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青湖雨 > 第六章 江锦弦

??第六章江锦弦

    “你们都这么镇定——就是说,都知道咯?就是说,只有我不知道咯?辰希,你知道吗?……你肯定知道。方橙呢?……你也知道?!哼哼。连小六都知道,还有谁会不知道!太过分了!”

    ……

    “方橙,你去看看锦弦。”

    “你去比较好。你是男朋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吧,小六去。”

    “额——我,我不敢……明哥明哥,来得正好,让明哥去,明哥去!”

    “为什么是我?”

    “因为,因为你长得帅!”

    “我看除了你,都挺帅的。”

    “哎呀,你就去看看呗,你会说话,而且——锦弦很冲动的。冲动起来,就会,就会砸车,对!砸车!先砸自己的,再砸别人的,你那辆离她的最近,最危险。快去,快去,帮人又自帮,何乐而不为。求你了!”

    当我洗完手,正推开包间那半扇顽固的门时,锦弦的惊鸿嗓音就从漏开的门缝间泻出,伴随一股强烈冷气。我立刻谢绝服务员的援手,让它保持虚掩。锦弦站在视野内,其他人坐着。直到门被锦弦轻松拉开,我才发现,所有人都坐着。这时我已退后几步,远离把手。锦弦微红的脸庞、长发都从身边驰过,留下一阵细而纯,和一句若有似无的:“借过,抱歉。”随后我听到更多声音,直到冷气袭遍全身,小六就在唤我了。

    我让小六讲明经过,三句之内。他只用了一口气:“我就说佑熙要回国了但锦弦好像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她不知道而且大家好像都知道所以她生气了。”

    “佑熙是谁?”我问。

    “这待会再说。先帮忙照看下锦弦吧。……秦明对吗,你好,我叫杨辰希。……小弦子,锦弦她嘴硬心软,说你什么都别在意。拜托了。”

    “幸会,那我先去,你们慢用。”

    辰希的拜托让我不好意思不照办。而且其实,我也挺想去的。

    我来到暂别不久的从前,掐掉的烟头仍埋在杂物桶的沙粒中,酷热仿佛深了一层。天空的颜色也深了一层,生出点点星星,夜浓星现。好比退潮后,海滩上会现出小生物。星光很奇妙,它们都来自过去。从过去出发,直至眼中,历经4年至200万年不等。所以,有时我看见的星星,也许早已不存在了。如果艺术作品是星光,那么,那些伟大的作者就是恒星,比如‘曹雪芹’。恒星期限有限,总会消失,但也许,只要光芒足够强,就能穿透时间,去到未来。而未来的人就像现在的我,仰着头,带着笑。所以,我从不吝啬抬头。

    锦弦没在砸车,而是倚着,车窗半摇,橙光月光车内微光,如今又多了星光——天上的,手指上的。好在我在白天认识的她,不至怀疑她代表黑夜。就像白天一样,车内也有音乐。她好像也在看我,一会才明白,她看的是我身后。

    我走进她香水的范围,却没想好如何安慰,就连她情绪的原委,也是半知不解,江河聚会。

    “你干嘛。”她开了口。

    “不干嘛。”

    “不干嘛是干嘛。”

    “这歌不错。”音乐是完美切入点。

    “你是不是只会用这招泡妞啊,”锦弦说,“有没有DeluxeVersion。”

    我不理她,自顾唱道:“~Sowakemeupwhenitsallover~WhenImwiserandImolder~”

    她咯咯笑道:“哼哼,敢再难听点吗?”

    这便是‘完美切入点’的内解——我歌喉一展,搏粉颜一笑。笑很神奇。有些更受眷顾的脸庞,确实能发挥出笑的如梦气质,而那能带来的,也就不惟有运祚,甚至还有命运的辗转渡轮。

    “你到底是谁啊?”锦弦的笑就像阵雨,说停就停,不带涟漪。

    “我是秦明。”

    “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瞎子。”

    “那你还问?”

    “我是问你——何方妖孽?”

    “我不是妖,我只是尘世间的一个迷途小书童。”

    “神经病——。你出来干嘛?谁叫你来的?”

    “里面有点冷,出来吹热气。”

    “要么好好说,要么不要说。”

    在她说‘神经病’时,我也在如神经病般思考。终于想起了什么:“佑熙是谁?”

    “管你什么事。”

    “我只是好奇,她一定很丑吧。”

    “哈哈哈!”锦弦咯咯笑,“放屁!你再敢这么说,我就杀了你。”

    “好好,不说。要不,进去再说,这里也够热的。”

    “刚才还说里面冷,你真是神经病吧。”

    “我现在又觉得外面热了。别介意,‘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的。冷热不自知。”

    “要进去自己进去。”她弹弹烟灰,“又不是那里才有冷气,哼哼。”

    “随便哪里,有冷气我就去。”

    她扔烟,转身,开车门。眼神代表语言,脖子代替手势,示意我上车。

    在我绕过车头的几秒里,一个画面定格在了心里——锦弦手肘撑车门,指背撑长发,眼神撑玻璃。我很难明白,某个夜里,某辆车里,某张冷静的脸庞背后,正是怎样的波澜。就像很难明白,某张桌上,某簇烛前,某对握紧的双手背后,正是怎样的壮阔。那不是宇宙的奥秘,那人类最普通、最难懂的诗。

    车内香气温柔,车外夜色温柔,但都与锦弦无关。我意识到,这是我在副驾位里的处女坐。原来感觉如此——身不全由己,心不全顾自,身心不全安。

    “先申明——再讲别人坏话,你就给我下车。”

    “你能不能温柔一点……”我脱口而出,随即补上,“我是说——对待病人,要温柔。”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实话。

    “《温柔》?是首歌吗?我比较喜欢《拥抱》。”

    “好吧,我懂了。不打扰才温柔。不劳您大驾,我这就下车。”我信任她,所以才敢任性。但也明白这种信任尚不对等,好比‘日光’与‘日光灯’。所以要试试,因为信任没有标准答案,好比‘段落大意’与‘中心思想’。

    锦弦突发奇响:“让让我会死啊!”又转为细语,“好歹只有你肯出来。”再一跃而上,“我口high下不行吗!”

    “好巧,我也是。车里这么舒服,死都不下。”

    “神经病,”她从我身前的手套箱内取大红色烟盒,没拆,直塞进包,拨一拨刘海,“去哪里?”

    “还是先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辰希很着急。”

    “切——着急也不出来。”

    “是他拜托我出来的,否则我……”

    “怎样?”

    “否则我早就自己出来了!”

    “口high还是你厉害。哼哼。”

    “你怎样才肯回去?”

    “不回去,回去多没面子啊。而且我气还没消呢,哼。”

    我沉默不语。

    “辰希真有眼光,拜托个神经病加白痴出来哄人。——这种时刻,你应该问,为什么生气啊?”

    “为什么生气啊?”

    “哈,真是白痴。”她笑得咯咯响,仿佛只要愿意,任何事情都能让她笑几下,“还不是因为那女人,死女人,回来也不通知我。”也许,反过来也一样。

    “佑熙?”我说,“那个美女?”

    “美你个头!”

    “那她到底长怎样?”

    “等她回来,你自己瞧,别瞎了眼就好。”

    “恐怕不行,我明天就要走了。”

    “去哪里?”

    “回家。”

    “你不是青浦的?”

    “小六不是经常提起我吗?”

    “屁喏!——就说你开车多么好,人多么帅。我看——都是放屁。”

    “对对,小六的话要打八折。”

    “五折还差不多。”

    “一折吧。”

    “对!一折。”她笑得咯咯响。——仿佛电石摩擦所产生的点点星火,但已足以塞满整个车厢宇宙,所以应该是一颗恒星,比如太阳,让车厢置身于轮轮不息,生生不灭、各自飞散的氢原子之中,不断地变换着速度与方向,传递给万物热量,又带走热量,我终于明白‘玻尔兹曼’(Boltzmann)的伟大,原来不惟有艺术才能穿透时间。我明白了那个公式的含义——S=KlogW,明白什么是‘熵’,明白为什么东西总会变冷,明白世间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一切都从有序走向无序,都在远离,好比坠落的酒杯与燃烧的火柴,又或是太阳本身,但那分崩离析的短暂美丽,就已是亘古与未来,让人在瞬间体会春季夏季秋季冬季,万物疯长。

    “我知道该去哪里了。”锦弦停笑后说道。

    我看着她,没说话。她也看着我,轻声说:“肚子饿了吧……”,我不想说话,“我也饿了,刚都没吃。带你去吃饭吧——来青浦一定要去那里吃顿饭的,怎么说我也是地头蛇,跟着姐姐有肉吃!哼哼。”(锦弦比我年幼四周岁两个月零十一天整。)

    “好——。等等。哪里去啊?我们就这样走掉没关系吗?”

    “安全带!”

    系上安全带后,我再次体会了副驾位的不同。也许,人也一样,距离再近的两颗心,也需常交换位置。有的人说有的人很奇怪,一会开心,一会又不。而我想,许多开不开心都很自然,不在距离,而在位置。当然,这也像‘中心思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即便真正会到了意,依然身不由己。因为,道是很道的,现实是很现实的,势大于人,人不胜天。

    餐厅前现出过路人、过路车,熙熙攘攘,淅淅沥沥。锦弦驶往半林荫道的一处尽头,华灯久上,落木萧下;融入潮流,人流萧萧,车流滚滚,人流车流流于夜光流域;每一张脸上都敷上一张面膜,橙黄莹白;每一颗心里都藏着一颗星球,一如漆黑玻璃后的我们;玻璃内气温有点低,我有点渴;玻璃外路灯车灯霓虹灯淹没月灯,层层季节在城市上空兜游,祥云愁云似乎都有,只是星星依旧显有,不住抬头,不多一颗;我突然感觉,开不开心、生不生气,都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过去无所谓,未来无所谓,我存不存在,又有何所谓,只想坐着车,永远不要停。我想起了《金刚经》: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但车终究还是要停的,花了三首歌的时间到的,最后那首我还记得,《shewillbeloved》。

    锦弦开车算猛,也算稳。但她不爱看侧视镜(后视镜就是额外的化妆镜),我提醒了她两下,也就被打了两下。我告诉她方向盘不是轮盘,不能仅靠掌心推拿,双手始终要握住,有助于回把,也就又被打了两下,于左手小臂,四下一处。好在不疼,好比小蚊子,叮了两下,又两下。我说,你油不多了,先去加油吧。她说,你有病吧,还有一半呢,等提示了再加。

    车位已满。但是,聪明的女人总有办法。有人说,聪明的女人比所有男人都更适应社会。有人说,美丽的小傻瓜比其他女孩都更快乐。我都不置可否,我只知道——太聪明或太美丽的人都不会太幸福,无论男女。这也是后来一个女孩告诉我的。

    纯白大厅。先行周身凉爽,再抱心情欣赏,但如目立屏障,美景不予我尝。也许是经历过下午的震撼,其他都颇为失色。好比瑶池闻过蟠桃香,天下已无仙果芳;曾经识过沧海茫,地上再难为水伤,为谁也难伤。

    “怎样?这里不错吧!”锦弦对我说,接着笑一笑,嘴角翘一翘。此时她的发色又有不同——色变度换的光线都是颜料,负责刷新彩。长发六尺,光可见物。包括眉毛,也配合发色染过。我才发现,她左侧眉尾处有一丁小痣,像一粒尘埃,一跬之外,不可辩驳。(也许那不是痣,而是一片银河,里面藏着一个秘密,关于一个宇宙。)

    “一般吧。”我说。但锦弦没在意,而是被一首歌所吸引。她说那首她很喜欢,于是我就哼哼起来:“~beautifullikediamondsinthesky~”人很奇怪,歌喉越差,越欲试,跃跃欲试。好在音乐太吵,锦弦太跳。我四顾三下,发现海报两张,于是说:“换一家吧,人家在办婚宴呢。”

    “有什么关系,婚宴就是要热闹嘛,小场面。”说话间,锦弦已跳上大理石阶梯,也就占了高地优势。在迎宾们与她的距离越拉越开时,我必须选择。这不难,我上了阶梯。

    乐声渐晰,人影更急。锦弦锦簇般掠过一个个包间,熟练又轻快地朝她的Diamonds跳去——此时她已换上不太高的高跟鞋,哒哒有声,瑟瑟带风,放意畅怀。在服务员眼里,她是隐形的,包括我。而宾客们则不同——正瞄、侧瞄、前瞄、后瞄,瞄瞄到位。几瞄后,她已跳到婚宴门口,就此停步,离我三步。而就在两步变一步间,她又重新启动,不是进门,而是继续向前。我始终抓不住她,也许没人能。她像只兔子,我像只乌龟,还是蜗牛吧。——兔子赢了所有人。我最终无心恋战,目送粉舞银白消失于复道回廊,拐入一片白墙,留下一阵涟漪。但路尚未行完,只得向前,义无反顾,无意返顾。因为,好歹我是开车的,人车合一,就算推着也得过线。过线后发现,白兔草上飞已变为白驹泉下峙,还不是一般的峙,是渊渟岳峙。清如秋水,煦若春风。我只能痴凝秋水为神,瘦认梨云是骨,看她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神经处于病态,只觉肚饿难忍,口干舌燥,任她手一指,便跟进了一间包间。后来才知道,锦弦以前是篮球校队的,擅长三分球。现在回想起来,每每与锦弦在一起,我都应了那句‘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

    不知是否每个人都醉过,反正我经历过很多,且绝多时刻,都是看客。有一次,我与一位人见人爱、其心塞渊的兄弟在外滩的某酒吧塞渊。我们常去那里,醉舞银蟾台,犹嫌黑夜短。清醒时,他通常很可爱。醉酒时,他似乎更可爱。我们四个人,八百斤,我指体重,酒已经无可数计。出电梯后,行路难。四人行必有一醉。三人皆醒,他独醉。从进电梯开始,他也开始了heandhimselfagainsttheworld。但凡长相令他不满意的,他都仇恨,包括垃圾桶。他重复喊着一句:“钓鱼岛是中国的!”带着满脸仇恨。许多国外友人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就问,whatthefuckareyoutalkingabout他却无意解释,只是喊着,重复重复再重复。我们则前后左地向西洋使节们解释,itmeans——worldpeace.最后,我们四人八百斤在附近的一家酒店的同一间房中过了一宿,一是要照顾他,二是去太晚,只剩一间房。还有一次,在静安的一家安静的酒吧。也是四人,但其中一位是女孩,锦装绣裹,玉映金团。四人行必有一醉。三人皆醒,一人醉。醉的是另一位兄弟,他有自己的醉法——哭。不惊天,不泣鬼,也不像小六那样矜持。他只是哭,重复重复再重复。我们都知道原因,包括酒吧老板娘——他爱那位女孩,深爱,爱到鸢飞于天,鱼跃于渊。而然,反过来不成立。然而,那天以后,女孩再没联系过他,我也再没联系过他。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而然、然而皆是。关于喝酒,我还有过许多千奇百怪的经历,赫奕的、湫隘的都有。但太多不便说,又严重涉及隐私。也许等我老无所事,靠回忆度日时,会写一写,如果要取个名,我想叫它——《醉斋志异》

    我老是想象自己醉了会如何。一般越想越不想喝醉,鉴于一些不太美妙的经历。但不想死就能不死吗?管你是谁,时辰到了,要么点化,要么坐化。而就在那天,我无限接近如愿以偿了,放宽标准的话,也是醉了。意外是很意外的。它就发生在锦簇白驹携我进入的地方。但醉我之意却独在酒。因为我犯了两个错误——一是空腹猛饮,也忘了许久未饮;二是依赖经验,错误估计,妄自尊大,妄她菲薄。

    那房间很别致——淡黄暖色调,白桌布包裹的椭圆长桌、水晶吊灯、银质餐具、琉璃酒杯、三角烛台,中式屏风、欧式沙发、仿古座椅,雕花画框里的蒙娜丽莎、假青花瓷、假沉香,高级地毯。我们的对话从优雅的前奏慢慢引申出畅意的序曲,又在副歌之前的间隙暂时回归平静,酒杯、光线、锦弦的笑容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让我不得留意手边时间的流逝与眼前注定结束的宴席。而一瓶威士忌与一瓶年代不远的红葡萄酒下肚后,一切就起了变化。服务员都变得高大而不苟言笑,唐装变为燕尾服,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变为约克郡的英语,‘先生’变为‘MyLord’。又一阵你来我往后,锦弦变为宓妃,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咯咯笑却还在,但氢原子已裂变为氘、氚。等到它们开始聚变,随时能创出一颗新太阳时,我才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于是想到停止。好比在心爱的女孩同别人结婚后才想到去求婚。至少晚了一张结婚证的时间。

    我去了趟洗手间,镜子里许多故人对我微笑,于是害怕。回去时只能凭借意志,坚持闭嘴,绝不滴泪。任凭锦弦讥笑挑逗,誓不多抿一口。但等到分不清额前发丝与指尖烟雾的区别时,我又有了勇气,又干了三杯白葡萄酒。于是连女孩离婚后的再婚也错过了,从而晚了两张结婚证的时间。但我明白,如果就此放弃,会晚掉一辈子的时间。于是我摸出手机,花了一首歌的时间。拨通电话,花了一张专辑的时间。

    电话拨给小六。没等听清他的声音,我已经无法自持。接着,只剩听觉。我听到有人在咯咯笑,听到有人问我行不行。不知过了多久,视觉恢复。我看到一帮笨手笨脚的人要来扶我,其中一个像是小六,但又不像,因为那人很英俊。沉重的双腿被轻盈的思想与结实的臂膀拖着前行,一路上人影稀疏,但我粗心的肩膀还是撞上了一位华服于身的先生。我没能及时道歉,因为语言能力尚未回体,好在一位女孩清脆的声线帮了我。那位先生很面熟,让我想起一张海报。他的原谅同样清脆,笑容得体,举止飘逸。对我说:“小唐啊。招呼不周,招呼不周。”我不知道小唐是谁,我只知道被一道神秘光华所吸引——婚宴礼堂的光华。但礼堂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占据上风。宾客们正鱼贯出门,与那位先生握手,各自飞散。地上是斑斓纸屑与五彩气球的舞池,桌上是残半饕餮与哐当酒瓶的盛宴。可以想象,那里曾经是多么辉煌,场面一定不输《史记·滑稽列传》里说的——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小唐继续前行时,看到了这一幕——爸爸牵着孩子,孩子捧着喜糖,妈妈一手拎包,一手握钥匙。爸爸与先生握手,大声说着祝福与赞许。妈妈在旁插了几句,表情温柔,语重心长。我朝小孩笑笑,他往后缩缩。我听不清爸爸妈妈说的内容,只希望那位先生能听清。

    小唐被扔上了一辆车,像是出租车,但又不像,因为身边有位美女,像是宓妃。宓妃说:“夏阳湖,崧泽广场,谢谢。……你行不行啊,小唐。哼哼。”我还是无法回答,只觉酷热难当。宓妃也这么认为,她说:“师傅,开下空调吧,谢谢。”师傅的软件不能说不好,启动、刹车、减速、加速、过弯、变道,样样在飞,件件不落。硬件不提。但他却忽略了客户体验,特别是像小唐这样的客户。宓妃也看出来了,她帮忙降下了车窗。热是热了点,总比死好。师傅在又一次选错超车路线后,被迫停于十字路口的红灯前。于是小唐与宓妃得以经历这一幕——两件制服,一件宽大,一件巧小。两个书包,一个黑色,一个红色。两只手,一只握着另一只,一前一后,形影交融。他俩没动,斑马线在移动,就像机场里的平地电梯。两张脸庞,一张青涩,一张青涩。一个路口,另一个路口,缓缓移动,一前一后,形影交融。他俩没动,月亮在动。他俩没动,暖风在动。他俩没动,世界在动。小唐与宓妃没动,心在动。宓妃说:“最美的岁月也不过如此——他牵着我,我跟着他。一个路口,另一个路口。”

    我希望,在他俩心里,发生过的一切,不会是一道美味但吃过了的菜品,不会是一双限量但磨破了的球鞋,不会是一件漂亮但穿过了的婚纱。我忘了在哪里听谁零落地说过——相爱与在一起是两件事,婚姻是第三件事。

    绿灯亮起,继续上路。暖月稀星,暮霭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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