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身影不清地应了一嗓子,车速却是不减。
这样一直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在一座陈旧而古朴的楼阁前停了下来。
四层红漆小楼,三面置明间开门的敞屋,前廊和阁楼都描绘着烤蓝彩画。
内间却是仿江南风韵构建着青砖灰瓦,楼基很高,用雪白的大理石足足垫起来三寸,高高上翘的斗拱飞檐下是铺地的素面方砖,坡面铺的则是莲花方砖,两边都有石柱和兽头的青石勾栏。
却是一座颇显唐风的楼阁。
嘉宝被蒙着双眼带进去,看不到院中的景致、看不到楼阁的模样,直到进了正堂,才有人将她脸上的黑布摘掉。
阳光在一刹那迎面而来,睁开眼睛,有些不适应刺眼的光线,嘉宝抬手挡了一下,堂内奢华明丽的布置闯入眼帘——三面花梨木太师椅,中间地面上是用金线织锦的富贵吉祥大红毯,堂内悬挂着黑漆烫金的匾额,匾额下背对着自己站了一个人。
“各位爷一路辛苦了。今日我家老爷特地请各位过府一聚,是因为知道各位都是出身富贵的少爷,并且都有高远志向,想在这次的会试中取得好成绩,并且有资格进入殿试。”那人没有回身,只用悠然的语调说着。
嘉宝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后面还有其他人陆续被带进来,都是一身锦缎华服的装扮,年龄有大有小,此刻揉着眼睛,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魂甫定的神色。
原来说是接人,却是抢人。
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凭空不见了,在茶肆找寻线索的胤禛,会不会有所察觉……
“有你这么做事的么,知道小爷是谁?爷是江浙道台大人的表亲,要是那破马车有个闪失把小爷给摔了,你赔得起么?”
被带进来的人中有好几个都跟此人一个反应,七嘴八舌地显示着自己的身份。
嘉宝站在一侧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将在场的几个考生的相貌都记在了脑子里。
驿馆里给他们下帖子的那个人就在旁边,低眉垂眼、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背对着站在匾额前的人转过身来,却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眯着眼,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内堂里的人。
一开口,却是丝毫不留颜面,“若说身份,想你们加起来都不够我家老爷一个人的分量。道台大人的表亲?八竿子打不着的难道也算?还有什么八府巡按的姑舅亲、知府的表弟……倘若谁有本事说不用通过会试,就能站在太和殿上参加皇上殿试的,现在就从这里出去。”
原本几个趾高气扬的书生,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如果谁真有那本事,还巴巴地钻营偏门做什么呢……
嘉宝却是一阵咋舌,究竟是怎样厉害的身份,竟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或者……果真有这么大的本事,手眼通天!
“现在呢,我家老爷怜惜你们都是人才却怀才不遇,恐会被那些在朝中有关系的人挤下来,特地给你们一个机会。现在就坐下来写下你们的名姓、年龄、旗籍……等我家老爷看过、核对过,自然会对各位进行专门的辅导和教习。”老者说完,即刻有端着托盘的小厮走了上来,里面盛着笔墨纸砚。
嘉宝被指定坐在其中一张敞椅上,看着摆在面前的宣纸,拿起笔,余光过处,似有若无地瞥了旁边的人一眼。
却见众人此刻都是满脸莫名和迷惑的神色,皱着眉,手里的笔却是迟迟不落。
都知道此事非同儿戏,就这么将自己的家世出身写下来,万一被有心人看到或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可不就是脑袋搬家的事儿了么?
“想要前程似锦,还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几位爷忒没胆识了吧?”那锦服华袍的老者捋了捋胡须,挑着眉,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去。
“我家老爷呢,有一颗惜才之心,将千金难求的机会拱手送到你们的面前都不要?还是那句话,想求仕途的留下,不想的,府里的奴才随时随地可以送各位回去!”
出身富贵的纨绔子弟多少都是有几分畏惧和疑窦的,听了这话却挨不住面子,暗自咬了咬牙,提笔就往宣纸上面写。其他人看到有人肯写了,自己方落笔。
“大兴钱庄的票号想必各地都有,各位少爷出得起银子,自然就看得见锦绣前程。届时一朝登科,还怕撒出去的东西收不回来么?”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倘若是人人出得起银子就可为官,莫不是普天下的富贵子弟都能金榜题名?嘉宝失笑地看着手里那张洒金纸笺。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腾地站了起来,“如果你家老爷真能让我被赐三甲进士,莫说是十万两,就是一百万两也出得起!”说话的,是自称江苏米粮大王独子的年轻公子。
年迈老者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一抹幽然,“小少爷可别光说不练。”
此时此刻,在场的很多人都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出门未携带很多的,也摘下了腰带上的环佩信物。
嘉宝看了看自己,却发现自己身上除了一柄金制折扇,连个钱袋都没有。本来做的就是男装打扮,一应女儿家的首饰都摘了,也没添置挂件。
收东西的小厮捧着托盘走到跟前,嘉宝有些尴尬地站起来,拱手道:“抱歉,出门匆忙,未有一件贵重物品,囊中羞涩,可否下次……”
下帖子的那位在驿馆里见过她,自然认得,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刚想开口,就听那老者道:“这位小少爷……却是面生得很。”
嘉宝面色一紧,“在座的都是从各地来京参加会试的举人,没见过也是正常。”
“话虽如此,但老朽瞧着小少爷的面相……”老者捋着胡子走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嘉宝的脸,像是不放过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若有所思。
嘉宝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其打量。
忽然,老者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却是眯起眼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语调森森地道:“可真是奇怪了,小少爷身为男儿身,居然都没有喉结……”
一语毕,她的心陡然一沉,“晚生骨骼精奇,天生如此,老人家莫要笑话才是。”
老者盯着她,“是么,可老朽看着怎么不像呢?而且,小少爷不仅没有喉结,耳垂上竟然还打着耳洞……刚刚从你进门,老朽就觉得你不对劲,其他人都是自顾自的,唯独你眼睛一直滴溜溜乱转。说,你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打着鬼主意?”
嘉宝神色微滞,硬是扯出一抹笑容,“老人家说的哪里话?来这儿的可都是为求仕途、求前程。老人家莫不是根本没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却故意在这里拿话糊弄人,收了银子又不想办事情了,只靠着吹嘘来骗钱?”她反咬一口,在座的人闻言,都跟着露出疑惑的神情。
“好一个聪明的娃娃,老朽却偏不上你的当。来人啊,把他的帽子摘了,看看到底是雌是雄!”话音落,即刻有小厮凶神恶煞地冲上来。
嘉宝想辩解,却已经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这时候再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
帽子被陡然摘掉,盘在发顶的麻花辫落在肩上,几缕乌丝垂在脸颊边,因拉扯而有些凌乱,却是女儿家的打扮。
“还真是个女的!”在场的人一片哗然。
嘉宝甩着手想挣脱开,却被反拧着双臂动弹不得,气急之下高声道:“女子就不能当官么?如果我是代替父兄来的呢?”
老者闻言,却是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道小姑娘想说什么呢?女子当然可以做官啊,可不是在我们大清,如果姑娘生在前面几个朝代,或许还能当花木兰、穆桂英披挂出征呢!”他说完,引得其他人也哈哈大笑。
此刻老者的面色却凝了,半挑着眉,眼底露出森森寒意,“原来不仅是个捣蛋的,还是个来拆台的。来人啊,把这个小妮子带下去,关到柴房里面去。”
嘉宝明知道反抗不过,却依然喊叫着“放开”,一个劲儿地挣扎。
小厮不耐烦地将她押出正堂,直奔西侧的一间破旧屋苑走去。
推开门,里面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小厮反手一推,就将嘉宝推了进去。
等到门扉在身后关上、门闩落锁,她看到外面的人走远了,才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名曰柴房,却连稻草堆都没有,只有几捆破棉絮码放在角落里面,呈现出灰黑色的斑斑色泽,累月受潮,散发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嘉宝垂着头,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就这样被识破,然后被关起来,若无外援,想要活下来恐怕都难,更别说是能出去了。
这座宅院应该就是科考舞弊案的源头,而里面的人就是其中的参与者、犯案者,帮凶都在,尚欠主谋,倘若让她跑出去了,这一干人等就都跑不了。
这里面牵扯着怎样庞大的官场势力,又关系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不过来拼命才怪呢。
她是太不小心也太自负,光凭着她一个人、光凭着这两日跟胤禛在一起得到的一星半点儿线索,就想将积弊已久的事端查清,到头来,可能连性命都要搭上。
正盘算着该如何脱险时,扉门“吱呀”应声而开。
刚刚那几个小厮又推进来一个人。
“将他们二人绑在一起,省得咱们操两份儿心。”
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将那个人与嘉宝背靠背绑在一根竖杆上,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见到有人跟自己同样际遇,嘉宝竟然觉的紧张的心安稳了不少。
过了一炷香时间,嘉宝费力的转过头,向那人望去。
皎洁的月色下,与她背靠着背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神采奕奕的男子。虽然只能看到侧脸,却依然挡不住英气逼人。
长相偏阴柔,但是却不娘气,英气和魅惑,很好的在这个男子身上同时呈现。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湖水。
“看什么看,再看爷揍你!”男子吼道。
嘉宝撇撇嘴,剜了他一眼,暗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凶什么凶!”继而又转过头,透过狭小的气窗望向浩渺的夜空。
若是他发现自己丢了,不知道会作何想,会着急么?
想到这里,嘉宝有些黯然,虽说她会控制自己的心不去爱上他,但有一点却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她已经嫁给了他。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张纸条被人从门缝中塞了进来。
男子用脚勾过来,夹住。又用下颚展开。
嘉宝用余光扫到上面只写有一个字:等。
(https://www.tbxsvv.cc/html/64/64849/3379135.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