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的一个傍晚,船到了江夏。
艄公翻开跳板,将绳子的一端绑紧石柱。在那渡头上,有几个衣着朴素的男子翘首等待,见到画舫,却是一阵耳语。
那卖枣儿的将竹篮收了,算命的也将包袱拾掇了,除了行色匆匆的来往路人,岸上站着的几个,却是只等着不见离开。
胤禛却并不着急上岸。
叫人拿了古琴立在甲板上,又燃上一炉檀香。
婉转的音律就顺着修长的手指流淌出来。
他弹的甚是投入,抑扬顿挫间展现的是运筹帷幄。
“妙!妙!妙!”一曲毕,邬先生在一旁拍手称赞“没想到王爷在音律方面的造诣如此之高!”
胤禛摆摆手,“诶,高人面前搬门弄斧,让先生见笑了!”
二人闲话之际,一个一身短打的黑衣人忽然蹿上画舫。
“见过主子!”
“起来回话!”胤禛满面威严,一脸凝重。
等了几个时辰,等的就是这个人。
“任伯安现下一家大小都住在他内弟刘八女的内三院上!”
“刘八女?”
“是!只因此人前头七个都是姐姐,怕养不活,取这么个贱名!”
“方才说的‘内三院’是什么意思?”
“这镇上原来住的人,无房可卖,无地可种,刘八女那厮收留了三个院子,白天当人家佃户,夜里守庄子,都是外三院的,他自己带着家眷住在内里,叫‘内三院’。那厮手面大得吓人,家里的奴才都分三六九等,睡女人也学宫里翻牌子,就连江浙巡抚都要让他三分,听说他今晚在内三院招待任伯安,就连这里的知府老爷都来做陪了呢!”
胤禛咬了咬牙,冷笑一声“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市井泼皮!”
眼下国库里银子不满四千万,下头豪绅却富可敌国,一边是黄河患区成千上万的灾民,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一边是这些蛀虫们不劳而获,为富不仁!
官依钱,钱依官,这就是盛世!里头的隐忧让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些,胤禛一脚踢倒了琴架子。
见他发了火,一旁众人连忙都跪了下去。
“东家派来的人现下在何处?”
东家指的是太子,在外不好直说,便都叫东家。
“也在宴席上!”
胤禛的脸色更加阴沉,摆了摆手,命黑衣人退下。
“先生以为如何?”他转向邬思道。
邬思道顿了顿,片刻计上心来“我们可以上岸了!”
岸上接应的人,带着众人走了足有一顿饭光景,终于来到镇西北角一所大院落前。
虽然挂着客栈的幌子,但看样子从前是个会馆,前头搭着戏台子,楹联上写的联语是什么“三分鼎”、“一部书”,黑暗中瞧不清楚,但显然已经废弃。
这里的气氛与他们刚刚经过的前镇大不一样,门前人来人往,滴水檐下一溜玻璃瓜灯,照得雪亮,院内还不时传来一两声箫笛,远处还有人抬着大桶大桶的洗澡水往院里送。
一个有了些年纪的老翁过来招呼,带路的人压低声音道了一句“要三间上房,若是走漏风声,爷要你的老命!”
刘八女在江夏手眼通天,哪家客栈要是住进生人不向他禀报,轻则关门大吉,严重的掌柜的就要缺胳膊少腿。
好不容易找到这家,老板前些时日带着厨娘私奔,老板娘一气之下跳了河,这里就成了没主儿的野店,老伙计上了年岁无儿无女,想趁此机会多赚几个养老钱。
老伙计带着他们转到后院,抖抖索索取钥匙开门,又摆摆手,胤禛头一个过去,接着邬先生带着大伙也跟了进去。
老伙计眯着浑浊的眼睛嘱咐他们“除了我之外,谁敲门爷也别开!”
野外的风吹来,将胤禛袍角撩起老高,他和蔼一笑“老人家,放心!”话犹未及,便听角门内“哗”的一声,几个人急回头看时,却是李卫被东屋一个人兜头浇了一盆洗澡水,一个半老徐娘的粗壮婆子敞着半面膀子生气骂道“没见过女人洗澡,回去叫你妈解怀!”
李卫本是去打探情况的,此刻闹出这么个笑话,又羞又窘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自处。
这时就见翠儿奔了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我让你色!我让你色!早就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众人望着李卫的样子一阵闷笑。
嘉宝杵在胤禛身旁,想起他让平遥上船一事,便低声学着翠儿的话“早就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
胤禛五官揪到一起,抻了几抻,道了一句“胡说!”
“我没有!”嘉宝低着头,声音很轻,样子淡淡的。
胤禛看看众人,有些尴尬的喝了一声“都在外面等着!”
说罢,拽着嘉宝就进了屋。
“王......!”
嘉宝的话尚来不及出口,就被温热的唇堵回在口中,她的意识瞬间就不争气地混沌起来,而他本来就揽着她的肩,现在索性将她抱起盘在自己腰上,追着她缩躲不过的酡红面颊霸道而强悍地印下吻痕。
“你怎么了?”嘉宝又羞又臊的推开他“大家还在外面等着!”
“让你不讲理!”胤禛轻轻咬了嘉宝一口!
嘉宝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看着我!”胤禛抬起嘉宝的脸颊,与她额头相抵。
嘉宝依言幽幽望向他。
“有生之年,除了宝儿不会再有!”
嘉宝莫名眼眶一热,“王爷莫要这样,是嘉宝不懂事了”。
胤禛笑笑,“怎的还哭了,原本也没生气,只是不想你误会!”
嘉宝擦擦眼眶里的水雾“没想到王爷惯会哄人,刚刚那句话,任天下哪个女子听了都会感动!”
胤禛撇撇嘴,剜她一眼“可本王却只会对一个人说!”
嘉宝破涕为笑,娇嗔道“王爷别闹了,快让大家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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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府衙的公堂之上,胤禟一袭便装,上身微斜靠在大堂正中的官椅上翘着二郎腿悠闲的喝着茶。
地上战战兢兢的跪着县太爷和一应大小官吏。
"九爷,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呀,您就别为难老朽了呀"
"难为?哼,你们这些人拿着朝廷的钱,买宅子,娶小老婆,成日里干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儿,你以为你爷不知道?这会子在这跟我整出这套劳什子,你以为九爷真拿你没辙?来呀,把这老不死的家里家外大大小小二十几个老婆都给爷拽城门上去,我这里一给你话儿,就动手!"
“是!"跟在胤禟身边的赵二拱拱手。
“九爷在下真的是为难呀,这调兵是需要兵部下函到巡抚衙门才可以的呀,擅自调动是满门抄斩的呀!"
胤禟扑哧一乐,然后向他摆了摆手,县太爷递过脑袋。
胤禟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那你怕不怕满门脱光?"
县太爷登时僵住,片刻又坐到地上哭天抹泪。
“你们也太欺负人啦!”
胤禟嘻嘻一笑,朝他伸出手“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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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胤禛的密令也到了陕西,年羹尧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信中又吩咐“可带五百名心腹亲兵”,更让人捉摸不定:去江南私访,要这么多的兵做什么?叫兵部知道,十四爷又会怎样想?思量许久,颇为莫名其妙,然胤禛的旨令又毫无商量余地,只好将自己的中军护营全部换了便装,将兵舰改了商船,白日分头沿江东下。
夜里号店而居,统由标营参将岳钟麒指挥:既不能违胤禛的令,又不能招眼惹朝廷注意。
待到江夏,已是十日后,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一行人在燕子矶下舟登陆,却见胤祥和邬思道等候在那里,一见面便道“亮功,辛苦辛苦!一路舟楫劳顿,我等寥备水酒为你洗尘!........这位是?”
“哦!你问的是他?”年羹尧转脸看看岳钟麒,笑道“岳钟麒,字东美,前任四川提督岳公升龙的三公子,原是顺定府同知。我去四川营务不熟,请他过来帮忙,为人最是肝胆仗义的……”
他此时并不知道胤禛也来了江夏,直当是胤禛在京城向他下的令。
邬先生见他带着外人,略觉意外,忙敷衍道“久仰,敢问是哪个旗下的?”
岳钟麒便知这是在盘自己的底,忙道“我是汉军绿营的,托年军门福,去年收到四爷门下。您是邬先生吧?常听亮功军门说起您,文略智策令人欣羡!”
听说也是胤禛门下,邬先生略觉放心,笑道“不敢当,快请!”说着便带他们到江岸一个茶肆里,因包了店,并无其他客人,酒食菜肴都是邬先生的从人用食盒子挑来的,十分精洁。
年羹尧几次张口想问邬先生怎么也从京城来了南地,因见邬先生心存戒备,便笑道“先生,东美是四爷见过的,又亲自关照吏部派到我营里帮办事务,我和四爷来往书信都不避他。你有什么事只管说,无妨碍的。”
邬先生打量了岳钟麒一眼,见岳钟麒虎目燕颔,双目精光闪烁,紫棠脸颊上一道长长的刀疤闪着黯红的光,五短身材上套着箭袖长袍,一身精悍之气,因笑道“原来如此,这就好!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到南地办事的,明面上如此,其实四爷还有密谕!”
邬思道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
听到本主有密谕,年岳二人连忙站起身。
胤祥左右看看,说道“坐着听吧。四哥命我转告二位,三日之后,以烟火为令,拿住任伯安解送京城!”
年羹尧笑道“就这么点事,值得叫我暗自带兵?主子也太多虑了,下个札子给江浙巡抚,他敢不照办?”
这准定是十三爷的主意,小题大作!
“江浙巡抚要能办,怎么会调你?”胤祥斟着酒冷冷说道,“札子不到府衙,说不定那任伯安就远走高飞了!”
说着便将江夏镇的情况备细讲述给二人。年羹尧至此才掂出分量,正要说话,岳钟麒笑道“邬先生,主子给这差使不难办。不过我们不是钦差,又是川陕营务上的,隔着省带兵围剿一个镇子,地方官会怎么想,江浙巡抚干预又怎么办?这不是小事!”
年羹尧腮旁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闪出杀气,转瞬间又笑道“先生,主子的信呢?请出来我看看”
“四爷信尾有话。‘阅后即焚’,烧了。”邬思道知道他是要凭据,笑道,“不过四爷给了一张刑部关防,你看看。”说罢哈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张纸递过去。
年羹尧展读时,上头写着:兹奉皇十三子怡贝勒胤祥钧令:近悉逆犯任伯安窝藏江夏镇。着令四川提督年羹尧将其捕拿,妥解京师交有司严勘。密勿!
后头没缀日期,显在是留着让年羹尧自己填写,年羹尧嘴角闪过一丝笑容,说道“想得周到!妙在‘密勿’二字!”
“这事宜速不宜缓”岳钟麒侧着身子也看了刑部密谕,年羹尧向他道“咱们让下头兵士分拨先把守住江夏各处要道,不要打草惊蛇,防着姓任的逃跑!你传我的令,不要怕辛苦,把网封严,都装成行商贩夫,里紧外松地赶路。”
说到这里,他拉长了脸,叼声笑道“都是跟我多年的人了,办差也不是头一遭,也知道我的规矩,走错一步,我就要行军法!”
胤祥和年羹尧相交十余年,素来觉得年羹尧尽自骨子里有傲气,也还算随和,从未见过他如此狰狞狠毒的脸色,愣了一下,笑道“难为亮功想得周密。今晚我就修书给四哥,我的差使办完了。”
当下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分手各自到驿站安置。
回客栈的路上,邬先生温笑道“此人也就四爷敢用!”
胤祥也笑“四哥说了,对他,就是要欲擒故纵,他要面子,就给他面子,他要银子,就给他银子,等他将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他就会知道四哥是谁了!”
“哈哈.......!”二人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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