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一只体态臃肿的花猫蹭蹭腿，少女蹲下身，摊开手心，里面一把小鱼干。
她头顶两个圆发髻，扎着彩穗。
“又喂？”一个少年语调不满道。他身材颀长，面容清秀，背着一只书箧，刚进院子一会儿。
“接下来两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吃饭、说话、做事，只有妙妙能陪我，我不把它喂好怎么行。”少女说。
花猫把小鱼干吃完，意犹未尽地舔舔少女的手心：“喵呜~”
“咯咯咯，好痒。妙妙，你不能再吃喽。”少女收手，挠一挠花猫毛茸茸的下巴，花猫仰起头眯着眼，一脸享受。
真可爱，少女的心也跟着酥软了。
“我阿妈把你捡回来白养着，你又捡个跟你一样能吃的。”少年摇摇头，看似十分无奈。
“陆少爷，你又取笑我。”朱双回头看着陆修策，一脸嫉妒：哎，这家伙又长高了。
陆修策一向沉默寡言，时隔一月回家，发现店里多了一只胖猫，店小二一边喂猫一边说：“是朱瑾安捡的。”
那肥猫跟着他进了院子，一路蹭着他的靴子，朱双看见了便抓一把小鱼干，叫了声“妙妙”。
它也有名字？陆修策长眉微微聚拢，哼，不过一只蠢猫而已。
他瞥了一眼蹲在地上喂猫的朱双，这个小丫头好像长胖了唔，哼，饭桶！
“策儿，是你回来了？”一个美妇捞开毡帘，顾盼生姿，说的是巴坦语。
“阿妈吉祥。”陆修策右手搭在左肩，躬身行礼，也用的巴坦语。
“掌柜的好。”朱双忙站起来，屈膝作揖道。
长安，果然水深。
最表面上，知府大人一时兴起开了这间饮食店，次表面上，知府大人可能想要金屋藏娇，次次表面，也就是事物之内里，这个美妇——汪如意，竟然是终葵处的卧底便衣。
她跟汪如意母子共处了两年，已经听得懂一些基本的巴坦语了。这母子俩依然按照巴坦风俗相处，不学烨国人礼仪。烨国男子直立抱拳而礼，女子合手屈膝而礼，但朱双见过的巴坦人，不论男女，均是右手护心问礼。
“策儿，”汪如意走出门，握住陆修策的手道：“阿妈想死你了，快跟阿妈进屋坐。”
陆修策也反手握住汪如意，轻轻地叫了声“阿妈”，剩下的“孩儿也想你了”几个字，尽写在脸上。
瞧这两母子腻得嘞，朱双一边拍掉手心的鱼肉渣，一边啧啧道。虽然这种场景她碰见不下二十次了，但她还是不习惯，觉得特别肉麻。
“啊！”朱双长扬一口白气。
院子里腊梅开得正好，真香，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两年前……
两年前她家道中落，和亲人生离死别，熬过了绝望的狱中日月，一路颠簸流离，从渝州到长安，卖身进华府做了一个多月的贱婢，又因一封有疑点的家书，被暗探从华府抓出来，机缘巧合之下，被汪如意看中，收做了关门弟子。
那些悲剧冤屈，那些风云际会，如今竟已变得飘渺而遥远了。她恍恍惚惚记忆中，仅有一树红梅迎风独立，两年前同样的冬天，她还住高阳小筑，从正房走出来的那个清晨，遇到一树红梅初绽，在风中轻摇慢曳……
那一日肠肚被头夜喝的寡酒洗过，空空地难受。
喝酒的原因，是如笙想让她振作精神，而她萎靡不振的原因在于一支木钗。那一夜，她已故的娘亲从木钗里走出来，要她为父报仇。那一夜，她才知晓了家破人亡的真相，她被爹娘的绝情刺伤了。
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小女子，漂泊在异乡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虽有个唯一心疼她的义兄，但却被逼无奈，已与他恩断义绝了。她娘任秋瑾，为了复仇设计将她骗入行，甚至逼她发誓，要她与自己断绝母女关系。
此时腊梅花下，坐了一个清丽出尘的锦衣妙人，两年里一丝朱颜未改。
朱双哀伤地看了她一眼，垂下头，用只有她俩听得清的声音说：“礼单，我去灶房烧水了。”
任秋瑾侧脸微笑着点点头。
任秋瑾生前在细作行里的代号叫“礼单”。
什么礼单嘛，朱双憋着嘴，依然不满她娘有意地疏离。
礼单听起来有点像leader呢，朱双用火镰打燃柴火，偏着小脑瓜想：娘亲以前确实是个领导呢，她是夙臣组任字辈细作的副统领，主管渝州一带。这么说来，娘亲应该和师父是一个级别的细作啰？
唉，朱双心中叹气。
眼下天气太冷，井水都封住了，只有室内缸子里的水能用。每日午时，把滚水到进井里，烫化水面的冰层，把水房的水缸一个个灌满，能供店里和私院一天的用水。
朱双把缸里的水用木桶盛进锅里，要先给掌柜的烧两大锅洗澡水，再给陆修策烧两大锅洗澡水，等这烧柴打水的活干完，估计长安鼓楼都快敲二更了。
陆修策每月放假回来都要沐浴，他们新川书院在城郊半山上，院里平日的生活物料均靠山下的村民提供，花点银钱可以请村妇帮洗衣裳，再花点钱几个学子可以合请一个书童，伺候他们生活学习。听说陆修策就和别人同请了一个书童，那书童也干烧洗澡水的活，但陆修策次次都回家沐浴，弄得朱双叫苦连连。
从华府到了知府店，朱双仍未跳出当丫环的命，汪如意把她从华府手里买来，既是她的师父又是她的主子。她从前认为华夫人一个人用四个丫环太夸张，可现在才晓得华夫人那四个丫环真不够用，如笙常在老爷身边，如华负责绣花陪聊，真使唤得动的，就只有如泰和如歌。
两个丫环贴身伺候一个主子应该刚好，华夫人那年怀了孩子，需求变多，所以才想多培养几个大丫环出来用，她用完了她孩子还可以接着用。那时朱双被如泰看中，如泰想提拔她作大丫环后备人选，所以带她去见夫人。她前脚跨进屋听了喜讯，可后脚跨出门便毁了升职机会。门外一个叫巧儿的小丫头抢了她的木钗，她一时没沉住气，打了巧儿。华夫人一气之下，取消了她的资格。
巧儿挑衅她的事倘若放在现在，她朱双一定不会冲动地和巧儿打架，随便使点汪如意教她的法子，就可以让巧儿尝到教训，并且神不知鬼不觉。
华夫人原是钱庄的千金小姐，生活习性娇惯，离不得下人伺候。但汪如意从小沙里滚泥里爬的，又是一个女特务，自主生活能力顽强。以往汪如意怕泄露身份，并不雇佣丫环，甚至她儿子都是她独自带大的。
私院的一日三餐可由店里供应，所以朱双不用烧饭，伺候汪如意一个人还算轻松，但陆修策在家时就有点吃力了。
明天是巴坦人一年一度的哑巴会，巴坦厨子放假了，小二们跟着放假，所以知府食肆要关门！
哑巴会总共三天，头一天晚上人们都尽量吃饭，第二日不进食物，只喝少量水，第三日全天不吃不喝，甚至连唾液也不能咽下。人们之间严禁说话，均前往寺院默默转经，给菩萨叩头。巴坦人认为：举办哑巴会，能避免死后沦入牲畜道。
所以接下来两天，院里就只有朱双一个人、一只猫、还有一只阿飘。汪如意母子晚上会回来住，他们不吃饭，朱双就一个人吃饭，他们不说话，她就只能和妙妙还有任秋瑾说话。前两年的哑巴会她就是这么度过的。
知府食肆临街，汪如意的私家小院就在食肆后面。朱双提着大半桶热水走出灶房，看见前面店里的灶房炊烟袅袅，是巴坦厨子在做饭。
巴坦厨子要做一顿极丰盛的晚膳，今晚他的家人要来店里，和汪如意母子一起用膳。
汪如意正泡澡，朱双进屋替她加了桶热水。
“瑾安，策儿并不急着沐浴，你不忙烧他要用的水，待会儿与我们一同去前面吃饭。”汪如意特意吩咐说。
每年汪如意都大方邀请朱双一同用膳，十三岁那年朱双去了，可第二年朱双宁愿烧水也不想去，巴坦人自己过节聚会，哪里顾得上外人，噼里啪啦只晓得说巴坦语，她光看着别人热闹，自己却融入不进去，感觉很糟糕。
“掌柜的，谢谢你了，可是……”朱双话没说完。
汪如意打断道：“瑾安，你去年便推脱了，今年奴家可不允许在逃了。”
去年朱双借口说肚子不舒服，向巴坦厨子要了一盘牛舌头炒面，说晚些时候热了再吃。
一头牛只有一条舌头，牛舌何等珍贵啊。巴坦厨子和着牛油、香料等物炒出来，一等一的美味！
烨国的家常烹饪方式以蒸、煮、氽、烩为主，因为植物油或者动物油本来稀少，加之提炼过程费功夫，价格相对较高，普通百姓只好选择以水为传热媒介的烹饪方式，偶尔吃点薄油煎的饼、包子这类面点。
长安知府三品文官，一年挣二百两雪花银，大米三百石，朝廷其余还发布匹、熏香、皂胰子等物作俸禄补贴，可长安知府也没钱天天吃油炸油炒的菜。
吃得起炸鸡的，均是炒鸡有钱的王公贵族！
朱双对此无比抱恨呐，想吃最爱的炸薯片？等下辈子吧。或者再忍忍，忍个三五年，也可能是十年八年，等她回现代了，她就要天天吃炸鸡，吃薯片，哼！王公贵族有什么了不起！
“咚咚咚！老板娘，饭菜已经备好了。”是巴坦厨子在敲门，催汪如意了。
“知道了，去把你阿佳起巴（老婆孩子）叫来吧。”汪如意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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