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是办公区域，请坐。”杨小姐从衣帽堆里站起来，邀请朱双坐到了浅白的沙发上。
“杨小姐，我妈妈今天带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很清楚吧？”朱双说。虽然杨小姐的举动相当异常，但是鉴于母亲对此人的信任，朱双猜测这个杨小姐长期一个人待着太寂寞，突然来了客人，就玩起装cosplay表示欢迎。所以她没有太纠结刚才受到的刺激，直接插入了谈话正题。
“嗯，我完全明白你现在所处的困境。”杨小姐点点头说。
“那么，我想听听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朱双郑重道。
杨小姐闭膝坐得端正，这让朱双觉得还有点不适应。杨小姐说：“那么多次的面试失败，的确不是你个人的能力问题。你是不是有过这种感觉，某个人躲在暗地里捣乱，让你找不着工作，所以你特别想揍这人一顿？”
朱双点头，意外有些欣慰，觉得眼前这人倒很知心，很会安慰人。朱双心中杨小姐终于有了一点正面形象。
“其实我就是这个捣乱的人。”杨小姐的话脱口而出。
朱双立刻折断刚有的正面印象，抛进了垃圾桶。她无法预知自己接下来还会听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但她很确定，她又倒霉地遇到了一个神经病。她想起来，韩冬安说这个女人能算命，而且韩冬安似乎有点崇拜这个女人。物以类聚，都是神经病。
不管对方再说什么，反正朱双听不下去了，她想快点从这个女人的旁边离开，她已经计划好，最多再待十分钟她就找借口离开，十分钟也算能给她妈交代了。她的眼光在屋内游离，书架上一个鞋盒大小的储物阁，攫住了她的注意，带锁的玻璃门，里面装了个银色面具。因为她做的角度反光，看不清是什么样的面具。
“朱双，请你认真听我讲好吗？”杨小姐提醒道，脸上的表情透露着不满，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僵硬。
“啊，你说你是那个捣乱的人？那你可以负起捣乱的后果吗？”朱双举起拳头，戏谑道。
“我也会怕疼的，如果你真想出气，我把韩冬安借给你随便揍。我想他应该没有异议。”杨小姐笑道。
“可是韩冬安不在这里，我打不到他身上啊。算了，算他运气好。”朱双放下拳头，气氛稍微好转了一些。
“是这样的，朱双，我想和你签一份合同。”杨小姐说。
这倒和开头杨小姐说的话，甲方、乙方、工作准则，稍微联系起来了。仍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想着十分钟的时间还很漫长，朱双点点头示意杨小姐继续说。
“这算得上是一份工作合同，我会为你提供一份工作，工作的报酬是五百万。”杨小姐笑容可掬地说。
“五百万？人民币还是美金？”朱双不屑道，心想，又来了心口开河的。
“美金？无能为力。我只能提供五百万人民币。而且我只能在你工作完成之后支付。”杨小姐说：“韩冬安跟我谈的时候，要求提前支付，结果他携款潜逃到了夏威夷，我昨天才把他捉回来。”
朱双点点头，难怪韩冬安身上散发着一股热带气息。不知不觉中她开始认真听杨小姐讲话，事情就算是假的，当故事听倒有些意思。
“这个数额作为报酬不多，但如果报酬过高，我想反而会毁了你们，因为你们没有与之匹配的金钱驾驭力。就像韩冬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暖洋洋的比基尼沙滩上，打着电话准备订购一台五百万的豪华跑车，完全不为以后的人生着想。不过韩冬安这张烂牌，换到另一个地方，说不定意外有用。”杨小姐说着，又从茶几里拿出一副扑克，随手抽出一张红桃2，说：“比如这张牌，玩斗地主时它的价值很小，放到七鬼五二三的游戏规则，它就变成了大牌。”
哦？朱双对着杨小姐眨了眨眼，看着杨小姐一脸认真的样子，不忍心说出口：说得跟真的似的。
杨小姐并不在乎朱双的态度，从茶几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合同，继续侃侃道：“合同中，我是甲方，你是乙方。乙方若达不到工作指标，报酬取消，且有更严重的后果。乙方若在工作中非自然死亡，甲方概不负责。”
“这是什么霸王条款？人死了你就撒手不管了？韩冬安那个蠢蛋竟然跟你签了这样的合同？”朱双吐槽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竟然要威胁生命？比取消五百万更严重的后果不会是赔偿五百万吧？”
杨小姐的“工作”态度竟然超出了朱双想象。只见杨小姐依然微笑着解释说：“好的，既然你都问了，下面就介绍具体的工作内容。”
“事情是这样的……”杨小姐沉思道：“我是一个小说家。十几年前就开始写东西了，早些年的文笔不成熟，情节设置也很突兀，自己写的东西，只有自己看，所以我家阁楼箱子里压着好一些没人看的稿子。虽然是个小说家，但是我是有隶属的经济公司的。公司这两年推出了一个新兴的计划，目的就是要提高作者们作品的点击量，pageview，所以称作PV计划。”
朱双看了看手表，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一半。
“PV计划具体的操作方式，就是把两篇点击量低，读者不买账的小说，合在一起重新编写，变成一篇新的小说。”
“重新写出来的东西就有人看了？”朱双不禁问道。
“起初我们的成效并不好，不过实践出经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次品率降低了很多。毕竟这是一个低成本的计划，两篇原本就废弃的小说作原料属于零成本，加上低廉的人力成本，一旦成功，利润翻倍。即使失败，损失也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我把阁楼里的稿子都找了出来，再生利用。”
“不错的方法啊。”朱双随口应和道。她朱双是来寻求就业指导的，不是来听别人工作琐碎的，好无趣。
“最近，我发现有个方法可以提高成品率。那就是和小说的主人翁对话。”
“哦？和虚拟的人物怎么对话？”朱双突然有了兴趣。
“我现在就是再跟我笔下的人物对话。”
“哈哈哈哈。”朱双忍俊不禁道：“杨小姐你真有意思，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拘言笑、不好相处的人呢。你果然很适合当作家呢，讲故事讲得特别好。”
“我没有开玩笑。”杨小姐突然收敛了微笑，严肃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写成这样的。是我让你找不到工作，让你承受就业压力的。”
朱双并不当真，她觉得杨小姐讲故事的本事还挺厉害的，饶了一大圈还能绕回来，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于是朱双开心问道：“为什么你要把我写得这么惨呢？”
“因为年轻时文笔不成熟，以为把作为女主的你写得很惨，甚至绝望，就可以让你把男主当成你的救星，和男主合理地在一起，缔造一段美妙的爱情故事。”
“呵呵呵，原来我是女主啊，那男主是谁呢？”朱双美美道：“我认识吗？”
“本文目前有三个男主”杨小姐依旧一本正经。听到这个数字朱双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三个男主？作者姐姐啊，你真看得起我。”
杨小姐说：“男主原本是侯天柱。不过现在因为稿子合并的问题，我取消了他男主的资格。”
“哈哈哈，那个霸气拽酷的城管么？活该！”朱双说笑道：“那现在的男主不会是韩冬安吧？”
“韩冬安也是男主。”杨小姐回答说：“不过你们不是配对的couple，他将是另一篇小说的男主角，本篇小说原本的男二号。”
“哈，男二长相设置不错哦，另一篇小说的女主角应该很满意。”朱双跟顺杨小姐的话脑洞大开。
“那第三个男主呢？”朱双问。
“第三个就是真正的男主，等你签了合同就会遇到。因为合同的目的就是把你送到类似中国古代千年之前，真男主存在的小说里，因为文风不同，你们擦出爱情火花，你们相遇相知相爱，然后你们的经历就会化为一篇崭新的言情小说。PV指标一千万，只要达到了指标就算工作完成。”
朱双清理了一下思路，按SOHO女的逻辑，就是要朱双抛弃本地的未来男友，去异地抢别人的未来男朋友。然后她的本地备胎，还有幸被挖去第三个地方，抢了别人未来的女朋友。靠这样不道德的设定创收，真的好吗？
“但是点击量不够应该是作者姐姐你的问题吧？”朱双说。
“我当然是其中最关键的因素。但是你没听过这种说法吗——虽然人物是由创造的，但随着剧情的发展，人物会形成自己的灵魂，说话做事都由不得作者了。”杨小姐说：“PV计划最主要的失败因素，就是乙方失控。”
“啊？怎么个失控法？”朱双问。
“曾经有个女主角，因为爱上了男二号，剧情走向就被打乱了。然后公司将两篇原作以及新的半成品都扔进了碎纸机，对主人翁们而言就是世界末日，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们自己都会消失，或者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死亡。”
“曾经有一个女主角，本来PV不错。但是因为原来的设定是宫斗文，到了小说后面，她拐跑了皇帝的妃子，躲到乡下种田，文风陡变，读者们都接受不了，于是PV停涨，公司就下令丢碎纸机了。”
“曾经有个女主角，和她签约的作者被坑得很惨，文笔本来很好的，但是因为PV失败，被扣了奖金。因为女主太懒，到了另一篇小说里什么都不做。作者求人帮修改，也没能无力回天了。”
“好惨啊，都是负面教训。”朱双听故事听得起劲：“没有正能量一点的吗？”
“曾经有个长篇女主，因为感受到男友在结局会死亡，于是瞒着作者偷龙转凤，跟男友私奔到阿拉伯去了。本来是中国古代言情小说啊，跑到阿拉伯谁还看啊。但是不喜欢悲剧的粉丝竟然接受了这个结局。于是作为第二结局，和我们经济公司合作的出版社都通过再版获利了。”
“那个……”朱双再次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一刻钟了，她站起身愉悦道：“作者姐姐，谢谢你今天给我讲的故事，我很喜欢。不过现在我得陪妈妈回家了，不然我爸下班就得饿肚子了。”
杨小姐也站起身来挽留道：“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比别忙走，先坐坐。不用担心你爸爸，现在我就把时间冻结了，这样时间就不会流逝了，你爸爸也不会饿了。”
“谢你别致的挽留辞，我真的该回去了，下次再聊。”朱双挪步到了门口：“不过，有件事我还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秘密？有的我从来没给别人讲过。你真的会读心术吗？还是会算命？”
杨小姐没有直接解释，她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百叶窗，自然的阳光终于洒了进来。
“看看你的手表。”杨小姐侧脸望向窗外，看不清表情。
朱双满肚狐疑地抬起左手看了看，秒针停了：“奇怪，我的表坏了。”
“时间已经停止了，所以你现在可以安心听我讲话了吧？”杨小姐皱眉看向朱双，补充道：“如果你还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都是假的，那我可以给你证明看看。”
这个女人的态度忽然变得很不友好，朱双暗暗决定，以后绝对不会再次踏入这个奇怪的茶馆了。
“怎么证明？”朱双还是止不住地好奇。她的手已经搭在房门的把手上，只要一扭，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奇怪的空间和这个奇怪的女人了。
“从进门一开始，你先是看穿了这张老板椅颜色的用意。”杨小姐走到红棕色椅子后面，扶着高高的椅背说。杨小姐指着对面自己的卧室，吐字缓慢，继续卖关子：“然后你转身看到我的卧室，猜想我是单身大龄女青年，不对，我们一起打麻将的时候，你就在不停地猜测对不对？”
听了这些，朱双紧紧握住了房门把手，说：“现在你只证明了你会读心术。”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韩冬安那时候听我说这些也怕了，但是现在我和他是朋友。”杨小姐恢复了惯有的职业微笑，说：“让我来说说你的身世。”
“八岁你喜欢隔壁班戴眼镜的小男生，十岁你养了个宠物，说是宠物其实是文具盒里的小狗橡皮，你还给她取了名字叫‘天天’，正是你八岁喜欢的男孩的小名。十二岁你表叔问你长大了想干什么，你说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其实当时心里骂着‘傻叉才当科学家’。初三你同桌女生发烧请了一个月假，你每天睡前都会念一遍她名字，希望她快点好起来，因为她会拿作业给你抄。高一你和爸妈去爬山，你准备子啊草丛里嗯嗯，结果一直被路过的野狗盯着看，谁也没好意思讲就把嗯嗯憋回了家……”
这岂止身世，完全就是朱双个人糗事百科，朱双内心崩溃地听见杨小姐以飞快语速叙说她埋在心中的一件件秘密，有的遥远到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所以这个人怎么知道的？
她噤声站在门口，双手不停地抖动。如果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你的存在并非真实，你只是他人手中穿线的木偶，你会有怎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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