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琳琅香 > 琳琅歇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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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着他们的小筏,越走越慢,像是停在了水泊间。对岸的尽头雾迷蒙,河面上烟朦胧,远山如墨,近林幽凉,而她,来去随风。

    她突然觉得好辛苦。

    她的轮回只是一场梦,但是做梦也好累啊。她以为梦醒的时候会得到解脱,可是没想到,梦醒了,更深的落寞却铺天盖地地袭来。

    她好想念天边的花,天上的朋友啊。可她也只能惦念着,因为此时,她连天,也瞧不见。她只能在混沌的地渊里,顺着幽冥河,去走向她的下一次轮回。轮回中下一次的下一次,还悬空着,不知有没有机会。

    小船看似缓缓地行驶着,但其实,在平静的河面下,船的倒影却正快马加鞭着,穿梭了千年的时光,那是她的年华在疾驰。它或许不动声色,但绝对行色匆匆。

    她看见了水里的影子,模模糊糊地,她仿佛听见了流水的声音,那里面混着她上一世的挣扎。

    她还记得,她的第一次轮回,是附身在一只早夭的雪兔身上,那兔子原死于猎人的一箭。

    一只兔子,吃吃睡睡,还有什么搁不下的心事?好好重新去投胎不行么?非要抓着过去不放做什么?

    她入住兔子的身体以后,她的藕荷色的脚掌心,便有一线鲜红的血印,开始一点点蔓延。

    茫茫的雪域,一派银装素裹,只偶有几棵抖落了雪的翠松,尚留一丝春意。

    而她是一只无所事事的兔子,饿了就吃山脚下地里的萝卜,渴了就喝松尖滴落的雪水,烦了就跳跃在层层松雪之上,累了就择地被雪而眠。

    整整七十九年,她都过得安稳又随意,没有一点意外。一切都那样顺利,直到她遇见了一个外来客,那是一只孤傲的黑狐狸。

    那只狐狸体形纤长,通身如墨;眼角狭长,眼瞳圆润;鼻骨细长,鼻头微润;耳廓尖长,耳屏深青。

    本是满身瘦骨**态,却不想它身后还跟着一条粗大肥厚的尾巴,覆毛密长,蓬松绒软。它的尾巴一直是微微内卷,高高翘起的。

    它的爪子边有浓密的短毛,但指甲很干净,如雪一般。它走起路来,落地无声。它出现在她的面前,像个骄傲尊贵的将军,在炫耀战功。

    她低头看见自己臃肿的身材和红白相间的短毛,哼了一声,跟着就压低身子一屁股蹲坐在了雪地里。

    她生来是雪山上的兔子,没有什么见识,没有什么成就,只是一只憨傻的兔子。她看见那样昂扬有气度的狐狸,连自卑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就自卑了起来。

    那时她的红线,已经绕身七十九周了,她也从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变成了红白相间的兔子。

    红线的线尾已经快要长到她泼墨般的眼角了,而她依旧一无所知。

    一天,她躲在雪里,蜷缩着头,呆呆瞪着眼睛,她在偷窥那只狐狸。她看见它在阳光下铺晒它的皮毛,看着看着,突然,她的眼眶湿润了,好像要哭出血来,样子十分惹人怜爱。

    她缩在雪里,只露出一双时而呆萌,时而滴溜溜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惹得黑狐狸忍不住发笑,结果它一笑,那高傲的尾巴就耷拉了下来,像突然蔫掉的萝卜。

    它姿态的败落,也惹得没见过世面的兔子发笑,她露出两颗大大的门牙,猛地从雪里弹出来,在半空之中还微微反身,摆了摆头。

    她不知道,她高兴的时候是这样子的,她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没高兴过。想来也是,她孤身一兔,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见她跳得如此欢脱,重振威风的狐狸便一步步靠了过去,短短几步,它依旧高翘着尾巴,走得风神潇洒。

    就在它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跳远,还将屁股冲着它,抽dong了几下尾巴。

    调皮?!

    示威?!

    黑狐狸觉得很挫败,它本来还想跟它第一个邻居做朋友的。看着越来越远的兔子,它轻哼了一声,机敏的耳朵垂了下去,可尾巴还是翘着。

    她转头看见它并没有追上来,就摆了摆头,又跳了回去。

    她跳到它的身旁,用她柔软的下巴,来回蹭了蹭它精细的腿,它觉得痒痒麻麻,却很舒服。

    就这样,没有一丝顾虑,没有一丝防备,一只狐狸,一只兔子,成了好朋友。

    当然,那时她和它都不知道,狐狸,是要吃兔子的。

    她常常围着它绕圈,直到将它绕晕。

    它也常常在她面前,炫耀它高昂的士气和坚定的步伐。

    她和它常常一起挖萝卜吃,一起捏雪球玩,一起奔跑,一起跳跃。在这雪域山岚间,它们自由自在,惺惺相惜,释放着爽朗的笑。

    亲近之后她才发现,它的尾巴内侧,有一块斑秃,不仅没有毛,甚至还有一道很长很深的伤痕。它总是翘着尾巴,是因为要将那块伤疤卷在里面,用尾巴外侧密长的毛遮挡住。

    她含着眼泪,用舌头舔舐了它的伤痕,黑狐狸觉得,这世上最温暖的,就是她舔舐伤口时候的体温。

    二十年,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虽然快乐,但却发现黑狐狸它,正在一点点消瘦,一点点萎靡下去。

    它的皮毛不再油光发亮,它的神采不再奕奕,它的步态也日渐不稳,甚至它高昂的尾巴,也正一点一点低垂。

    她苦恼,却无计可施。

    直到那天晚上。本该熟睡之际,她却失眠着,为它的消瘦着急。迷迷糊糊地,她听见它正蹑蹑靠近她,它的呼吸很急促,她透过眯缝眼,看见它的眼里寒光道道,嘴角也露出尖利的牙齿,满身杀气。

    她惊慌失措,吓得一动不动。眼看它的牙齿就要落在她的身上,黑狐狸突然仰头大叫一声,就跑走了。

    她惊魂甫定,就想,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险象,这样的挣扎,不知多少回了,她竟一无所知。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是它的猎物,它的消瘦,只因为自己。

    想到它矜骄的步态,想到它委屈的的低头,想到它的伤疤,它的笑容,她圆瞪瞪的眼睛,流下了泪水。

    原来伤心了,就会有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可她不知道伤心是什么,却也那样伤心了。

    哭红了眼,她还是走进了月光里,找到在雪里松下发抖的黑狐狸。她跳几步,又踮起脚尖驻足几秒,又跳几步,最后终于,到了它面前。

    她将自己粗短的脖子,伸到了它的嘴边。

    如水的月色,寒风阵阵,偶尔还可以听见几声松下落雪的声音。

    黑狐狸咬着她的脖子,血从它的嘴吻渗出,血腥的味道便让它更加难以自控地抽搐起来。

    黑狐狸哭了,雪兔笑着。

    在兔子眼角的红线戳进她墨色眼眸的刹那,沂笙从它的身子里出来了。斑斑的血迹侵染它早已不再雪白的毛发,那一圈圈的红线,也再不清晰。

    在大快朵颐的狐狸身后,沂笙看见了那只苍白的兔子,它此时只是一个晃荡的鬼魂。

    “你的遗愿,是想让它吃了你?”沂笙看见它的眼神竟是温柔的,忍不住问道。

    “恩。”雪兔点了头,它看上去很幸福。

    短脖子小脑袋,兔子的点头本是很可爱的,不知为什么,沂笙看了,却只觉得有千万斤伤感压在胸口,怎么都搬不开。

    “可是,为……”沂笙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兔子的魂魄就消失在了茫茫雪域,她再也见不到那只兔子了。

    沂笙转身要走,发现突然下雪了,月亮却没躲着,星星也还没散去。雪簌簌,落在刚见天日的松针上,跟着松针就和着雪,掉到了地上。雪针触碰地面的声音,像这段故事的旁白,像年华逝去的感伤。

    她想知道,那只憨憨的兔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若它可以重生,还想不想再遇见那只傲娇的黑狐狸呢?

    她带着疑惑飘然离开的时候,月色依旧凉,天空依旧深邃,积雪依旧厚,狐狸也依旧是那只孤傲的狐狸。一切好像都没变,什么好像都没发生,可是她的心,却的确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了。

    “沂笙,会累吗?”寅历在她前面,动也没动,可他的问候却像那场大雪,包裹住了她所有的悲伤。他好像一面镜子,即使背过头去,也将身后的她,那一言不发的心事,全部窥探入眼。

    “恩,做梦,太累了。”她点头说道。

    “别太用心,梦本来就是用来醒的。”寅历道。

    “可是梦醒了,又怎样呢?梦里的情节还历历在目,梦里的伤心也还按兵不动。我做了梦,却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做那个梦;我醒了,也稀里糊涂,不知道怎么就醒了。”她说着说着便哭了,眼泪滴在了寅历的外褂上,留下了怎么都抹不去的水印。

    他是个孤寡的神仙,虽博览群书,修为高深,可一生也只端详过一个女子。他见过她温柔的泪,调皮的笑,见过她的假愠,见过她的慌张,却没见过她哭。

    沂笙哭了,他手足无措,心里乱七八糟,慌张得像一个刚刚出世,稚嫩的仙童。以往书里那些之乎者也,他此时全都不知所云,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神仙,现在感觉毫无用处。

    无奈,他只好默默任她抓着衣服,静静陪着她。

    “沂笙,船,到岸了。”泊了船,他才开口。

    “寅历,谢谢你,”她用衣袖拭干了眼泪,对寅历说,“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说了,你知道的,我不一定回得来。”

    “沂笙。”

    “寅历,对不起,当年,我……”她抬头看他,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当年悔婚的时候,可不知道你悔得这么歉疚。”他用手弹了弹她的额头,打断了她。她吃痛,头上两个金色的犄角也跟着软软地向内弯了一下,它也替主人觉得委屈。

    “你当我不懂事好了,别见怪。”她伸手摸了摸额头,觉得渡神不像是传说的那么沉稳庄重,他记仇,下手也还有点狠。

    他看着她,从袖口缓缓拿出一个琉璃底,小口直颈圆腹,侧颈三交双耳的袖珍壶,对她说:“这抱月瓶里装的是忘江露,你喝了,就会忘了上辈子的事,就可以安安稳稳去下个轮回了。”

    “只几滴露水,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也会被抹掉了。”她接过瓶子,将它握在手里,眼茫茫地说道。

    “你想再见一次那兔子吗?可是你转身,就会忘记的,见了又如何?”寅历道。

    “忘了就忘了吧,可我想原原本本地忘。这样至少,在这段轮回里,我清楚、圆满了。你或许不知道,感情里的困扰,是最烧心的。”她眼里闪烁着希望,她想寅历会有办法让她了愿的。

    “你,看看那抱月瓶吧。”寅历轻叹一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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