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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府虽不大，但处处都装饰的精致，如同走入梦中的江南庭院，让人觉得静谧、安祥、温暖，鹅卵石铺就的小道，道两旁种满了各类奇珍树木、花草，亭阁楼台、小桥流水一应俱全，被春雨洗刷一遍后更显得绿意盎然，入目皆是景。
许家俊随着管家往前走，完全没有心思欣赏周遭的美景，盘踞在心头的心思早已转了百千遍了。当初他和牡丹的事被父亲知晓，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向柳家提亲，可如今若他再不给牡丹一个承诺，她就要嫁给那个什么苏公子了！他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就算舍弃这段与柳府的亲事，他也不会让牡丹嫁给别人！如今，他只希望柳大人能够同意他在娶了柳二小姐后，再纳牡丹为妾，只要柳大人答应，想必父亲也不会说什么了。
可是，内阁大学士柳舒是个十分古板的人，要他同意何其难！
“老爷，许公子来了。”柳管家弯着腰恭敬的立在门口。
许家俊正苦苦思索之时，西花厅已经到了，两旁是几百株怒放的牡丹，各色皆有，西花厅嵌入其中，有如沉浸在花海之中。
柳舒年纪大了，自打从内阁出来后，整日在家里就摆弄些花草树木，间或也会邀请一些文人友人来柳府做客，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聊一些琴棋书画等附庸风雅之事，完全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柳烟想，这恐怕就跟现在的退休综合症差不多。
柳舒正拿着个放大镜对着一本书上的画仔细观摩，忽听柳管家说许家俊来了，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情，也不顾即将成为许家俊岳父的身份，连忙搁了放大镜迎出门来。“许贤侄！”
许家俊恭敬的一抬手，定下心神扫去刚才的忧思，笑道：“柳伯父，又在看画呢。”
“是啊！”柳舒一把拉住许家俊，急急的往屋里拽：“你来的正好！我昨个儿刚得了一副太白先生的画，也不知真假，你正好帮我分辨分辨。”
“太白先生的画？”许家俊略有些诧异，太白先生乃画中之仙，真迹十分稀少，无缘得见，年前他托人买一幅太白先生的画作未能如愿，若今日有缘亲见太白先生的画，那真是不枉此行了。
许家俊虽然年轻，但却是个鉴画高手，他仔细看了许久，不禁连连称叹：“柳伯父，这幅《闲云野鹤》确实出自太白先生的真迹。”
柳舒笑咪咪的点点头，伸手摸了摸有些花白的胡须，道：“相传这幅《闲云野鹤》多年前就已失传，没想到今日竟被我机缘巧合下获得，实在是老夫之幸啊！”
“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让晚生好生羡慕！”许家俊确实羡慕，心里琢磨着若是趁柳老爷心情大悦时向他道出那件事，也许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柳伯父，晚生此次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您商量。”
柳舒一边宝贝似的将那幅画小心的卷起来，一边道：“什么重要的事？”
许家俊话到嗓口，又觉得实在有些难为情，脸涨的微红，但事已至此，也好硬着头皮说出来了。“晚生想……想在迎娶二小姐入府后，再纳一房侍妾。”
柳舒卷画的手一怔，回身看了看许家俊，这个年轻的后生斯文俊秀，不仅家产丰厚，还守礼敬人，所以当初许家俊托人上说提亲，他自然是一口应允，除了家世这个原因之外，还是因为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后生。
柳舒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倒不是不赞成男人有三妻四妾，就像他自己也是纳了几房小妾，可是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要嫁于他，而他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这话，实在是让他有些……反感。可反感归反感，许家俊能这么坦诚，就说明他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你要纳妾这事老夫不反对，老夫只盼着我家烟儿嫁了你，你能真心待她，老夫这么多孩子里面，独偏爱她，见不得她受半点儿委屈。”
虽是一片温和话语，但许家俊还是听出了柳舒后半段话里所需要表达的意思——纳妾是小事，柳二小姐受委屈才是大事。许家俊恍忽出神间，柳舒见他面色有异，心里有些狐疑，心里大惊道：“你是不是心里面已经有人了？”
许家俊抬眼对上柳舒探究的视线，心里一咯噔，“不瞒伯父，晚生确实已钟意一女子，我们……”许家俊将他与牡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之事细细道来，最后又郑重地道：“但请伯父相信，晚生娶了二小姐，绝对真心相待，绝对不会亏待她！”
柳舒脸色阴沉，冷冷道：“是谁？”
许家俊被柳舒冷不丁压低的声音吓了一跳，咽了口吐沫，道：“……茗芳楼……牡丹。”
一听到茗芳楼三个字，柳舒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许家俊，这个他以为最与他志趣相投的人，竟然痴恋一个青楼女子，还妄想着娶了他的女儿后，再将那个风尘女子娶进家门！可笑至极的是，他还期望得到他的允许！
柳舒气的全身都在抖动，忽的一把将手中珍爱的太白真迹掷在地上，声严厉色的道：“许家俊，老夫虽然老眼昏花，但不至于糊涂，你虽从商，但先祖也曾是文官，老夫以为你定是承继了你祖辈的儒雅风采，岂料你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许家俊被训的脸色青白，不敢置信的望着被柳舒掷在地上的太白真迹，那可是太白真迹啊，竟然说扔就扔了！他虽然想到有可能遭到嘲笑和拒绝，但没想到柳老爷的反应竟如此强烈。“伯父，我……”
柳舒捂着胸口，他虽然很愤怒，但文人的傲气还在，摆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我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女儿，怎可与一介风尘女子共侍一夫？别说老夫不敢苟同，就是老夫那不曾踏出闺阁的女儿，也断断不会同意的。”
许家俊愕然的张了张嘴巴，却是愣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柳舒的一段话说的又气又急，脸色有些煞白，呼哧呼哧的直喘气，许家俊想去搀扶他，却被他拂袖拒绝。
“爹说的没错，我是不会同意的。”柳烟一直躲在门外偷听，此时见柳老爷气的犯病，连忙从门外走进来。
许家俊腾的转过身，只见温暖的春光下，一袭水粉色衣裙的妙龄女子站在廊沿下，肤如凝脂、白皙胜雪，眸若秋水、澄澈幽静，唇色嫣然、粉嫩润滑……许家俊眼前一亮，顿时觉得满堂生辉、光彩熠熠。
“爹，我扶您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柳烟看也不看许家俊一眼，急急的走到柳舒的身边，轻柔的搀扶他坐下，替他抚背，又命人沏来温水伺候他服下，一番折腾后柳舒不再急促喘息，柳烟这才站直身体，看了如同木头人的许家俊一眼。“许公子，我虽是女儿身，但也容不得他人轻视，你的话我方才也听到了，但恕我不能答应。我已吩咐管家传出消息，就说你今日是来柳府退亲的。”清脆柔婉的声音将这忧关名声的话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倒将柳舒和许家俊愣住了。
“烟儿，你……”柳舒看着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他虽然也不同意许家俊娶牡丹为妾，可是事情还没到最坏的程度啊，并非没有扭转乾坤的可能啊！
“爹，”柳烟不在意的摇摇头，笑颜如花，道：“许公子已有心上人，我不愿嫁给一个心里装着其他女子的人，我要嫁的不只是一个夫君，而是一个可以白头偕老、一心一意待我的人。”
柳烟歪着头，既娇媚又俏皮，笑着缓缓道出她心中对未来的期许和固执，为此心愿，她不愿有丝毫将就。
“既如此，要退亲也是我们柳府，你却让他……”柳舒是知道柳烟的固执的，不免心有懊恼：“如此，将来你的名声可如何是好？”
柳烟却并不在意：“爹，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当作不知道，他心里装着别人，我嫁过去也只是活在另一个女人的阴影里，这并非我愿，所以我才想退亲。”柳烟并不急燥，尽量用柳舒能接受的语气慢慢道来：“这件事虽然是许公子错在先，但却是我毁约在后，许公子虽然萌生纳牡丹姑娘为妾的心，可是毕竟还未纳，他能在那件事发生之前先来同您商量，是君子所为；而我在没有同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任性退亲，确是我的错，我明知故犯，是希望我此生不留遗憾，所以我让柳管家传消息说是许公子来退亲，不过是替自己的任性道歉，也算是与许公子两清了。”
柳舒还欲再说，但也知道说再多也无济于事，想必此时，柳家二小姐被退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吧。他并不担心他自己的名声，毕竟是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名声钱财都是身外物，可是烟儿才刚满十五岁啊！他心中懊恼不已，可又不忍心责备柳烟，眼眶竟有些热：“事已至此，再说又有何意？罢了罢了，老夫老了，就随你们吧。”
许家俊没想到事情竟演变成现在这般境地，但也十分理解柳烟做出的决定，就像他得知牡丹要嫁于旁人时，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阻止。只是没想到一个女子对待爱情，竟也如同男子一般要求绝对的忠诚，为此毁了名声也不在意，这份胆识不但不让许家俊嘲笑，反而令他对柳烟有了一种欣赏之情，这份胆识和果敢是他不曾拥有的，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看清了自己的懦弱，不知怎的，心中竟隐隐流露出一丝后悔之意！他摇头逼迫自己不去乱想，也许只是出于钦佩罢了！“二小姐，说实话，我确实想过退亲，但若不是你替我做了这个决定，这个想法永远都只会是想法而已，谢谢你！”
柳烟望着清秀的许家俊，不敢想他就是她前世的夫君，也很难想象日后的他会变成一个乱臣贼子，被称之为霍乱朝纲的罪人！她朝他善意的一笑：“既然相爱，那就应该好好待她，人的出身由不得自己，相信你们会好好珍惜彼此。”
浮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即使知道即将面临更加激烈的阻挠，许家俊却也觉得异常轻松，原来最困难的不是爹娘的逼迫，而是自己下不了决心而已，现在最难的那一步他已经跨过去了，往后的路，他一定会牵着牡丹的手一起走下去。许家俊转身出门，外面的阳光正好，他仰头笑了笑，忽见鹅卵石小道上柳管家慌慌张张的朝西花厅奔了过来，脸色仓惶，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老爷，老爷……”柳管家慌不择路，一脚踩滑，重重的摔了一跤，可他爬起来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声音似在极力压着内心翻涌的情绪：“老爷……大少爷……大少爷他……”
柳舒正喝了一口温水压压心神，见柳管家仓惶的脸，不禁喝斥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大少爷怎么了？”
“大少爷……他……遇害了。”说完这句，柳管家再也控制不住，堂堂七尺男儿瘫倒在一边，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哐当一声。
柳舒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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