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太阳依然在暴晒,阳光就像源源不断的火烤着整个地球,地面的热气不住往上冒,顺着裤管钻进去,蒸着人们的小腿。这时候,广场的大树荫下坐着几个老人,一边歇凉一边聊着天,老人们的旁边一个小男孩在乱跑着,他一阵钻进树荫下,一阵又跑到太阳底下,老人们也由着他自己的性子尽兴地去玩乐。也许小男孩就喜欢这样的环境,喜欢在这样的天底下无拘无束地玩耍;也许这就是他最感到高兴的事情了。
吴志迈步到了树荫下,坐在树旁的台子上,他感觉凉爽了很多。他抬起头望了望天空,蓝蓝的,高高的,斜中间镶着一个大太阳,正不断地往外吐火。它停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往西去的意思,似乎它也喜欢此时的无拘无束,喜欢任性地玩乐。然而,它却让人们经受着肉体被烤出油脂的煎熬,一些忍受不了的人早已躲在家里或者能够歇凉的地方不敢出来。
吴志想想太阳光炙烤身体的燥热,就不想走了。他觉得自己身体本来就单薄,也没有多少的脂肪,如果让太阳晒得过分,那么即使连那么一点点的脂肪也将不复存在,剩下一具光在骨架上赘一些精肉的躯体,丝毫没有活气和弹性,会让人看着害怕。索性把那么一点点脂肪从太阳的嘴里保留下来吧,也好让自己不至于成为一个残缺的令人怜悯或者恶心的人。那么,也就只有继续留在树下,留的时间越长一点越好,留到太阳不那么强烈了再走。
于是,他坚决地坐着,他的主要目的就是在享受阴凉中等待——太阳炙烤的激情过去。
等待,不知时间的长短,不知太阳炙烤过了的标准(或者太阳炙烤的激情过去是以什么样的程度去衡定),不知是否会有点风,不知在这个人很少的广场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不知自己在等待的时间内应该干点什么,不知自己在打算走之后是否还能找到激起兴致的地方,不知自己在单位还要等多久才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不知单位领导怎样更换,不知副董事长是否能念及自己的好处而帮他一把,不知自己的人生要走向何处,不知自己想要的东西真正是什么,不知……
突然,吴志渐入缭乱的心绪被左肾边不轻不重的一击拉回来了,他转过头一看,是那个小男孩,怔怔地站在旁边,一只手紧握着,半挺在肩旁,小嘴半噘半嘟着,目光中看不出是喜是怒,但直愣愣地盯着吴志。吴志不明白小家伙为什么要击他那一拳,而且看那阵势还想要击,如果不回头这么一看,也许小家伙的第二拳又已经击到。他被小家伙的这一出整蒙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眼前平白无故地以暴力来对待他的小家伙。他盯着眼前站着的这个暴力的萌动者,眼中忽然带了些质问和吓唬,小家伙“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向那几位老人那里奔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女人赶紧起身,一边迎小家伙,一边问怎么了。小男孩扑到了老人的怀里,老人边哄着边慢慢问怎么回事。没过几分钟,他不哭了,回头望了望吴志,眼中还是含着泪。老人也跟着望了望,但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透出了责怪吴志的意思。吴志不想再看这老少两辈,他觉得他平白地受了一场委屈,但他不想向那老人陈述什么。他觉得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即使陈述了,小男孩的一拳之仇是万万报不了的,顶多听到老人责怪小男孩两句,或者退一层地说一句“你是大人,就让着些娃娃,不要和娃娃一般计较”。他感到很难受而且无趣。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住了一年多,扣除上班的时间也有快半年的光阴了,可是怎么都觉得融不到这个城市里来,无论怎么从心理上去诫慰自己,总是和这个城市之间有一层隔阂。即使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但总还是觉得被这个城市的人排挤,就像刚才的那个小孩和那个老人。除了单位那些天天见到而又不想再见到的面孔以外,他的周围都是一些陌生人。他没有社交,没有建立起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圈子,闲暇的时间只有睡觉和在自己的小窝窝里宅,或者顶多在街上溜达溜达,去看看人,接触一下人气。一年多来他常常感到孤独、寂寞和无助,而且是生来少有过的。他每每惧怕,但又无可奈何。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厌倦这座城市的情绪。每当出现这种情况,他都要勉力克制自己,试图说服自己继续留下来,或许度过了这段难熬的时光,前面就会有光明显现。
小男孩嘟着嘴对老人说了句什么,老人似乎是没听清楚,重复了一句:“要什么,大些说!”
“火腿肠!”小男孩声音大了些,但还是很小,充满了羞涩,就像犯了什么错不敢承认那样。
“走,给你去买。”老人边说边拉着他的手走开了。
小男孩一边跟着老人走,一边回头看一下,或许是向其他的老人宣示他和奶奶斗争的胜利,也或许是看看有没有别的老人跟着去抢他的火腿肠。
周围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但吴志内心的那丝清凉早已烟消云散了,他觉得继续坐在那些老人的附近,会继续受他们沉默的排挤和谴责,与其那样令自己内心不安,不如自己走开。于是他毅然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向憋屈的刚才告别。
大太阳还是没有把吐火的热情收敛一下,它迫不及待地把热量一下子泼到吴志身上,让他接受燥热无情的冲击。
但不管怎样,路是自己选择的,那就要忍受选择之后所带来的一切。既然不想继续在树荫下接受和老人们临近地坐着,那么就只有离开,只有在大太阳下暴晒,只有让热能一波又一波地涌向自己的肉体,掠夺皮脂下稀薄的脂肪和细胞内的水分。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吴志没有目标地往前走着,他的心中还没有要回去的念头,他还想走,还想在漫漫的纵横交叉的街道寻找自己的兴致。他走着,靠着人行道旁的那一排树。树不算大,枝条所能覆盖的范围很是有限,树荫自然也小得可怜,说白了那些树荫只能照顾它们自己的枝干和根部的土壤。尽管如此,吴志还是尽量让自己处在街道的树荫下,以便或多或少地分享一些清凉。
走了不久,吴志的身体就被黏兮兮的汗浸透了,衣服也粘在了身上。这时候,他反而不觉得热了。他已经适应了高温的洗礼。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只有无所谓这一种心态。
闻着汽车驰过时卷携过来的车胎的橡胶味和路面的柏油味,看着偶尔走过的人和沿街店铺内形形色色的物品,听着略显低哑的流行音乐,不知不觉来到了书城下。吴志抬头望了望,然后走进了书城。似乎目前也只有书能多少提起他的一些兴致了。
吴志打量了一下书城,草草地转了一圈,找到了人文社科类书籍所在的书架,便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地扫描起来。他喜欢这一类型的书。他读大学的时候经常在图书馆借阅,读过了许多中外著名作家的作品,其中也包括一些西方哲学家的著作(尽管很多读不懂)。大学毕业之后这一年多来,再也没有像那时候那么读过书,也没有见到过和碰到过那么多、那么全的书。现在,他停在为那些国内权威出版社出版的书所设的专架前,一本一本地盯着过。他盯完了一个出版社专区的书,从其中选抽了最想碰的,翻看一下翻译者和定价,然后快速浏览译者导言,或者作者前言,大致了解一下那本书的内容,看是不是很吸引自己。他觉得翻译的书译者很重要,译者的翻译水平越高越能接近原作品的真实面貌。这是他衡量一本书翻译水平高低的一个标准,也是他的一个习惯。他对待书籍很挑剔。如果不是有一定思想或者影响力的作者及作品,他是不愿意去碰的,甚至在挑书的时候就直接略过。当他喜爱上一本书的时候有一种极其想要占为己有的冲动,而当看到那本书的价格比较贵时,他又顿时绝望起来,因为他的经济实力承受不起。他只有把那本书在手里反复抚摸几下之后很不舍地放回去,然后再看上几眼,很犹豫地走开。
就是这样的状况,他错过了很多好书,等后来极想要的时候却很难再找到了,或者是再版了,而价格比以前更高,他依然买不下。因为他在面对那本再版的书时更多的是衡量其是否是他最需要的。此时,他便以自己一贯的原则——事不过三来一而再地考量,等到第三次考量时,他便不得不又选择放弃。而每当后来想起那些错过的书时,他就感到心痛。但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从读书到现在,他的经济状况一直很悲催,尤其是现在,每月就那么一些工资,再拿出一部分给同学朋友还债,剩下的也就只能把日常的生活维持下去,如果再去买书之类的,恐怕以后的生活就更加简朴了。而买书,永远都让他有一种坚决和冲动,要么不买,要么就买一大摞。因为只要是去买,他就不舍得自己所见到的任何一本好书。
现在,他也不是为了买书而到书城,只是游走街头时碰巧路过才进来,想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看是否能激起自己的兴致,所以,买书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他将好几个专区扫描过来了。他觉得那些专区的书还比较有档次,甚至他对这家书城有了较高的评价,认为这家书城的老总有眼光。
他从书架上抽出萨特的《存在与虚无》(这本书他在上大学的时候听老师说起过,只是没有去借阅),浏览了一下目录,自为、虚无、共在、作为、自由、为他等词一溜烟地在他脑海里打了个旋,除了自由,其他的词他几乎不怎么理解。但目录中“与他人的具体关系”却吸引了他,他看着那两种态度(对待他人的第一种态度:爱、语言、受虐色情狂;对待他人的第二种态度:冷漠、情欲、憎恨、**待狂)感到既新鲜又那么另类。他觉得,与他人的关系中爱、冷漠确是有的,语言也是有必要的,但是其他的那些只能是小部分的,不能代表全部,所以也不应该作为对待他人的态度而罗列在这里。看过目录后,他认为这本书比较吸引他的是自由、冷漠,他想慢慢看讲述自由、冷漠的章节,看萨特是怎样述说这些的,是不是他在看过后能够找到一些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能够成为指导自己今后生活的律法。
他找了一处宽敞的地方席地而坐,将书页翻到了讲自由的那一章,开始慢慢读起来。起初读着还觉得比较流畅,慢慢地,语言有点晦涩了,而且也不能一下子就理解。但他读到“就从人们能够设想事物的另一状态的那天起,一束新的光线就照在了我们的艰难和痛苦之上,我们就决定这些艰难和痛苦是不堪忍受的”、“因为他轻而易举地就能设想他的可怜的生活水平比人们想要强加给他的那一种处境要好一些;但是他并不感到他的痛苦是不可忍受的,他适应这种痛苦并非因为他逆来顺受,而是他缺乏教养和必要的反思来设想一种在其中将不存在这些痛苦的社会状态。于是,他便没有行动”、“正是在他要谋划改变痛苦的时候,痛苦才对他表现为不可忍受的”、“如果说我接受低工资待遇,这也许是由于恐惧——而恐惧就是一种动力。但这是对饿死的恐惧;也就是说这种恐惧只有在恐惧本身之外、在保持我认为处于‘危险’中的生命而想确定的目的下才有意义”、“在一般情况下,我们通过由自由,用动机、动力以及活动所包含的目的组成的活动来取得自由”这些句子时,他有了一种强烈的共鸣感,并深为这些话所折射的力量服叹。他觉得他现在的困境让他很苦恼,名分不正,收入不丰,而他又不敢放弃那份工作,因为他内心深深地恐惧着,恐惧没有收入后的不敢想象的生活,恐惧失去它而失去活着的尊严,于是,他选择忍受,忍受办公室那些人们的颜色,忍受副董事长的模棱两可和迟迟无动于衷,忍受单位的不履行承诺,忍受迷茫带来的煎熬和人生的遥遥无期。而这段时间每每都有种强烈的冲动,欲要挣脱忍受,可是又被重重顾虑所束缚,不得不又折回来继续忍受。每在此时他便犹豫、失落、痛苦、迷离和彷徨,便不断地幻想,不断地认为也许明天会好起来。于是,他似乎多少有了些逆来顺受,似乎觉得自己也缺少了一些教养和反思,缺少了冲破现在困境的动机,缺少了对不存在痛苦、失落、迷茫等的社会状态的设想。他如何将以后的路走下去,如何让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而不是徒劳地浪费,如何在人生路上获得自由?他想着这些,试图要在书文中找到答案,以解他长久以来屡屡冒出的问题的困扰,于是,他重新捧起书,接着读了下去。
读了很多页,吴志感到脖子有点困了,腿脚也有点麻木,就把书往后翻了几页,看到一章内容就快要读完了,把书转到左手中,站起身来,用右手揉了揉腿,转了转腰,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伸了伸胳膊,然后慢慢想看过的内容。他突然觉得,看了那么多,似乎没看出多少东西,糊里糊涂的,在那漫长的篇幅中,行文总是在自由、存在、虚无之间绕来绕去,把他都快绕得分不清方向了,可是什么是自由,怎样才能是自由的,他却仍然说不出来。也许是自己思想境界达不到,未能读出萨特写作的真正用意,也许是未从头开始看,萨特的很多用词的涵义没有弄明白,除了那些引起自己强烈共鸣感的话外,后面所看的这许多论述就有些弄不懂。
书城内除了播放的低沉的轻音乐外,几乎很安静。他看看书架周围没有几个人,感到时间还早,出去了外面还是热,而且也不知道再去做什么,索性就呆在这里,一边吹空调一边再看看书。他又蹲坐下来,把书往前翻了一些,翻到了讲冷漠的那一部分,读了几段,自在、自为、主观性等等不易理解的词又在行文中频繁地出现,他感到仍很难理解,先初那种很想通过这本书找到一些人生指导的意愿全然消失了,对这本书也失去了兴头,但他又不想从此放下这本书,因为他知道萨特在哲学界很有影响力,他的这本书在二战之后的法国很畅销,也广受欢迎,也许对人生真的有很多益处,否则二战后迷茫的法国人为什么会那么津津于这本书。他想在以后经济有些宽裕了再把它买回去慢慢读,一字一句地读,哪怕是耗费很漫长的时间,只要读懂它那也是很值得的一件事情。他站起来把书放回了原处,又在书柜前搜索起了别的。
《理想国》、《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哲学研究》、《实践理性批判》、《生存哲学》、《爱欲与文明》、《在事实与规范之间》、《规训与惩罚》……一本本地过去,柏拉图、尼采、康德、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福柯、维特根斯坦等熟悉的不熟悉的哲学家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在他的眼前走过。他搜索着,踌躇着,兴奋着,又多少有些失落。他很想把这些书买回去,但是他不能;他又很想把它们读完,可是一者今天没那么多时间,二者估计它们的语言和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差不了多少,也很难理解。他只有暂时舍下这些书籍,甚至所有哲学书架上的书,等以后经济充裕而且有时间和精力了再购回去慢慢研读。此时,他慢慢对哲学类书籍那艰涩的言语以及艰涩的论述颇有了些头疼和些许的遗憾。他不想也不好再在这些书籍前徘徊了。他想翻看一些有一定思想但又不难么难懂的书。于是,他走向了文学类的书架,在那些书架中慢慢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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