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始终不知道下砒霜的幕后主使是谁,但胤祥和佳欣很清楚地收到了他的讯息。
——装病,是装不过这场风波去的。
除非,真的病。
佳欣配了一副药给胤祥服下。
于是胤祥真的病了。
……对身体是有损害。但,顾不得了。
另一方面,佳欣遣人在恩东客栈日夜守候蒋妍霞,却毫无伊人踪迹。
天气变得阴郁难熬。
诡异的京城,十月里的天,就飘起小雪来。但下完雪之后却立即变回阳光明媚,温暖如春。再然后再是连绵冷雨,阴寒刺骨。一到晚间,更是风狂雨骤,令人彷徨。
苦只苦了要例行上朝的官员们。
胤祥不用上朝。他病至昏迷,恹恹不醒,太医冒雨来瞧,说是风寒入骨,体质孱弱所至。太医走后,佳欣便给胤祥服药调理,虽然不能立竿见影,总算精神清明,在家说说笑笑,也算是避开这场人祸天灾。
但很多事情,仍然在走。
太后寿辰还有几日,白云观道长在宫中设坛祈求晴朗。但邸报上却有一条触目惊心:景熙告托合齐私聚来历可疑之人,谋图不轨。两人于朝上对质相打,被康熙双双投入大牢。
景熙是霃瑾的亲舅舅。而托合齐,则是胤礽的心腹从人。
邸报上未曾写,但这些来历可疑之人,多半便是那群秘密入关的蒙古刺客了。
胤禩此时告发此事,不知道是何用意。给胤礽一个警告?还是逼他动手,越陷越深?
无论如何,胤礽永远只是棋子而已。胤祥和佳欣都相信,蒙古人一动手,第一个死的就会是胤礽;无论谁即位,胤禵领兵出关,第一个灭的就会是三格格夫妇。
手足相互啃咬,淋漓见骨。
又二日。
雨过天青。
托合齐罪名坐实——毒烟先行吹入,浑浑噩噩之时一众蒙古刺客被从被窝里抓了起来,来不及反抗便人头落地。刺客身上搜出了三驸马乌尔衮的令箭。龙颜盛怒之下,一小支精锐秘密部队持着这群刺客的秘密印信返回蒙古,去将那谋反的驸马抓回帝京处置——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三公主,康熙仍旧如同以前一样,留下了苍凉的余地。
同日,胤禵亲往胤祥府探病。
佳妍躲避不及,直直撞上了他。
原本,她的眼睛已经可以模模糊糊地认出他来。但是她垂下了眼睛。
胤禵站在那通花的走廊里,光影一点一点移动在他们身上,僵持的一瞬,仿佛一年。
佳欣来到之时,佳妍已经咬着嘴唇,速速前行而去。她身后的婢女惊恐地回头看胤禵那拼命克制之下认真是泛着铁青的面色。
胤禵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穿着如此轻盈便装,素面乌发的佳妍了。
曾经的潭柘论茶,观棋听瀑的日子,和如今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
“十四爷!”佳欣生怕他做出什么冲动之事来,一把抓住了胤禵的胳膊。“请跟我来。十三爷在内室——”
胤禵恼怒地将佳欣的手甩开。
佳欣被他的大力弄痛,捧着手腕退了一步,嗔怒地看着他。
胤禵看了佳欣一眼,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前去。
走到拐角处,他忽然挥手斥退从人,回头看着佳欣。
“十四爷要引路?”佳欣抚着手腕,懒懒地走上去。“这里你应该很熟了才对。”
“不。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
“洗耳恭听。”
“若是世上女子都如你一般,则天下之间,永无宁日。”
“那若果天下女子都如佳妍一般,就会海清河晏,男耕女织,无忧无愁,有如世外桃源?”佳欣反讽回去。“只怕还是一样的兄弟阋墙。”
佳欣的意思,直接就是,无论有没有她的存在,佳妍和胤祥,仍旧是和合夫妇,永远轮不到胤禵说话。
胤禵冷哼一声,争辩不过,拂袖而去。
佳欣摊摊手,在花廊里坐下,看了一会还湿漉漉的月季花丛。没过多久,胤禵便原路返回来了——胤祥刚服了佳欣的药,还在熟睡当中。娟娟和小鹿小纯等陪在旁边,胤禵见到病容气色,断然再难起什么风波。
但胤禵故意在佳欣身后停步。
佳欣等了好一会,见胤禵不走,才假装诧异地回身站起。“十四爷也爱月季?”
“——手还疼吗?”
“又不是瓷娃娃,没那么脆弱的。”他客气,佳欣也投桃报李地给了一个笑容。
“我不爱月季。我喜欢桂花。你没来过我府里,现在这时节,满室满园的香——满屋满宅的香。”
从兴致勃勃到忽然尴尬,句子中间有奇怪的停顿。但佳欣很明白,很明白。
“你十三哥喜欢月季,喜欢秋海棠,也喜欢牡丹芍药。但凡艳丽动人的花,他都喜欢。”
所以胤禵就反其道而行之,喜欢了花朵细小,但香味逼人的桂花。
“我知道。”胤禵闷闷地答。
“是啊……”佳欣笑。“我喜欢郁金香。其实茶花也不错,它在衣裳上,会很漂亮。”
“山茶么?……究竟野放,不为上品。”
“野放有野放的妙处,上品也有上品的玩法。”风花雪月,佳欣手到拈来。
“说得不错,其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百花仙子,俱是我朝之臣,并无或官或野,或雅或俗之分。就算是抗武瞾之命的牡丹,还不是历年富贵,摆在园中,终究逃不脱被人鉴赏玩弄之命?”
“……其实你爱的桂花,香味焚之愈烈。你要不要试着,一把火烧了这些锦绣群芳,来换一场滔天的馥郁?”
“欣姐妙语。”胤禵用回这个称呼,倒出乎佳欣意料。但他的下一句却令佳欣恨得牙痒痒。“对了,恩东客栈那边的人手可以撤了。有些人,你是寻不到的。”
佳欣忽然放低声音。“不要玩了好不好?胤禵,不要玩了。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不好呢?请你保重自己,也……放过我们吧。”
胤禵咬牙,目光如利剑出鞘,划向佳欣的眼眸。“日子并不好……不是每个人都能似你们一样花前月下。我亦曾经盛放过,但如今凋零难挽,并不需要保重。和乐安逸是比高处更高的梦,这个梦,我不许任何人做,只因为,我会嫉妒。”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完。
佳欣叹了一声。“……那只好各自,各自好自为之吧。”
再无沟通的必要,佳欣转身而去。
胤禵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水灵灵娇艳欲滴的月季丛,然后踽踽走开。
他记得,他曾经问过佳妍最喜欢什么花。
佳妍所说的便是“月季”。
他正想说要送她月季。佳妍却兴致盎然地说,“胤祥的住所外面种着月季,他一定是最喜欢这种花了。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种月季啊?我想送给他。”
……
御书房里的岁月不长,但却有萦绕不去的影子。
踏在自己的影子身上,也许便是造成痛苦的唯一源泉吧。
康熙五十年。
康熙皇帝即位守政,足足五十年了。
半个世纪的时光。
康熙没有批准一系列的庆祝提议。
但太后寿辰,还是要办的——老人家身子骨日益见差,也活不了几个年头了。
伶人作《天下升平歌》以献;诸府命妇,都需在正日子前一天去宁寿宫请安——寂寂宁寿花园,一年也不过热闹这么一朝而已。若非康熙一声“要办”,怕事守静的孝惠太后,恐怕是连这个寿辰,也不愿意办的。
当然,现在的太后,还用着叫做“寿康显宁”的徽号。要等她驾崩归西之后,才会取得属于她的“孝惠”的谥号。清朝所有的皇后太后,都是孝字辈的,孝端孝庄孝惠孝康,孝恭孝圣孝和孝静,再然后的两位则以徽号行天下——你知道孝钦太后是谁吗?
请安过后,则是一晚上的家宴团聚。第二日群臣祝寿,大赦天下。佳欣在后宫时操办过好几次类似的活儿,不过是漫长枯燥的古代生活里一些拿来忙碌的借口。若这世界有电脑有网络可以逛街可以美容,谁还会有时间去不厌其烦地操办巨大家庭里面每一个成员的各种纪念日呢?
家宴胤祥也请了假。佳妍等人自然在家名正言顺地服侍。斗兽场上空下一桌,抵不过凄清天气里人心动宕。
“我忽然觉得,还是应该入宫。”佳妍站在檐下,看春天里燕子筑下的鸟巢滴滴答答地渗水。
佳欣在她对面,给她测视力。“这是几?”她晃两根手指。
佳妍不答。
佳欣急,“真的看不清么?”她站近少许。
佳妍忽然一笑,举起两手做成照相机样子,“喀嚓——呵,姐,好老土的手势哦!”
佳欣恍然。举起两根手指,不就是个“V”么?
“你真的看得见?看得见哦?”
“一半是看见的,一半是感觉到的。”
“什么叫感觉到的?”
“你就别管啦。只要结果一样,过程并非只有华山一路哦——姐,说真的,我还是觉得,我们应该去。”
“去寿宴?”佳欣看看天色。“早上祝寿不去,这会去?这么晚了。”
“我不知道……还是感觉。如果不去的话,恐怕,恐怕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佳妍幽幽叹气。
“就是怕有事情发生,所以才不能去呀。”佳欣柔声劝解。
佳妍点点头。“人命在天。不去,便不去吧。”
“你若想去,我易容陪你入宫。”
“算了。我去沐浴——姐你去不去?”
“去去去。叫她们多摘点月季花瓣来。”
大大的木桶,氤氲的蒸气,晚餐前最适宜的享受。
泡了没多久,娟娟扶着胤祥入来。
“美人出浴,好自在。怎么没人叫我们两个?”乌苏氏笑声清亮。
“娟娟下来一起——胤祥你重病未愈,赶紧回房躺下。”佳欣开心地撩水过去,佳妍就顾着滑落身体,淹入水中。
“我才不要下来。”胤祥看着姐妹两人似乎永无岁月痕迹,美好洁净的肉体。“我要藏起来你们的衣裳,让你们再也回不到天上。”
佳欣啐他一口。“好酸,好酸好酸。有人以为我们是七仙女,他是牛郎——”
佳妍被“牛郎”二字逗得噗哧一笑。
屋外婷婷侍女请安之声,佳欣也滑下去,胤祥示意她们进来。
虽然入来里屋,但距离木桶之间还是有一块纱帘的遮挡。小鹿带着一个小丫头,在帘外盈盈一福。“启禀主子,有位姑娘送来一帖,说是给十三爷和佳欣姑娘的。”
“哦?”胤祥浓眉紧皱,“拿进来。”
“……回主子。”小鹿躬身跪下。“先前拿帖子入到二门,有个小厮竟抢了帖子,撕碎吞入腹中,然后逃去无踪了。”
“竟有此事?哪个小厮?门禁森严,怎会被他逃去?”
“爷你别急。让小鹿站起来说吧。”佳欣示意侍女,一块厚纱幕被遮在身前,她跨出木桶,自有两人帮她擦干头发,披上厚厚暖暖式样类似和服的长长浴袍。
胤祥点头,示意小鹿起身。
“那小厮是顶的张家老汉的缺,是张老汉的远方外甥,名叫张大宝,十三四岁年纪,气力惊人,故而在搬运物事上十分称手。但他抢夺了帖子之后,是窜上屋梁逃逸,还洒出一阵迷烟,乃是个会武的练家子。”
“替的张老汉?张老汉人呢?”
“前日病故。”
胤祥不自觉地紧握双手。“难道是天僮门下?……不,不。那位送信来的姑娘,是什么形容?”
“带着纱帽,看不清楚。身材修长,行走姿态十分……十分好看,说不出的韵味。”
今次胤祥和佳欣同时脱口而出。“蒋妍霞!”
蒋妍霞送信,却被疑似天僮门的高手抢走。
佳欣裹着厚袍,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娟娟没有主意地愣在一边。
佳妍垂眸,不置一语。
想查,也无从查起。
晚上原本温馨自然的气氛里夹杂着一丝沉闷。
小鹿自责失信,没有入来伺候膳食。
后宫赏赐的饮食和东西在饭前已经送到。石钟玉领着五岁的弘昌,被胤祥叫来挑东西。弘昌大头小眼,被教育得气质上缩头缩脑,行为上却任性跋扈,完全看不出来是胤祥这位人中之龙的后裔。他一眼便相中一个紫金元宝,伸手去抓。石钟玉忙上前阻止,“哎,昌儿,这个是钱财,不能要。”
清廷家规,男孩子未入宗学之前,不许拥有钱财。十四岁成人之前,则不许拥有田产。弘昌虽已五岁,却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入学。紫金元宝属于金银范畴,不能给他。
“就要……就要那个。”弘昌小声抗议。
石钟玉忙蹲下来环抱住他,不欲吵到在不远处桌子上说话的胤祥和佳欣佳妍等人。“乖昌儿,咱们要那个好不好?那个是湖笔,可好用了。”弘昌即将入学,好毛笔确实需要,石钟玉考虑得甚为周到。
但她喜滋滋塞到弘昌手里的毛笔,却被弘昌一把摔在了地上。
这下动静惊动了胤祥。
石钟玉急得连忙去捡,弘昌厌恶地看着她,忽然从桌上两手奋力抓起个砚台,往石钟玉身上一扔。
石钟玉哎哟一声,捂着腰上砸到之处坐在了地上。
“你做什么?”
胤祥站在小弘昌的背后。
“昌儿,”石钟玉勉力去拉弘昌,“快跟你阿玛说,没事,没事,是不小心弄洒了,不是故意的……爷,昌儿年纪小,手力不够,虽是赐物,自己家里应是无碍的吧?”
她恳恳切切,湖笔没事,砚台摔在她身上,竟也没有摔碎,只是中间贯穿一条裂痕。
“无碍倒是无碍的。”胤祥冷笑,“弘昌,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拿不动这砚台么?”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当下高叫起来。“不是的,阿玛,她骗人!”
“哦,那你说。”胤祥假装柔和。
“她是坏人!”弘昌指着石钟玉,厌恶地大喊。
“哦?为什么?”
石钟玉急着辩解,胤祥却示意她噤声。
“她不给我那个!”弘昌踮起脚尖,把放在远处的紫金元宝抓到手里。
“你喜欢这个?为什么?”
“额娘说的,要元宝!要抓紧府里的金银钱财!要小心那几个女人,莫要让她们害死了我!”
“你额娘?……你什么时候见的她?她教你这么说么?”
“昨儿个见的她!额娘没教我,我自己记住的!额娘跟我说了好几次了,昌儿早就记住了!”他斜着眼睛,瞪了一眼石钟玉。
“该你说话了。”胤祥也看着石钟玉。“怎么回事?”
“爷……”石钟玉哭起来。“昨儿个是馨芳……馨芳探昌儿的日子。虽说爷吩咐只许远远一见,但毕竟是嫡亲母子,又带到三岁,奴……奴婢见她哭得揪心,所以,所以有时便允她们母子……一处亲昵片刻。奴婢绝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教昌儿……爷,都是我的错,你莫气昌儿。”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气弘昌。”胤祥脸色冰冷。
佳欣有点担心地过来。
“养不教,父之过——虽然没入宗学,不是已经请了先生么?钟玉,你带他到先生那里,叫先生给他讲亲亲族族的道理,叫他明白谁才是他的额娘!明日之前,叫他抄一遍《孝经》给我看,抄错一字,绝不轻饶——带他下去吧!”
胤祥压抑不住得厌恶神色一转身便尽现脸上。
佳欣轻轻叹气,过去拉他。
佳妍早过来,扶起石钟玉,柔声安慰。
娟娟就偷偷塞了两个果子在弘昌手里。
小孩子,虽然被胤祥的怒气吓到,却还是对着两个果子破涕为笑。
“现在才知道皇阿玛有多不容易。”胤祥郁闷地叹。“其实我挺讨厌孩童的。”
“你呀……”佳欣想要责备,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心理学的角度,不喜欢后代,不喜欢小孩,不想结婚,不想生子的,都是不快乐,对未来没有信心和希望的人,悲观的人。
而喜欢小孩,拼命生小孩,爱自己所有的小孩的人,是阳光、灿烂、自信、快乐的人。
显然,康熙是后者,但是他将他所有的儿子都培养成了前者。
一直要到雍正的小孩乾隆,才又变得快乐起来。
也许这个,就叫做家庭环境决定的宿命?
一夜多事,风雨总也过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佳欣一直睡不着。
胤祥今夜选择独宿书房——佳欣从窗口看出去,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
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又好像,一直一直,被动地,却不得不地,等着什么东西的到来。
敲门声。
“姐,你睡了吗?”
佳妍的声音。——佳欣松了口气。
“姐我睡不着。”
佳妍进来,钻进佳欣的被窝。
“我也没睡着。”佳欣笑,“而且,还很冷。刚好你来了——”
两具同样冰凉的躯体贴近一起。
佳妍轻轻叫了一声。“还真冷,你不怕着凉?怎么不弄个暖炉?”
“我平时热量很大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实原因是大部分时间和胤祥一起睡。男人总是有很多热量,然后怕热。
一个人睡,和两个人睡,还是有些区别的。
但佳妍似乎早已习惯。
“姐……”她搂住佳欣的脖子,悄悄细语。“我看到些很奇怪的东西。”
“东西?……是什么?脏东西吗?”佳欣知道佳妍通灵。
“不是,那些我常见。但近日来……我有时候能看见未来。譬如昨天,我就已经知道弘昌会被骂的事情,看却看不清楚具体。”
佳欣好奇地支起身子,“那你……现在看到什么?”
“动荡不安……就要发生了,很近,很近的。而且今次动荡,不再能够解决,我看见……高墙,和天空。”
“高墙?”佳欣敏感地想到圈禁。
“很少的墙,很高,但只有一点点影子。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天空,很深很蓝的夜空,又或者不是夜空,就好像……好像银河一样璀璨,一样美。有星空在爆炸,无边无际地灿烂,我从没见过那样的景象。”
佳欣彻底疑惑了。
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些无着落的梦境而已。
“不说那么远……我今夜也感觉不安,相信胤祥也是。你看到什么?”
“其实……很清楚了。我相信姐姐已经知道了太子会被二废。”
佳欣吸口气。“是,我们都知道。”
“就在今夜的事了……但诏书会压着,几个月后才诏告天下……就这么多了。”
“和我们的关系?”
佳妍摇摇头,“姐,这些不是重点……它们很快来,但是很快过去。但是那星空……算了。也许,那个是我死掉以后看到的世界?”
“胡说八道,你在历史里活得比胤祥更久!”
“……历史是什么?”
佳妍的问题让佳欣无言以对。
事到如今,该发生的似乎都发生了,但每一件历史的面貌下面都潜藏住截然不同的真相。也许事情的结果会回到历史,但事情发生的过程,却无人能够猜到。
“睡一会吧。”最后佳欣提议。
天气越来越凉,两姐妹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取暖。
佳欣有点好奇,也有点冲动地伸手探入了佳妍的亵衣,轻轻抚摸她光滑的皮肤和瘦瘦的后背。佳妍就把头靠在佳欣的胸口,彼此几乎可以嗅到对方最隐秘的体香。
佳欣有些困,眼皮沉重地搭下来。
……是睡熟了么?
她好像看到些很快的影像在眼前掠过。一队官兵,有人在大喊大叫,诏书,男人的争斗,打架,很少的一片高墙——等等,这是什么?
一个浮在梦境之上的自己告诉自己:这就是佳妍描述的东西。这是佳妍的梦境,也是佳妍的洞悉。
然后佳欣忽然进入了一种航行当中。
好像宇宙飞船在夜空中无休止地前进。没有任何意外,一切都如此梦幻,如此玄奇,周围的星空美如漩涡。只有光亮和黑暗的深邃对比,而没有颜色;只有无处不在的巨大呼吸,而没有声音;光暗了又灭,滑行感始终平稳,却忽然急停——
好漂亮的烟花。
无声无息,星星全部堆积起来,星星的光芒彼此冲撞。一万颗,一亿颗,都在眼前生而灭,灭而生,永不停息。
好吵。
谁啊?……梦很快地滑走了。好美妙,却好疑惑,想继续抓住它,却如何也抓不住。
睁开眼睛,立即忘却了曾经梦到的具体,只陷在那种惆怅里,反应沉滞。
有人冲进来。
谁?那么大胆。天光还是半暗的,现在最多四更,到底做什么?
“姐,来了。”佳妍的声音很是冷静,却带着一点点动荡的悲哀。
火折子亮了。
然后桌上的灯也被点燃。
官兵见了她们两个,愣了一下。“妾赵氏,还有一个是?”
旁边的人凑上来,低声对他说,“是十三福晋。”
领头的官兵脸色一变,客气地弯腰一礼。“末将是盛京将军苏奴麾下统领,奉旨查抄十三阿哥胤祥府邸,请女眷都到东头堂屋暂待。天亮之后,自有旨意的。”
“查抄?——十三爷呢?”佳欣脱口而问。
那军官想是才外调入京,并不识得佳欣情事,厌恶地看了佳欣一眼,似是不明白为何福晋尚未开口,一个小小侍妾竟如此大胆多话。
“是啊,十三爷呢?”佳妍亦问。
佳妍的附和换来了回答。“正解往宫中。——福晋请更衣,末将屋外伺候。”
面面相觑。
太后寿宴,要行刺的是胤礽,要作反的是胤禛胤禩,干胤祥何事?
已经不惜自毁健康,服药装病以避是非,为何还会被莫名无辜地卷入?
电光火石之间,佳欣终于想到其中关窍。
“——蒋妍霞。下手刺杀太后的……多半是蒋妍霞!”
那么,当日纵走蒋妍霞的胤祥,便无论如何,逃脱不了干系了。
天明。
来传旨的是老臣哈德生。
旨意语焉不详,但一改夜半惊魂时候的剑拔弩张,极为宽柔,命将府中一应文书全部抄走上缴御廷,其他财物一应归还,家小各归其宅,但禁足于府第之内,不得外出,直到另有恩旨为止。
其实,和上一次明刀明枪地谋反不同,今次胤祥不过是间接担了干系而已,加上康熙帝的情分还在,佳欣佳妍并不担心胤祥的生死。但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还是死气沉沉没有一点回音,食物每日配给送入根本喂不饱百多人口,看守的兵丁鬼鬼祟祟议论得愈来愈嚣张,佳欣和佳妍都坐不住了。
佳妍命小纯亲往兵丁处,交了一封手书给苏奴。
信中薄薄纸笺:“胤禵安否?若无事,请转交,忱谢不尽。”加一个更小的信封,上面写着汉字的“十四”二字,字迹绝算不上娟秀,却是佳妍亲笔。
信封套信封的里面,亦只有一张纸,一句话。
“盼君一见。”
信笺送出去的第二日,佳欣与佳妍易容成送粪水的下人,在边门苏奴特意安排之人的接应下,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兜转到巷口,有人引佳欣姐妹下来,绕过一边,见到一个小门。门房早准备妥当,开门,关门,加锁,动作娴熟。
佳欣姊妹入去了一座宅邸。花园中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桂花香气——这是胤禵的赐邸。
面无表情的下人将两人带到一座冷厅,然后换了中年仆妇来问,“哪一位是‘小言’?”
佳欣一愣,才明白胤禵不愿见自己,只想和佳妍交流。
佳妍已经站起身来。“我。”
“跟我走吧。”仆妇转身要去。
佳欣赶上去,“嬷嬷,‘小言’他眼神不好,烦您照顾些个。”
一枚小小的白玉指环从佳欣手上,过到了仆妇手上。
仆妇冷冷嗯了一声,却放慢来脚步。“走吧。——桌上有茶,自己倒着喝罢。”
打听消息,摸清动向,为胤祥做一切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依靠佳妍了。
佳欣无言凝望了佳妍一眼。
佳妍似乎收到这眼神,握了一下佳欣的手臂,以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放心。”
佳欣坐了一会。
时间似乎凝固住不动,但她忽然觉得不安起来。
架子上有西洋钟。她去看。
从佳妍离开,到现在,四十五分钟过去。
佳欣假装闲晃,晃到了门口。
门口并没有人看守,但不远处的路口,有个小厮守着。
佳欣倚着门站着,伸手到怀内,掏出火折,唰地一声,点起了火。
阴天里一点点火星还是很惹人注意的。那小厮果然皱眉走来。“喂,玩什么,小心走水——”
佳欣的另一只手从怀内掏出一枝短短短短的香来,放在火上燃了起来。
小厮骂道,“你是疯子吗?这儿不是佛堂,你点什么香?快——快……熄……”
他翻翻白眼,倒了下去。
那香,是晋风会所用的紫绀罗。
紫绀罗香用法很多,但最快,最有效的,其实是烧。
面对不是打斗中的敌人,其实燃一枝香起来,并不算太难。
佳欣看了一眼来时的石径,并没有走上去,而是转身钻入了一片花丛里。
——走正路,迟早是被人撞见的命运。
此处是胤禵的新府,佳欣从未来过。但庭院布局总有一定规划,佳欣半猜半蒙地走向那些地势高阔朝向清雅的房子。
佳妍在哪一间里呢?
她实在是有很不好的感觉。
但是又说不出来。
——那边。
隔得远远都有四个人把守伺候,却不见有从人在里外进出。那个地方相当可疑。
佳欣沾了一裤腿的泥,看看自己的小厮打扮,倒也不太招人注意,于是从后面假山那里翻了过去。
府外虽然禁卫森严,但一旦经过重重查验进了内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严密。况且无人料到府中会有人不遵规矩翻墙爬山,佳欣竟然轻易地接近了后窗。
后窗那里有个侍卫靠在柱子上打瞌睡。佳欣认得他,是胤禵最为信任的一个贴身保镖,特许走动内府的。佳欣拈出怀里剩下的六支紫绀罗和七支金房香,一把燃了起来。浓郁的香气混杂着到处的桂花味道,令人皱眉。
那侍卫竟然打了个喷嚏,然后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句什么,转到廊角处坐了下来,低头正经地睡了过去。
佳欣抛掉手中香,正想掩过去,却听身边很轻的一声娇呼。
她一看,未免呆掉。
完颜若敷,是这个名字吧?
胤禵的嫡福晋,裙子塞在腰里,裤子上和佳欣一样都是泥点,有点委屈地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手心。
她应该是翻过假山来的时候不小心双掌仆地了。佳欣看她的时候,她也正看过来,大眼睛里是疑惑拌着清透。
佳欣不知道该做什么,却见完颜若敷放了一根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
佳欣尴尬地点头,也不知道完颜若敷是认出了自己,还是没认出自己。完颜若敷却似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太理会佳欣的存在,当先掩往窗下。
——她也想知道胤禵,他的丈夫,正在做什么么?
佳欣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看不清楚人影。
人都在屋子的另一头,隔了纱帘,但隐约可以看见人影晃动,听到一些零散话语。
“真的想好了吗?”是胤禵的声音。
没有回答。
大概是点头,或者摇头。
然后佳欣和若敷同时听到接吻的声音。
——不,是一个人在吻另一个人的声音。
过了片刻,却又安静下来。
胤禵说,“屋子里还是不够暖,我亲自去再拿个火盆来。”
“你已经拿了一次了,还取了两次点心,三次茶。”冷冷淡淡,却有种庄严感觉的女声。
佳妍。
果然是佳妍。
佳欣还算有心理准备,看看旁边完颜若敷的表情,却很有点惊讶和不安,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似乎快要落泪的样子。
“我……”胤禵在那里走来走去。“我不知道……我想令你明白,我是温柔的。我绝不会弄痛你……”
“我成过亲,生过子,十四爷,我已经二十五岁,不是十五。你……不会弄痛我的。”佳妍的声音渐低,但仍旧能猜到全部对话。
今次佳欣也变了脸色。
佳妍……佳妍果然……是要献身么?
却是那么平静冷淡地献身。
而逼迫她献身的男人,却表现得惶恐不安,仿佛初经人事的毛躁少年,对住自己梦想中的女神,近之情怯。
又是亲吻的声音。
有人哭了出来。
不是里面的谁,而是佳欣身边的完颜若敷。
佳欣想要捂住她嘴巴也已经来不及,迅雷不及掩耳之下,一把长剑从里面掷了出来。
佳欣吓了个半死,幸好那点残存的紫金气适时流动,她拦腰抱住完颜氏,滚倒在地,险险避过一剑。但泥水弄湿衣服,甚至溅了一脸,两人都是十分狼狈。
抬起头来的时候,胤禵已经站在面前,居高临下,挟着强大怒气。
“你做什么?”佳欣愤怒地看着被胤禵捡回手中的剑。“你差点害死你老婆!”
胤禵盯着完颜氏看了一会,然后一把将佳欣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好厉害——不愧是你啊,居然,居然找来我老婆?”佳欣从没听过胤禵如此愤怒的咆哮。“你是不是嫉妒你妹妹,啊?你是不是也想被我奸?被我干得死去活来?啊??”
佳欣用很轻、很轻的的耳语,吹气一样令胤禵听见。“你老婆是自己来听壁角的。不是我。”“胡说!”胤禵一个巴掌,重重将佳欣甩了出去。
佳欣撞到了假山,然后落地。
紫金气流转起来,保护住内脏,却抵御不住肉体的疼痛。佳欣咬住牙。
“姐……姐姐?怎么回事?”佳妍摸索着从那边走过来。
她只穿着一件艳红的亵衣,雪白的肩膀露在那里,脖子上有颗颗啃咬的痕迹。
胤禵大惊失色地哐当将剑扔掉,转身过去拥住佳妍。“干嘛乱走?你会着凉——”
“……主……主子……”被熏了半日的保镖终于被惊动,跌跌撞撞过来。
“滚!”胤禵飞速脱下自己的袍子遮住佳妍身体,“任何人不得接近,连你也是一样,不滚的话挖掉你眼珠子!”
侍卫连滚带爬地爬走了。
佳妍安静地被胤禵裹在怀里。
佳欣跪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
完颜若敷坐在那里,发呆。
胤禵恶狠狠地看着佳欣。然后忽然放开佳妍。
“你不是说为了老十三,你什么都可以做么?”他露出邪恶的目光,混合着嫉妒,和疯狂。“你说你不是处女,也不是仙女,不过是个残花败柳的妇人?……好,那你愿意现在就被我……被我……跟我合欢吗?”
他竭力假装凶恶,但面对佳妍,却始终吐不出“被我干”这样粗暴的言语,终于沦为文绉绉而可笑的“合欢”。
佳妍没有回答。
胤禵紧紧抱着她。“……动起来就不会冷了。”他挑衅地看了佳欣一眼,伸手探入了佳妍的衣裳。
花园里桂香馥郁。
杂着燃香的味道,似乎是一场什么,或者什么的焚烧。
“小妍,小妍。”佳欣叫自己妹妹的名字。
但是她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如何阻止。
佳妍的面孔上竟然流露一丝微笑。
她柔柔地,柔柔地伸出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胤禵在脱自己的裤子。
“不要那样做。小妍,你会后悔!”佳欣喃喃地叫。
但已经阻止不到。
又何如?
公开的廊檐院所,密密亭亭的花草,尊贵的头衔,森严的权力。
又何如?
不过是一个男人面对三个女人的时候还能随心所欲的强势和力量罢了。
忽然,完颜若敷大声哭了起来。
她哭得不像是一个女人,却像是一个娃娃。
胤禵正试图去解开佳妍的亵衣,去亲吻她的胸尖。但这哭声妨碍了他。他动作凝滞,回头,很想大喝阻止,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不理会地继续。但他一动手去解,完颜氏的哭声就更响亮起来,扰得胤禵根本无法进行下去的烦躁。
“若敷,你不要哭了!”他终于对他的妻子说话。
完颜氏还在高声哭,却有些撕裂的声音,喉咙渐哑。
连佳欣也被她的哭声吓着了。
一个成年人,也可以这样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哭这么一场的么?
她想起来从前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恪守礼仪,却在见到胤禵的时候眼睛放出光来的样子。
但是她现在只是在哭。
被无视了,被忽略了,被欺负了,被伤害了,心很疼,人很难受,难道不应该这么哭一场么?
她哭得撕心裂肺。但她却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什么动作,也没有任何说话。
佳欣也很想,很想这么哭上一场啊!
“若敷!……”胤禵的话语软弱。
他不能够。
面对他妻子的哭声,他竟然不能够勃起。
他的小妻子,有着明亮眼睛的,并不嫉妒的,不算天才但是聪明的,不算节烈但是乖巧的,曾经能够和他聊天,和他说笑,和他分享忧愁苦闷的,妻子。
在他面前哭。
她不是嫉妒。
不是嫉妒。
胤禵没有办法说她嫉妒。
他颤抖着手放开来佳妍。
最后,他不得不过去,将完颜氏抱住。
“别哭了……别哭了呀。”他说。
完颜若敷点头,拼命点头,试图收声,但哭得竟停不住,抽噎得又呛又咳。
胤禵长长叹了一声,低头去吻自己的妻。
佳妍站在那里。雪白的肩膀伶仃。
佳欣冲过去,扯掉胤禵的外衣,将自己的给佳妍披上。
“不要理了……我们走……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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