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金赶了牛车来，黄牛在乡村泥泞小道上。
霍宁带领一家人收拾好家当，钱财和粮食搬到牛车上，锅碗瓢盆带走，大号的家具是原本就有的，不属于他们家。
走出院子门口，霍莲最后回头看了些这个三栋并立的小茅屋，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一年的地方，发现没什么好留恋的，这不是他们的屋子。
十里村什么事都传的快，乡民们见到他们都摇头叹息，连那聚在一起嚼舌根的三姑六婆都哑了嘴巴，愣愣的看着他们，眼神多少有些同情。
隔壁的薛奶奶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道：“那家子怎的这么狠心，天寒地冻的你们要上哪儿去啊。”
霍宁道：“村口另一头有个小茅屋，不是没人要么，我们去那边住上个把月，已同里正说了。”
“那里可是人住的地方？”薛奶奶惊道。
“可不去那儿，我们也找不到别的去处，”霍宁垂下眸子，“也只有那儿还能过下去了。”
牛车慢慢走着，从村口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以前霍莲从来没注意到十里村还有没人要的房子，等到了那地方才知道，也许不应该叫房子，那只是四面光秃秃的墙。
屋顶几乎都没有了，半面茅草落下，露出黑褐色的横梁，霍莲进去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地上积了厚厚的泥灰，老鼠都不屑于在这安家。
霍宁什么都没说，从牛车上拿下一个小板凳，让莫艳娘在那儿坐着，便开始沉默的收拾东西。
这大冬天去哪儿弄茅草，霍莲抬头，从屋顶的大洞看向外面蓝色的天，“屋顶怎么办，遮不了雨雪。”
“去我家拿吧，”沈流金道：“我那阁屋子的茅草是今年新盖的，又多又厚，拆下来够补上这屋顶。”
“那你们呢？”
“我和妹妹搬到娘的那里，挤上几个月。”
拆东墙补西墙，没有办法的办法，霍宁也没客气，道了声谢，沈流金笑道：“谢什么啊，我叫你一声宁哥哥，还不能帮点忙？”
几人便先去沈流金家搬茅草，赵春兰见他们来很是疑惑，等要拆茅草，一下急的出去拦，“你们要干什么啊，这是我家的东西，强盗不是？”
“娘，”沈流金喊了声，“你过来。”
她难得口气温和，赵春兰便瞪大眼睛看向她，“你这闺女，让他家参合进来做生意我都不说什么了，你看你这次干的是什么事啊，家都快给拆了。”
沈流金的脸就冷了下来，“我挣的钱，我当的家，我做的主，你非得跟我作对是吗？”
赵春兰本就怕她，只得咬着嘴唇走开，沈泽玉拉了拉霍宁的衣角，“宁哥哥，你们拆吧，熬过这个月就好了。”
霍莲笑了笑，道：“谢谢，阿金阿玉，真的谢谢你们。”
沈泽玉同霍卿一般岁数，两个人确实截然不同的性格，她说话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怪沈流金那般宠爱她。
几人搬了茅草回去，霍卿已经把小屋里面大致清扫了一遍，霍宁爬上屋顶，将弄来的茅草铺盖空缺的那一半，还剩余很多。
这儿没有床，也不能去沈流金家搬了，搬来也不够用，霍宁便用剩余的茅草铺在屋子一角，上面盖一层褥子，就当有了床。
余下的家当都是些小物件，堆在房间的另一头，衣物则直接搁在床上，这屋子的窗户就是两个孔，对穿着透风，冷得要命，霍宁就用几块板子定好，再盖上以前的旧棉衣，原本就没有几件衣服这下更少了，透风的地方便只剩下破烂的房门，那可就是衣服堵不住的了。
“咱们怎么做饭？”霍莲问道，这茅屋光秃秃的一件，没见什么灶房。
沈流金道：“要不去我家吃吧。”
“不用了，”霍宁道：“待会儿我就在这角落砌个灶台，屋里做饭吧。”
“好，”沈流金道：“还差什么就找我。”
霍宁点点头，将那几只鸡鸭托给沈流金带回家养着，霍莲则跟着她回去拿些需要的东西。
路上沈流金道：“其实以你那里面的富裕程度，要帮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太简单了。”
“恩，”霍莲赞同的点头，“很简单，可他们伤的是心。”
“啧啧，”沈流金讥笑一声道：“那也叫亲人？”
“以后就不是了。”
再回来时霍宁已经砌好了灶台，他以前在城里干活的手艺还没落下，火一烧，屋子里便稍稍暖和了些，霍莲弄了一锅水放上去煮着。
水冒的白烟飘散在屋子里，这地方居然来了人，原是十里村的乡民见不得霍家大房的做法，有些家底的便凑了些东西来帮他们过冬。
霍宁懂事，同村里人交好，霍莲可以理解，可那里面竟然还有八姑六婆中的一个，霍莲着实楞了一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尚且如此，而有血缘关系到的反而不顾亲戚。
那妇人递给她一个小麻袋，柔声道：“今天粮食收成好，给你们带了些糙米来，闺女收着。”
这些人，有带着一丢丢吃的，也有几个大汉弄了些长木板，抡着锤子三两下帮他们把门修好，也有人拿来旧到不能用的褥子，给他们那个简陋的床又垫厚一层。
他们本就过得不好，都是地里讨生活的穷苦人，还这般帮衬着她家，霍莲觉得这一刻有些想哭，突然相信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其实单轮粮食的话，他们是不缺的，甚至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吃得好，可这是善意。霍莲跟乡民们一一道了谢，真诚的道谢。
临走前薛奶奶拍着霍宁的肩膀，“孩子，好好熬着，熬过去冬天就好了，你是做哥哥的，定要护好这一家人。”
霍宁一直点头在说好。
晚上一家人吃了饭，天黑便躺下睡觉，这床相当于一个大通铺，本来一天忙活是极累的，但霍莲躺下去怎么都睡不着。
因着冷，直接铺在地面上的床，怎么也隔不了这寒冬夜的湿冷，霍莲总觉得有有阵阵寒气从底下冒上来，身上盖着的被子并不是很厚，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觉，心说睡着了就好了。
眼睛眯起来，浑浑噩噩的睡了，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醒来一次，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霍莲感觉腿脚肩膀这种身体的四肢部分僵得厉害，她翻了个身，没想到霍宁也没睡着，伸手探了探她的肩膀，便把她搂进怀里。
怕女孩不受冻，霍莲被安排睡在中间，这个时代也是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乡下没那么多规矩，何况现在是非常时期，霍莲缩手缩脚的靠着霍宁，多了个人的体温感觉好了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后面醒来两三次，翻来覆去的折腾睡意都没了，一次比一次清醒，霍宁反倒是睡熟过去，也不太安稳，霍莲不知他梦到什么，只觉得脸上落了几滴水。
莫不是下雨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霍莲把手伸入空气中感受半天，没一滴雨落下来，想了想手转到霍宁脸上，一下便摸到他整个眼睛湿漉漉的。
那之后，霍莲过了个相当记忆深刻的冬天。
沈流金家那来的那半面茅草并没有漏水，幸好他们的床就是铺在那下面的，而另一半屋子就没有那么好运，原本的茅草因着年月日久早就坏了，经常有雪化成水从缝隙里滴下来，那下面摆着的是他们家的粮食等杂物，大多不能浸水，霍卿便找了几口瓷缸在漏水的地方接着。
他那种闲不住的人也不出去了，就整天搁家里面守着装水的罐子，水满了就抬出去倒掉，有时候他也会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霍莲莫名其妙有一种他在长大的错觉，不是身体而是心理在迅速的成长，可具体怎么样，她没问也说不清楚。
旧衣因着拿了些出去堵住门窗的缝隙，他们的衣服并没有多少，这屋子里也没有大水缸，桶是从沈流金家借来的，每用一次都要去河里提。
最辛苦的事卫生问题，因着全家住一间茅屋，霍莲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天没洗过澡了，先是身上痒的厉害，后来便慢慢习惯了，这又脏又冷的情况下，她手脚迅速长满的冻疮。
根据以前的记忆，这身体每个冬天都会长冻疮的，今年贴着地面睡尤其厉害些，脚后跟和手有好几个严重的冻疮，铜钱般大小，皮肤鼓了出来，看起来水光发亮。
霍莲用油灯红了缝衣针去挑，冻疮挑开了里面是一包水，水流光了皮肤就瘪下去，皱皱巴巴，等伤口长好了，那里面又重新积水，霍莲只得把整块皮都撕掉，让皮下的红肉露出来，留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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