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毒刺（一）
丘甸站台上，何雪晴目送大巴车离开。
车上的吴天昊站在后窗默默地望着她。两人之间隔着车窗和一整条马路，他面部的线条仍清晰可见。何雪晴慌忙低下头，大巴车拐过弯道不见了。
何雪晴转身往家走，此时，她眼里的泪像绝了堤的洪水，流个不停。她拖着沉重的手提包，走一步都要停一下。
从丘甸站台走到10号院，她用了将近半个小时。一走进院子，她就看见黑色宾利停在喷水池一旁，她心里暗暗叫苦，怕什么来什么，这些天他一直忙得早出晚归，都是半夜才回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何雪晴忙擦干脸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
何雪晴走进门厅，张管家急忙迎上来接住大手提袋，一边吃惊地盯着她问：“哎呀，你脸色这么惨白，太太你哪儿不舒服吗？”
何雪晴坐到方凳上换上拖鞋走向餐厅，陈秋风坐在那里喝茶，他抬头看看她，不经意地皱起眉头，他站起身给她拉开椅子，何雪晴坐下来。
“脸色这么不好，怎么了？”陈秋风问。
何雪晴低下头声如细蝇：“没事。”
阿霞把晚餐端上餐桌，两人开始吃饭。陈秋风夹了一块排骨放进何雪晴碗里，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你不知道？”何雪晴慢吞吞地说，“再说，你可以查呀？”
“嗯？”陈秋风目光停在何雪晴面部，他嘴角浮出一丝讥笑，说道：“我猜，一定是你哥的事，对吧？”
陈秋风的话提醒了何雪晴，她手里的筷子掉下来，一脸无奈地望着陈秋风。
陈秋风不去理会她，开始低头吃饭，大口嚼着菜。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何雪晴有些难为情。
“那就不说。”陈秋风一边吃一边说。
何雪晴重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需要五万块钱。”
陈秋风望着她，似笑不笑地问道：“你不是有工作吗？你口口声声对我说，女人要独立，要有自己的工作，这不是你说的吗？”
“可，我的工资不够？”何雪晴低声说。
“你听着，既然你要出去工作，我就不会给你一分钱。”陈秋风说，“你如果放弃工作，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何雪晴紧咬住嘴唇，她扔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陈秋风望着她突然问道：“今天什么日子？”
何雪晴一愣：“什么日子？”
陈秋风指指窗外，何雪晴仍不明白，她茫然地望着他。
陈秋风走近她，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身，说：“怎么，忘了，月圆之夜？”
何雪晴猛的想起来，她眼睛望向窗外，一轮圆月已挂到半空。何雪晴明白他是有备而来，看来今天晚上是躲不过去了。她想挣脱他的怀抱，但他依然不肯放手，他盯着她，她眼里的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你今天去见谁了？”
“谁也没见。”何雪晴垂下眼睑，飞快地说。
“说谎。”陈秋风说着，手臂加重了力度，何雪晴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她出气都困难，她喘息着，急忙说：“我哥，我哥跟我要钱。”
“告诉他，让他来找我。”陈秋风大声说。
“他，他不敢。”何雪晴实话实说。
“哼，”陈秋风松开何雪晴，这时，他身上的手机响起来，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手机铃声又响了几声，他脸上现出犹豫的神色，但还是接通了电话，他走到窗边接听，“你好，老兄，噢，噢，在哪里？好好，我这就过去。”
陈秋风无比扫兴地放下电话，他走到何雪晴面前，说：“唉，月圆之夜也不得安生。”
何雪晴心里一阵轻松，她知道他又要出去了，她眼里充溢着笑意。
“你很得意呀。”陈秋风把何雪晴脸上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他拉住她，说，“商量个事，你看今天这月亮不算圆，明天才圆，行吗？”
“明天？”何雪晴望着窗外，说，“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管它书上咋说的，我说明天圆就是明天圆，我走了，晚上不一定回来，你先睡吧，说好了啊，明天。”
陈秋风走到门厅，穿上西装，提起包就跑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响声，两道光束扫过窗口一闪而过。何雪晴目送汽车驶离，浑身像瘫了一样坐到椅子上。
月光下的大岗山清秀迷人。由于远离城区污染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叶味道，在晴朗的月夜，可以看到满天的星星。一些细碎的小星星隐匿在闪亮的大星星之间，看得久了，满天的星辰就像在眼前，在手上，近在咫尺。
何雪晴穿着睡衣站在露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夜空。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眼前的景色是梦境，她再次走进梦里，穿越到童年。那是在家乡，美丽的莲山脚下，她躺在草丛里仰望星空……
何雪晴突然抱住双臂，并不是冷风吹得她颤抖，而是她的心在颤抖。吴天昊的出现又一次打破她趋于稳定的生活。她突然明白，她与他之间相隔的不仅是那六年的岁月，还隔着那件往事，她想藏，但终究藏不住的往事。今天在大巴车上，他们谁也没有提起那件事，更没有提到张圆荷，两个人都小心地捂着，生怕伤了对方。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何雪晴对着星空喃喃自语，她想说出这句话，但她不敢说，她没有勇气这么说，她无法承担这个后果。
如果人能够预测未来，她又怎么会干出那样的傻事……何雪晴不由自主的回忆起那件往事……
那是在淇县高一后半学期，一天下午上体育课，八百米测试中，何雪晴摔了一跤，膝盖破了，一瘸一拐回到教室。她坐在第三排，她回到座位，身体碰到一样东西摔倒地上。是一个日记本，封皮上写着张圆荷的名字。她心里一动，是她同桌的日记本，肯定是上体育课时跑得急没有放好。她把日记本塞到同桌的抽屉里。她看了看自己的膝盖，血已经渗出来了。但自己并不觉得痛，她的心思已从膝盖转到了别的地方，她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她还是做了。她偷偷拿出张圆荷的日记本，趴到桌子上偷看起来。
张圆荷的日记写得很潦草，有时用铅笔，有时用圆珠笔，有时用钢笔，大部分是一些随手记下的心情和感悟。很多词何雪晴都没有听到过，也不懂什么意思，但有一个字她还能理解，那就是“爱”。有一些段落，何雪晴看得心惊胆战，她突然醒悟，张圆荷看上了一个男生，这个男生就是吴天昊。张圆荷笔下没有写出那个人的名字，但那些描述，还有一些事都是指吴天昊，因为班里学习最好两名男生，一名是吴天昊，另一名是戴眼镜的姓高的矮个子男生。以张圆荷的心气是不会喜欢姓高的男生的。
整整一个星期，何雪晴都没有从震惊和茫然中回过神来。她还天天和张圆荷在一起，放学时，张圆荷总要拉住吴天昊，他们三人一起回家。三人并排骑着自行车，张圆荷和吴天昊有说有笑，何雪晴却再也乐不起来。
有一次上自习课，何雪晴小声问张圆荷：“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张圆荷捂住嘴只笑不答，然后，她神秘地说：“爱情是天注定的。”
何雪晴在一天又一天的煎熬中度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她终于在这种煎熬中爆发了，她就想弄清楚一件事，吴天昊到底喜欢谁？他是喜欢张圆荷呢，还是喜欢她。她处心积虑地想到一个好主意。
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她伪造了三张约会条。她的想法很简单，利用午饭时间在吴天昊的饭盒下放两张约会条，一个是张圆荷的，一个是她的，看他赴谁的约就证明他喜欢谁。为了把事做得周全，她还以吴天昊的笔迹给张圆荷写个纸条。她一手策划了整个事件，自以为天衣无缝。
她从小就很会画画，她画什么像什么，而吴天昊与张圆荷与她相熟已久，笔迹更是再熟悉不过。张圆荷写字有倾斜的习惯，吴天昊写字很大气，笔画很硬。她只用几天事件就把两人的字体模仿得惟妙惟肖。
一切都很顺利。当吴天昊看到约会条选择去后城墙而不是去湖边时，她气疯了，她悄悄地跟在他身后，走过断桥，潜入荒草中。但后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手策划的约会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她吓得瘫在草丛里，而最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吴天昊抛下张圆荷落荒而逃。她用整整一个少女时代倾心相恋的男孩在她心中轰然倒塌。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树林里一片寂静。
那天晚上，她回到家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下午，她昏昏沉沉来到学校，学校里流言四起，张圆荷失踪了。一种说法是昨天下午，学校后面城墙上发生聚众流氓事件，其中有本校一名女学生，已被送往劳教所。另一种说法是，昨天下午，本校一名女生到后城墙与校外无业人员约会，发生□□、杀人事件，女生尸体被分解成数块，警方正在追捕。还有一种说法是，昨天下午，本校一名女生相约校外无业人员打架斗殴，已被带到公安局拘留。
那天下午，何雪晴没有上完课就跑到附近派出所，问了几个警察，他们都说对这件事不知情。她回来后一病不起，夜里发烧到40°，母亲非常担心，第二天就带着她去县城医院，在县医院住了三天仍高烧不退，没办法，一周后，母亲带着何雪晴坐火车来到省城投靠大儿子家，这一来，就再也没有回去。
在那一天，她失去了她最好的两个朋友。那件往事，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她皮肤里，是毒总要散出来的，她一天天地等着，今天，她等来了吴天昊，这根刺被吴天昊的出现猛地向里推了一把，她又一次感到了痛彻心扉的疼。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到墙角，无处可退，两边都是墙，她又一次缩进墙角。此时，她最想做的事，就是能找到一个人诉说，这世界上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吗？听她诉说这一切，又不对她构成威胁，不知道她是谁，不会指责她，不会说她是罪犯，不会说她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她太想说一说了。
她脑子里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遥远的网友。她跑进卧室，抓住梳妆台上的手机，又跑回露台。站在月夜下，她飞快地点开□□。
守住你的秘密：你在哪儿？
过了很长时间，对方才上线。
秘签：在。
何雪晴看着屏幕，双手抖起来，眼里的泪滴到屏幕上。
守住你的秘密：我想对你说，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多年了。
秘签：找我吧。
守住你的秘密：你？
秘签：你还欠着我呢，把你的故事说出来，你会好受点，就当是自首。用明天一天的时间写出来，晚上发给我，让我看看是什么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守住你的秘密：很惊悚。
秘签：看你能不能把我吓住。
守住你的秘密：我现在就写，我下线了。
何雪晴放下手机，眼睛呆滞地望着夜空，想到网友的建议，她的心“砰砰”地猛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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