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偏殿的地上，清冷明亮，格外静谥。
萧天璇有些不自然的拍了衣袖，淡淡道：“这窗下怎会有个石子坑的……”
“听说是宫人们为防秋蚊在窗下薰艾叶弄的……”莫小萤忍不住笑了出声，虽说自己也是吃了同样的亏，才弄伤了脚，但见到堂堂皇上竟如此模样，却再也装不出平日里那付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看来这破窗而入的勾当，原来不止是小贼会干，就连当今堂堂皇上，也干得了这营生，做皇上当真可惜了，做贼倒是块好材料！
“皇上深夜而来，翻窗而入，却是为何？”莫小萤忍着笑意问道。
他有些小小尴尬，轻轻咳了一声，问道：“听说你伤了脚，怎么弄的？”
莫小萤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那扇菱花窗格。
“大胆！”他沉下脸来道：“朕命你禁足，难道忘了？”
“早知如此倒不如扯个谎说是不小心扭着算了！”
莫小萤撇了撇嘴，在这殿里关了五天，初进宫时的那种紧张感却越来越淡，她一向无拘无束惯了，本来天性如此，果然是装不了太久。
或许，也是他那天的举动，像极了师傅，所以她再见到他时，竟有了些许亲切感。
“为何你今日见朕，倒与往日不同？”萧天璇见她并无拘谨，却拿起案几上的青玉碗亲手奉了茶放在他面前。
“皇上今日来这鸾凤殿的排场，倒也与往日不一样呢！”莫小萤放下茶碗微微一笑，眉间神采轻灵，引得萧天璇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倒没了刚才的尴尬。
“朕听说你伤了脚，又不方便过来……”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甜香扑鼻，是桂花甘露的味道。
“唉！这就叫祸不单行啊……”莫小萤轻叹一声，这脚伤害得她成天望着这重重宫房，白白浪费了好些天，十日为限，她终究是要逃出去的。
“只是小伤，养几日便好，哪来的嗟叹！”萧天璇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抬头瞪着自己，毫不顾忌的说道：“你又何曾明白我困在这里的心情？”
“越发的没规矩！什么你啊我的！”他被她瞪得有些不自在，又实在不能告诉她只有禁足才能让他不惊动旁人又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她。
“难不成叫您一声皇上，却要到窗户下面去迎驾不成？反正这夜半无人，就算放肆也治不了罪吧……”莫小萤的嘴角轻轻挑了上去，眼中却透出一丝狡诘来，微微扫过萧天璇腰间挂着的那块团龙云纹金牌，笑着问道：“皇上终于不讨厌那个太后亲点的梅婕妤了？”
萧天璇放下手的青玉茶碗，若有的思的望着她，认真说道：“你想听真话？”
“我连脚伤何来都说的是真话，你难道要逛我不成？”莫小萤巧笑嫣然，颇有坊间那几分娇俏耍赖的模样。
“这个世上，谎话是最伤人的，但能哄得人高兴的往往也是谎话，我在这宫里听得最多的，还是谎话，身为天子，人人敬畏，因为敬畏，所以说谎的人便越来越多……很多人在我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目的而来，但你，却不是这样的人……”
莫小萤听得真切，他把“朕”换成了“我”。
“正所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谎话也不全是不好的，有时候，明知道想要什么，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无能为力，倒不如编个谎话，骗了一辈子去，倒也圆满了！”她淡淡说着，轻轻执壶再倒满一杯桂花甘露，这样的感觉很宁静，她不忍破坏。
“你的话似乎总能说到旁人心里去。”萧天璇心里的痛处被她不经意的触碰到，看着她倒茶时的侧影，微垂的睫毛，修长细滑的颈子，柔柔的发丝垂在脸颊处，心神却莫名的一阵恍惚，端起手中的桂花甘露一饮而尽。
“雁门郡虽然寒冷干燥，但却是个真实的地方，不似这皇宫，人人都有家世背景，在那个乱得不像样的地方，人人却都为自己而活，所谓无欲则刚，人生来的本能便是活下去，一旦有了滔天的欲望，自然会犯下滔天的罪恶来……”
“的确如此，朕在百姓眼里兴许还没有一两银子来的实在，只是，谁又会明白，身为天子，其实比旁人，却有更多的无能为力！”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微微似是蒙上了一层雾，莫小萤默默帮他再斟满一杯桂花甘露。
只见桌上烛火摇曳，偶尔发出轻轻的嘶嘶声，窗外蝉鸣入耳，看天色却已经过了三更时分，四周越发的沉静。
杯中的桂花甘露微微散着甜香，萧天璇凝神望着莫小萤，过了许久，淡淡说道：“如果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下去，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莫小萤望了一眼窗外天色，轻声道：“何事？”
“永远不要背叛我……”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便软软趴在了案几上，没了声响。
莫小萤站了起来，走过去，脚步仍有些微微浮着，将他放倒在那张紫檀软榻上躺好了，才伸手拿下他腰间那块团龙云纹金牌，想要从千秋门外御林军的眼皮下出去，只有皇上的信物才能让她畅通无阻。
她手里握着那块沉重冰冷的金牌，淡淡道：“我对你从未忠诚过，又何来的背叛？”
这壶桂花甘露是她替玉叶准备的，借着脚伤的由头让宫人们帮她弄了好些药材进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调配出一点点迷药，对她来说却是易如反掌的事。
本想明早迷倒玉叶，换了她的衣服，再拿着她的腰牌去千秋门试试的，没想到如今有皇上的信物在手，顺利离开这里已经不是问题。
她本想将妆台上那个三层九格乌木红漆妆奁中的首饰一扫而空的，但起身见到榻上萧天璇的睡颜，却顿时没了心思，只是整了整自己身上那套淡青色的素纱襦裙，便拉开窗户，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
刚走出几步去，却见黑色的身影立在宫阶下，淡淡望着她，月光照在玄影的脸上，仍是没有一丝的表情。
“我只是迷晕了他，放我走！”莫小萤在他面前停住，低声说道；她自知根本不是玄影的对手。
“顷刻聚咫尺，一念散天涯，只可惜皇上信错了人！”玄影的声音清澈冷淡，更像是自言自语。
“想要不受伤害，便莫要轻易去信别人，你若拦我，就算拼尽全力，我也要出去！”莫小萤说的决绝，声音中却微微带着一丝颤。
“皇上从不轻易相信别人，因为他以前错信过一个人，甚至信到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并不拦你，你既如此，留在他的身边，只会有害而无益；不管你下了什么药，若有意外，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杀了你……”
莫小萤看着玄影，却见他只是望着鸾凤殿那边，神情冷漠，的确没有要拦她的意思，她转身，抬头见到那重重宫房之上，一轮明月孤寂清冷。
窗外晨曦依稀，天色并未大亮，透过窗格吹进来的风清朗柔和，浮动着淡淡的桂花香，那份清爽的感觉说明今天却是个好天气。
萧天璇睁了下眼，发现外面天色微明，他素来浅眠，却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张小小的软榻上一夜安眠，就连那个常常会出现令人生厌的梦厣也忘记了。
四周宁静如常，身边却空无一人。
萧天璇望着桌上那碗桂花甘露，微微沉思，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来，神情带着毫不掩饰的落寞，似是自嘲的摇了摇头，翻身坐了起来。
窗外似乎又亮起来了一些，他的目光透过那张精雕百合的绿檀木案几时却停住了，菱花窗格上的花纹照在熟睡的莫小萤脸上，明暗交替，她仍是喜欢像猫一样蜷着，小小的身形被案几挡住，睡得深沉无比。
他起身静静望着她，嘴角慢慢绽开一丝笑容，轻轻从她手中拿回那块团龙云纹的金牌；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突然感觉到唇上一点冰凉，睁开眼来却见对面榻上空空，只有那扇菱花窗格似乎被风吹得轻轻碰在窗框上，发出一声响来。
她再想起那时师傅的话来：“想要不受伤害，便莫要轻易去信别人……”
其实那时她在心里轻轻答道：“因为相信，所以甘愿受伤……”
“你既然会一直信我，我便没有背叛你的理由……”
她对着空空的软榻喃喃自语，望着窗外透进来的晨曦，照在地上浅浅的让人有些迷离。
玄影的确没有拦她，因为信任，所以伤害，她清楚这到底有多痛。
“你若要走便快走……”
“夜路难行，容我想想……”
清雅如月，轻灵似萤，冷月萤光，暗夜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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