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院位于华府后方，后面一条小道叫敛秀街，临街暂时没造门，进出只能走靠近华府的小院门。天色向晚，越来越暗，这给了朱双一种错觉，仿佛光线变少不是时间流动的结果，而是随着她步子的移动，越往里走越黑。高阳院有阿飘的流言，偏偏这时从朱双脑海里冒了出来，她有点怯了。
她提心吊胆地跟着小厮走，生怕小厮猛然回头，脸变就成了扭曲状，或者他们身后会突然出现一堵墙，让人无路可退。因为高阳院的出口只有一个，朱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丢进了一个布袋，她很怕突然有人收紧了袋子口，她就出不去了。
“前面就是了。”小厮说着，领着朱双上了正房廊前的台阶。
“呼。”朱双松了一口气，她几乎一路都屏着呼吸。此时此地，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比芊儿强不到哪儿去。
“管家吩咐了，抽签选定的一干人等先住在此处，你不忙占位子，待会其他人还会带些必用物件来，你们需一起商量了，再决定怎么睡。”小厮说完，推开了正房的房门。
嗝……
房门推开的一霎，一些灰轻飘飘的覆在朱双脸上，她皱起了眉头，屋里的桌椅光秃秃的布满了灰尘，唯一的装饰就是蜘蛛网，脏兮兮地连个放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今日你来得仓促，生活物件还不齐全，将就住一晚，明日再补齐家当便好。正房和偏房都要住人，你先把这三间房收拾干净了，一会儿别的人才好放下软物。”小厮往桌上的油灯里添满了油，又借灯笼里的火点亮了灯芯，继续嘱咐朱双说：“油壶我给你留着，你忙着打扫的时候别忘了添灯油。”
“谢谢小哥提点。”朱双微微作了个揖。
“长安现在还有宵禁，我们玩儿不了多久，说不定我运气不好还要过来，先替大家谢谢你了。”小厮已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摸着脑袋，尴尬道：“你是不是把我的名儿忘了？”
“没、没忘，你是……”朱双低头微窘。几分钟前管家才介绍过，她就把别人的名字忘了。她简直佩服自己，记性是被吓丢的吧？
“不要紧，我叫程二。”小厮暧昧道：“朱小娘子我可以叫你瑾安吗？”
这听起来别有用意的台词是怎么回事？叫这么熟不太好吧？朱双仔细地看了看程二，宽眉大眼普通至极，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哥应该不是本世界的男主吧？
她正戳着手指纠结，程二继续添油加醋道：“瑾安你真美。”
噗，朱双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我长得很美吗？朱双自恋般摸了把自己的小脸。她从前觉得瑾轩长得像娘亲，有一种阴柔美。她跟瑾轩同父同母长相相似，可她并未把自己当美女看过。来古代后她从不喜欢照镜子，不是因为古代的铜镜像素低，而是因为心目中的自己不长现在这样，她意识中自己还长现代那样。她的现代皮相也不差，但与她娘一比就逊色多了。所以她现在也算个小美人？
程二是没什么吸引人的男主特质，不过难得有个粉丝，朱双不想摆臭架子，她说“程二哥请自重”，顿了顿拱手道“不过程二哥若想叫我小名，还是叫双儿好了。”
“双儿……双儿！”程二欢欣鼓舞地走了。
床架上衣橱里哪儿都是灰，朱双随意放下行李，麻利地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还以为先到先得，她能比别人早点挑个好位置，谁知道竟然是来帮人打前仗的。哎，晚饭还没吃呢，肚子里空空然，饿得哇哇响。
赫郎大哥今晚吃到清蒸鱼，应该很开心吧。哎，不知道他能不能想到我，给我送点吃的来呢。朱双坐着歇了会儿，记起程二的话，往灯盘里添了些油。
“张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一鼓作气，再接再厉！”朱双冲着夜空大喊了几声，重振旗鼓，秉着微弱的灯光往另一间偏房去了。
另一边晚宴上，灯火如昼。
男人们斗酒，女人们斗诗。华夫人此时安然无恙地坐在主桌边，欣赏众人过节的热情。她刚才假装动了胎气，当然一点事也没有。但出于不满，她当场取消了朱双当如泰跟班的资格，还让管家处置两个丫头。
华夫人怀的是第一胎，没有经验，所以方方面面都极为小心紧张。在她大肚子期间，有人还敢在东院打架？她极度不满两个小丫头的态度，竟然不把她这个需要多加爱护的孕妇放在眼里！不过此时她坐在堂上，已经差不多消了气。两丫头已经被她赶出了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她在宴厅里高高地坐着，止不住地幻想，想她的孩儿们在院子里奔跑，天真浪漫的情景。
“夫人在想什么呢。”一个大丫环打扮的女子乖坐到华夫人身边。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凤眼柳眉，没有惊人的花容月貌，但气质上可谓贤贤易色，大方得体。
“夫人还能想什么。肯定是在想咱们未来的小主子，开心着呢。”如歌凑过来，挽住了夫人的胳膊。
“你们怎么都挤过来了？”华夫人霞光满面道。
“我们来请夫人换桌，好跟我们一起玩呢。”如泰也凑过来帮着拉人。
“不行不行，我还要给老爷掺酒呢。”华夫人摇手笑道：“今日不分主仆，我也伺机一回老爷。”
“夫人，你跟丫头们一起玩会儿吧。”凤眼女子站起来，拿起酒壶笑言：“我来伺候老爷和爹爹他们。”
华夫人身在这桌，其实心思早飞到那桌去了，她也不推辞，拍拍凤眼女子的手背道：“如笙，今日也麻烦你了。”
这个凤眼大丫头正是管家的女儿，“华泰笙歌”中的如笙。
丫环们帮华夫人地挪了座，另一桌的女子们都噤了声等她发话，华夫人一手撑腰，一手被如泰扶着，慢悠悠坐下道：“你们还看什么，继续闹起来呗！”话一出，桌上又沸腾了起来。
“可惜今晚如华不在，要不然逗着她玩更热闹！”华夫人对如泰道。
“是啊，就因为你们去年把如华差点羞哭了，她今年才逃回娘家过节去了。”如泰站在身边伺候，帮华夫人拣了小碗饺子道：“夫人我们这桌把你爱吃的都留着呢，你趁热再吃点儿。”
“如华比你们都大，只比我小一岁，我和老爷都成亲五年了，她这个年纪也该有婆家了。去年给她说的那个厨子可不是逗她玩。人家小伙子在京城做过御厨，本事大着哩。老爷为了昆狮楼，也得让他三分。我给她说这门亲事还说错了不成？”华夫人吃着饺子，如泰一旁应答道：“如泰明白，夫人都是为了如华好。”
“如华性子弱，我从不让她淘神去管那些难缠的小丫头片子。让她陪我绣绣花、聊聊天，一直把她当妹妹看。如华虽当不得我娘家的亲妹子，但我也不想把她往火坑里推。老爷是什么德行你们都清楚，这些年来没往府里纳一个妾不是他不想，而是酒楼里那些来往的歌姬已经够他玩的了。”华夫人回头望了一眼如笙。如笙正在温酒，看见夫人看她，眉眼弯弯地笑。
华夫人转过头来，眼里黯然道：“如笙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如华变成第二个如笙。你们都别去招惹老爷，留在我身边最好，我不亏待你们，将来肯定给你们配个好人家。”
“夫人……”如泰低头道：“奴婢明白。”
“对了，突然想起个事。”华夫人拍拍手叫停，桌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别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
方才她相公华老爷一路搀着她来到高阳院，路过华府和高阳院夹着的那条狭巷时，她忽然想到该给小巷起个名称。她把想法给众人一说，大家顿时议论纷纷。华老爷这时叫了安静，点名要如笙出个主意：“如笙，你来。”
“对对对，如笙姐是咱们丫环里最有才的一个，让她说最好。”一个小丫头说。
“如笙姐，你怎么去烫酒了？我来我来。”一群红脸小厮抢着道。
如歌欢笑道：“你们无须管她，她在那里烫酒是自觉躲着我们呢！管家读书多，如笙沾他爹的光，从小赛诗就赢我们。她太厉害，跟我们比诗太无趣！”
“如歌，我可没嫌你无聊。”如笙走到正中间，指着如歌为首的几个丫头，凶神恶煞道：“我是怕你们一个二个喝罚酒醉啰，忘了今天的要紧事。所以换夫人过来玩一玩，顺便盯着你们几个醉酒泼妇！”她杏眼圆睁，压住了如歌刁蛮的气势，竟是一个更凶蛮的人。
“啊哈哈哈，如笙你别管她们几个，快起名儿呀！一定要起个老爷和我都满意的名儿，别丢了你爹的脸。”华夫人最爱看丫环们斗嘴，此时笑得前俯后仰，吓得如泰伸手虚扶了一下，幸亏她家夫人坐的是把靠椅。
如笙对华老爷华夫人行了礼，谦卑道：“高阳院虽然有独立的客堂、灶房，但它始终是华府的副院，大家一称华府二称高阳院的，好像这个院子和华府毫无关系似的。如笙想，不如趁今日一起把前面的华府也换个名字，以后叫‘华府’指的就是前后两个院子，而不是单指前面的东院和西院。不知老爷夫人意下如何？”
“好！”华老爷沉声道：“就听你的意见，你有何想法且说说看。”
如笙没说话，等着华夫人的看法。
华夫人此时微微皱了下眉头：如笙看来早有打算，而且想法比我更周到细致，难怪老爷宠着她，出门办事也带着她。如笙进门做二夫人是早晚的事，华夫人本无异议，但华老爷这么宠如笙，把宅子的命名权的交给了尚是丫环的一个人，华夫人觉得这似乎有些喧宾夺主了，她面子上过不去，心理不禁卷起了一片汹涌波涛。
如笙等着她，宴厅里还有这么多看着她，华夫人按下醋意，表面平静地微笑：“老爷都说没关系了，我自然也无话可说。快说说你的想法吧，如笙。”
夫人看起来不太高兴？如笙留意道。转眸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低声咳嗽了一下，她便心领神会地改了主意。本想把自己的想法毕全呈现，不过既然要顾及夫人的脸面，那就只说个五分，让夫人自己提出另五分好了：“老爷夫人，前院和高阳院一大一小，一主一副。依如笙看，不如把‘高阳院’成‘高阳小筑’，以映衬小院的文雅，将来文虎小少爷住进来也很适宜。连接两院的似纽带一般的小巷，不如就叫‘羔羊巷’，一则和高阳院音同，二则有‘羔羊知跪乳’，提醒小少爷无忘父母恩情的含义。我们华府正前门那条大道名曰天奉，高阳院后面那条小道名曰敛秀，一烈一柔……”
“咳咳咳。”管家在一旁提醒道。如笙这才注意到，一不小心已说过了七分。她苦着脸，低头缄口道：“如笙暂时只想出了这些。”
“如笙说的好。”华老爷赞许道，其余人也跟着夸如笙聪明。
“可是前面的大院的更名还未有个主意，夫人有何高见呐？”华老爷转身对华夫人说，他也知道该关心一下发妻的感受了。
“依奴家看，就叫‘天甫大院’好了。”华夫人昂首望着华老爷说：“取了‘天奉街’的‘天’字，还从老爷名字里借了个‘甫’字，‘甫’和车旁的‘辅’听起来一样，意为有天相助，但车旁辅字太过张扬，未免邻里道长短，对外写作老爷那个‘甫’字便好。”
如笙听着点了点头，这与她的想法没差多少，夫人果然够了解她。
“哈哈哈！好！好！好！”华老爷连叫了三声好，一妻一妾如意似宝，能不高兴？他吩咐管家说：“那就这么定了。以后前院就叫‘天甫大院’，高阳院改叫‘高阳小筑’，夹院的巷子口你给砌个‘羔羊巷’的门牌。这些事务必在我儿的满月酒之前办成！”
“老朽明白，必将事情替老爷办好。”管家拱手道：“可是老爷……眼下尚有一事急需今日定夺，按道长的话，趁早把住新宅的人选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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