你走散了?”

    少年仍一动不动。

    长闵没放弃,“你受伤了吗?我叫人扶你起来可好?”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方少言在旁不耐烦地道:“一个乞丐而已,拖到路边就行。”说着冷哼一声,道:“想死就一边死去,不要挡爷的道。”

    “方少爷,人活着不易,死却更不易。”长闵拨开一只欲爬上少年手掌的蚂蚁,眼中划过一丝无奈,“不论怎样,总是要活下来啊。”

    一颗晶莹从少年睫间渗出,顺着眼角滑落,沉沉砸入土里。

    那片鲜红之中,娘亲流着血泪,哀求地望着他,请求他:不论怎样,都要活下来。他答应了,如今却不知自己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耳畔传来少女的声音,如雾里萤火,遥远却又温暖,“你这般求死,总会有人替你伤心难过。”

    少年的身子缓缓蜷起,眼泪掉得更凶。他的亲人都死了,已经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替他伤心难过……

    “你不想说话,我也不逼你。只是你好好想想,死是否就能解决问题?”长闵叹了口气,道:“死了固然一了百了,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却不容改变,将来可能发生的也会随之消失。”

    少年死死咬紧牙关,却仍未出声。

    长闵又道:“我在马车里等你一刻,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叫我。”

    “辜长闵你有没有搞错,谁许你等他了?”方少言气的横眉竖眼,恨不得一脚踹飞横在路中间的小子,“我爹不是让你赶快带我回去吗?你有什么权利耽搁小爷的一刻钟?”

    “方--少--爷!”长闵拉长语调,转脸朝他弯了唇,清秀的眉眼煞是动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爷心肠这么好,怎么会忍心看着他寻死呢?”

    “我……呃,你……”方少言被她的笑容闪得晃神,不由自主地回道:“我、我自然不会。”

    “我就知道方少爷是好人。”长闵站起身,顺手掸去落在袖口的柳絮,“那我们去马车上……”想要迈步却察觉裙摆被人扯着,低头一看,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瘦长手指紧紧攥住裙子一角。

    他望着她,努力咽下喉头那一口腥热,艰难却又坚定地道:“我要活着。”

    沙哑的声音似请求,似宣告,坚定地钻入长闵耳中。

    “好。”长闵回望,笑容如雨后初霁,“我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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