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没有人，吴志也没有看墙上挂的钟表上的时间——那块钟表是衡量单位职工是否迟到的唯一坐标，一瘸一点地紧溜了几步就到了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门开着，里面静静的。
吴志回头向楼道看了看，轻抬步走进了办公室。里面坐着两个人，见有人进来，都把目光移向了门口，见是吴志，行为中显出如经历一场大难后释怀重负一样的神情。他们和往常一样冲吴志示意了一下，以显他们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的问好。吴志回示后，把身子挪向自己的办公桌，坐下来搓了搓重痛的大腿，整理起了桌上的纸张材料等。办公室即刻又恢复了平静。
“没碰到猫眼？”大刘突然问。
“没有。”吴志边整理边回答
“怪了？”
“……”
“往常猫眼都是把在办公楼门口抓迟到，今天怎么突然开恩了？”
“昨晚喝醉睡过头了呗。昨天我看有几个老板模样的人开着一辆高档车把他接走了，想是请他吃饭。你想呀，跟老板们吃饭，哪有光吃不喝的？”正在办公桌前照镜子的乌鸦补了一句。
吴志心里面涌起一股不适的滋味，他本想说些什么，刚张开口，又把话回进肚里去了。
“不会吧，猫眼可是再抠门不过的，他整天板上副脸，就怕放过任何一个人的茬，哪还能允许自己睡过头去！”大刘不太相信地问。
“那老大叫他去开会也说不定呀！”乌鸦带着猜测的口气随意说着。她从来没有把董事长按照职务叫，都是以“老大”称呼。
“可能吧。早知今天是这样，我就不打车紧赶慢赶了，白花我车钱，小吴你完了把它给我报销了！”大刘说着说着就把矛头转向了吴志。
吴志内心一紧，怨气就上来了，他斜瞥了一眼大刘，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只是在桌上磕材料的声音微微重了些。
“就是，早知道这样，我也可以把早餐吃了慢慢来，何必到这会还饿着肚子。哎!我们哪，就是这命，哪像一些人，吊儿郎当地来，招摇过市一阵子就下班，也没人管，没人说，工资一分少不了，奖金照样拿。”乌鸦随和道。
吴志最厌烦的就是这样的话，尽管乌鸦针对的不是他。
实际上，吴志一直就对乌鸦没有好感，起因是他和乌鸦之间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那是不久前的一个早上，董事长把一份文案交给了他和张雁，让他们一起做。吴志想尽快完成，就要商量和张雁分工去做，却被张雁给了一句急什么。吴志把想法说给了张雁，可是张雁一直那样漫不在乎，一阵吃早餐，一阵嗑瓜子，一阵照镜子，一阵和隔壁工会的一个女人趴在那里相互评价对方的衣服。吴志对张雁的态度十分不满，冷冷地讽刺了一顿张雁，说她是长得不亚于猪八戒又不自知，还一个劲地臭美。没想到把张雁惹急了，在办公室大发起雷霆来，任谁压阻都不认，可着嗓门辱骂吴志。吴志本来就心有怨气，再加上被张雁当着众人揭自己的短，早也是火冒三丈，如井喷一样直冲着这个女人嚷嚷。两人的对阵一下子升了级，办公室的气氛进入到了极度紧张与热闹中，其他办公室的人听到争吵纷纷前来看热闹。他们看着这两人劲头汹汹，谁都不让谁，谁也压不过谁，他们想拦都拦不住，只有呆在一边干看。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平息了。原委是两人的吵闹惊动了猫眼，他进来二话不说就把吴志拖出了办公室。张雁紧随其后要捞个便宜，但终被猫眼的一瞪给挡在了楼道里。她终是对猫眼有些惧怕，弄不好他会把这一笔茬记在本子上，月底发工资时给予一定惩罚。然而，张雁事实上并没有就此罢休，她还是“主动”去找董事长告吴志的状，好在董事长平素知道她是什么号的人，没有多听她的“冤屈”，把她安顿了一阵，她觉得没捞到什么好处，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她总还是觉得吃了亏，回的路上也不管别人愿听不愿听，逢人就说吴志的这样那样。而吴志不知是被猫眼训了一顿，还是安抚了一下，只当是自己吃了哑巴亏，再没心思跟这样的女人计较，也就就此作罢，恹恹地回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瞅了瞅张雁之后，埋头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自那以后，张雁进了办公室对吴志总是视而不见，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讽刺吴志的话。吴志听到当作听不到，不愿与她计较，但内心里却越加厌烦这个女人。觉得她是个滑头，整天在办公室对着镜子照也就还是那么个样子，也没有照出多少好看的表情来。对于工作她几乎都是在推、磨、滑，或者“半途而废”，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也从来没有完整地完成过一份事情。就因为她这样，再加上她嘴上从不饶人，而且有时候还撒些泼妇气，董事长也拿她怎么不了。开她的差吧，她又是耍泼，又是找市里领导给董事长打电话，所以只好让她能得过就且过，也不去碰她惹她，只要她安安稳稳呆在办公室不惹什么事情就行。吴志也不想再去惹什么麻烦，能在办公室安分地过去一天就算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自那以后，吴志每每觉得张雁那个女人像个乌鸦，长得乌黑且不必说，还总不自量力，时不时地再涂抹点啥，终究改变不了黑的事实，更别说她的那张嘴了。吴志索性给她封了个名号就叫乌鸦。这当中除了前面那层意思之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吴志每天都很厌烦她在别人面前展示她的穿着或者谈论衣服，厌烦她一天一个妆扮，厌烦她每天早上在办公室一口面包一口水地吃喝，甚至厌烦她的一举一动。然而，他又不能形于外，只好在内心里一遍一遍咒她为乌鸦来安慰自己，平息自己内心的怒愤。
而这阵子，乌鸦借着附和大刘发牢骚的劲势又在指桑说槐，明着是说王二，暗里却指向了董事长他们。王二没多少文化，仗着是董事长的外甥，在办公室几乎就成了个游手好闲的人，素日里都是一副懒里懒散的样子，从来没个正经，不是上班不到岗，就是上班之后晃晃悠悠地进来，慵懒着眼睛，神情分散，斜跨在椅子上，再快快地补一阵子瞌睡。等到睡醒以后就情绪飞扬地聊起昨晚麻将桌上的事情来。这小子不知是从哪里学的，词汇极其丰富，说话又很幽默，几句话准能让你笑上一笑，又不脱离生活。但是这小子满脑子都想的是不正当的事情，什么女人的胸膛呀、大腿根呀、床上的事情呀等等。别看这小子没有结婚，蛮有经验十足之势，带情爱的语言几乎就成了他的口头禅，说不过几句他就带上劲儿来，趁势大侃上一阵子，搞得其他人也不正经起来，办公室弥漫着逗情的氛围。最为离谱的是，他能因乌鸦的一个小小举动而诡笑一阵子，而后大刘似乎是理解了他笑的涵义，也笑将起来；吴志起初是不明就里，但时间久了也便知晓了一二，或随笑一下，或让一切轻轻划过去。最应该尴尬的是乌鸦，但事实却非如此。乌鸦不知是故意还是反应本来有些迟钝，她先是望着别人发楞，倏尔明白过来，转而要么是故作姿态追着嬉打王二，要么就是随和着讲一些情爱方面的轶事轶闻，更加“活跃一阵气氛”。在办公室，王二和乌鸦最为投缘，实际上他们所谓的投缘就是王二对乌鸦的大侃情性，而乌鸦半推半就地听并作一些女人耍嗲的反应。但有时候，王二也很不给脸面，乌鸦要是说话过分了，他就要当面驳得她恼羞而无敢再言，让乌鸦没有台阶可以下。那个时候就是乌鸦最生气王二的时候。昨天王二又羞辱了乌鸦一顿，乌鸦还正记仇。她这阵子的泄愤，将王二和她之间的仇扯向了董事长他们那里，批董事长怎样怎样，批副董事长怎样怎样，批猫眼怎样怎样，单位的哪个人怎样怎样，进而再把吴志附带上两句，什么刚来的也要上人头，也不照照是什么嘴脸，什么自己在单位多么没地位之类，听她的口气似乎整个单位的人都和她结了仇。批着批着她的话又转向了为什么提拔没她的份、上月奖金为什么又比和她一同进单位的人少、背后没有人撑腰等等。她向来如此，一旦受点什么委屈，就要爆发，就要像这样地叨唠，一来宣泄她内心的不满，二来向别人宣示不要让她吃亏，否则她会想方设法讨到便宜，而且讨不到便宜她不会轻易罢休。而也在这个时候，任何她看不顺眼的人在她嘴上都是倒了大霉的，都会被批得一无是处。
吴志仍然是听到当作听不到，整理完了材料，坐着想事情。大刘也不搭什么茬，悄悄地坐着看他的武侠，任乌鸦怎么去说。
乌鸦叨唠得嘴困了，又见没人替她声张一下，或者是附和一声，自己觉得无趣，也就闭上嘴了。
室内又沉静下来。
……
“怎么都不说话呀？是不是昨晚干得太狠了，这会来养神？”王二从外面冲进来直嚷嚷。见没人回答，他越发大嚷起来，什么这帮人没意思不懂得讲情趣、不会享受生活之类的话脱口而出。吴志觉得他就像小孩子一样在瞎闹腾，没个正调，说出的话等于是在出气，不起任何作用，也影响不了任何东西。
大刘抬眼望着他，好像在寻思王二今天的表现。
不过也怪，王二今天的精神头十足，却不像往常那样懒散。
实际上，大刘根本就没必要费脑筋寻思，因为过不了几分钟，王二就能把他的事情全部倒出来。
事果如常，王二很快就把底细透了出来。他说他昨晚打牌赢了，去上网的时候还认识了一个妹妹，搞了一场艳遇。紧接着他说那女的味道怎么怎么，对他如何如何的。他口若悬河，说个不休，而且是越说越带劲，仿佛还沉浸在艳遇的场合中，使命地体验那“快乐”的滋味。他说着，手也舞起来，足也蹈起来，一边拍拍大刘的肩膀，一边向吴志“哎”一声，生怕别人不听他的话。他拼命地这样讲述，其目的就是想要把自己的兴奋传递给别人，让别人也跟着他去体味，去快乐。
……
大家都正沉浸在王二的氛围中，猫眼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办公室门口，他脸色很严厉，仿佛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或者是棘手的事情。大刘第一个看到猫眼，立刻低下了头，将投入聆听的神情缩了回去。乌鸦和吴志看到大刘的异常表现也觉到了些什么，环顾了一下办公室，也把头低下了。王二看着大伙突然行为严肃起来，感觉到似乎发生了什么，回头一看，猫眼在那里杵着，屁股赶紧一抬，从大刘的桌子上跳下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猫眼没有斥责，也没有巡查大伙在做什么，而是轻轻地说了声到会议室开会，就回过头走了。
大家伙抄起笔记本，紧步慢步去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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