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玄幻奇幻 > 吾名青鸢 > 第五章 红莲孽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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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廿九。晴。青鸢坐在轿子里,浑身打扮得花花绿绿,在去往沈府的路上。

    那日沈家来花间楼观舞,青鸢闲着没事,凑数跳了曲《绿腰》,竟被那位沈家旁系看中了,要她专程上门献舞。

    说道沈家,青鸢自然百般不愿。可沈家好歹是官家,竟然拿了李夭颜来威胁,青鸢和李夭颜虽谈不上关系好,但花间楼也没亏待她。再说那人只是沈家的旁系,从没有见过自己,自己去一趟,只要小心行事,应也无妨。

    轿子晃晃悠悠,熏香是甜腻而又俗气的**,青鸢一边思量着,一边被呛得连声咳嗽。

    可是兀地,轿子猛地顿住,青鸢差点撞到壁上,听见婢女呵斥“此乃沈府轿子!何人拦路!”

    青鸢迟疑,撩起帘子,瞧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蓝袍道士,晃悠着拂尘挡在轿子前。婢女和小厮们怒目而视,将他拦住。

    “罢了,道长请了。”青鸢并未下轿,只是让婢女把门帘撩起来,自己端坐正中,客客气气的向老道打了个招呼。

    “无量天尊。贫道天枢子。”道士走进轿子,立在青鸢三步开外。青鸢发现此人虽则须发皆白,可面容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普通,肤如脂玉,尤其是一双瞳仁幽微如夜,晃动着不知名的光芒,让人只看一眼就要陷进去,让青鸢只能呆呆凝视着他,不知下一句该如何应答。

    道士捋了捋长须,悠然道:“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沈府分家。”青鸢些些蹙眉。

    天枢子眸色加深。似乎有千万机密在其中演变,山河崩析日月湮没,普通的道袍兀地散佚出难言的气度,让青鸢的不由地恍了恍。

    “一步一红莲,一剑一生哀。业火焚前缘,剑斩此生安。”

    普通的字从道士口中吐出来,却含了千钧之力,一个个撞得青鸢心口发颤,一时忘了应答。

    天枢子也没有多言,瞧了青鸢一会儿,就拂袖离去。侍女放下帘子,轿子又悠悠向沈府行去。青鸢却一路恍惚,总觉得脑子里有钟鸣声声,嗡嗡乱响。

    这当口,轿子忽然一顿,听到了管家的声音:“把姑娘扶到上房里去,老爷们都候着了。”青鸢整了整发簪,心底有些异样,任婢女扶下轿,从偏门进到苑子。

    她一路都垂眸敛目,思量着接下来自己该如何随便跳支舞,却在再次抬眸看清上房风景时,瞳孔猛地收缩。

    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是沈府主家。也就是她的爹爹,家主沈岐所在的沈府。

    是她六岁前的家,是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刻下了她痕迹的,家。

    青鸢身子抖了抖,猛地抓住旁边侍婢的衣袖,哑声喝道:“那人不是旁系么!怎么来了主家!”

    婢女吓得脸色有些苍白,畏缩道:“奴婢不知,从一开始上面就这样吩咐的。献舞要人什么的,都是一开始吩咐好了的。”

    青鸢浑身力气兀地像被抽尽了般,她怔怔松开手指,看着小婢女告退,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从四周围过来,她忽的在原地笑出声来。

    “好,很好,一开始就打定了我青鸢的主意。我青鸢呐,可是十年都没回这个家了,十年都没踏进沈府的门了。”女子的声音嘶哑,竟然苍老如同老妪,她伫立在原地,那纤细的身影微微颤抖,好似虚弱无力。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叔侄姑姨,都是青鸢曾经熟悉无比又陌生无比的亲人。他们围住青鸢,目光阴沉,蠕动着嘴唇低声咒骂,又似顾忌什么,并未上前来。

    日光倾城,照得青鸢双眸一阵阵眩晕。她瞧见人群忽地让出一条路,走出三抹人影,当先的身形消瘦,是她的爹爹沈岐,右边的男子有些发福,是她的叔叔沈屿,左边的年轻男子身形英拔,却只有一只眼睛,是她的亲哥哥沈修阳。

    青鸢指尖动了动,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想向他们跑过去,像六岁前那般扯住衣角撒撒娇。可下一刻,她的眸底便寒气萦绕,唰的一声,袖中小剑毫不留情的往沈岐刺去。

    “放肆!”沈修阳脸色一变,抽剑出鞘,挡掉小剑,眸色复杂的凝视着青鸢。

    “沈岐,你给我下毒,让我在你的辰宴上受尽屈辱,你这个当爹的,还有颜面留着贱命,为人父母么?”青鸢似笑非笑,青衫身影高傲伫立,却些些颤抖,那双眸子里寒光熠熠,但不像是愤怒,更似哀然。

    “贱人!目无尊上,六亲不认!”一声钝响,一柄数十斤重的铁棒猛地往青鸢髌骨打来,猝不及防下,青鸢来不及躲闪,就听得骇人的骨头碎裂声,她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而她的面前,手执铁棒的沈屿满目狠戾,还厌恶的朝她啐了口,宛如在蔑视一条畜生。

    髌骨碎裂,无法直立。青鸢疼得豆大的冷汗滚下来,她的嘴唇都被咬成了青乌,浑身因为剧痛而颤抖得像打摆子。双腿却不听使唤,无力的瘫在地上。

    “堂叔不要!不要打堂姐了!”一个紫衣女子忽地扑上来,跪在沈屿面前,抽泣哀求着。

    青鸢一愣,待看清那女子容颜,却实在没想起这号堂妹。自己六岁就去了崤山,很多记忆就模糊了,但这般场景下,居然还有个堂妹为自己求情。

    “堂姐,我是修兰。小时候,和堂姐偷了祭祖的绿豆糕去喂鱼,被家里好一阵打呐。”沈修兰转过头,对青鸢一笑,眸底满是干净的真诚。

    青鸢虽是迟疑,但心底还是不由的感到暖意,双目一弯,她正欲回应,就听得沈岐平静的声音传来:“罢了。拖去宗祠。”

    一伙精壮的小厮涌上来,用粗粝的麻绳捆了青鸢的双手,像拖条狗般,一路往上房后面的宗祠去。地砖的灰尘呛得青鸢不住咳嗽,连眼睛都睁不开,碎裂的髌骨磨在地上,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淋,疼得她几欲昏厥。周围的亲人一路尾随,冷淡的目光没有一丁点的动容和怜惜,只有似乎理所应当的厌恶和狠色,巴不得她立马断了气。

    青鸢忽地内心作呕,那样的眼神和冷漠,让骨子里牵连的血脉,成了最尖锐的刀匕,一刀刀剜肉割骨,犹如凌迟,让青鸢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宗祠威严壮阔,静静矗立在上房北面。这是供奉沈氏先祖,历代家主灵位的圣地。

    古怪的是,从上房到宗祠,近三百多步距离,被铺上了一层炭火。熊熊的红炭灼热,构成了一条地狱般的火路。升腾起的热浪让沈家诸人不由的退开三丈,怀着畏惧的目光躲远。

    沈岐独自步入宗祠,上香磕头,周围鸦雀无声。青鸢被丢在炭火路前,浑身血肉模糊,却无法抵挡心底本能的恐惧。她瞧见一只麻雀贪玩落到炭火上,扑哧一声就被烧为一团焦黑。

    十六岁的少女终于声音有些变样,她瞧向走出宗祠的沈岐,沉声道:“沈岐。你。”

    沈岐眸色一闪,静静的凝视着青鸢,熟悉的父亲的眉眼,四周压抑的宁静,都在剜心蚀骨,让青鸢心底一寸寸塌陷。

    她兀地红了眼,发疯般挣扎着撑起身子,尖声叫道:“沈岐,你恨毒了我是不是!你恨死了我还活着!恨死我带着你的血脉活着!你要如何折磨我,你这个本该在崤山被野狼咬死的小女儿!沈岐!你才是最该下地狱的人!”

    青衫女子再没有了秋水般的清冷,也没有了堂堂屠鸢的凛冽,也没有敢质问天意的霸道倔强。只是一个与父亲争吵的,十六岁的普通闺中女儿。她的双目几乎撕裂开,声音嘶哑难听,泪水混着血水咕噜噜往下滚,却瞬时被炭火路的热气烘干。

    沈岐的身子可疑的一抖,并未应答,他看向沈屿点点头,后者眸底划过一分杀意,使唤了几个精壮小厮猛地擒住青鸢,一个大力,把她扔在炭火路上。

    顿时,滋滋的烘烤声,肌肤被烤熟的肉香,还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让整个沈府成了人间地狱。围观的沈家人吓得脸色煞白,甚至有胆小的当场呕吐起来。

    青鸢挣扎着抬起脑袋,避免着面容不触碰炭火,她伸出手去够炭火路的边缘,却听到咔嚓一声,一名小厮手执刀戟刺穿了她整个手骨。

    “往前爬!向先祖谢罪!”沈屿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传来,震得青鸢耳膜几欲碎裂。三百多步,步步炭火,直通宗祠门口。她髌骨碎裂,只能四肢着地爬行。

    肌肤烤焦的味道,诡异的肉香往她鼻尖窜,热浪烘得她眼前万物眩晕。剧痛,仿佛灵魂都在撕裂的剧痛,每根骨头都在哀嚎,四肢肌肤都放佛不属于自己,青鸢木然的往前挪动,两条无力的腿因为始终接触炭火,已经开始变为焦黑。

    周围的沈家人啧啧交谈着,暗自庆幸着,妇孺捂住了小孩子的眼睛,不让他们看见这副惨象,男人们豪爽的笑着,说着妖女得诛,仙人庇护一类的话。

    “妖女!别再活着牵连沈家!”一个人凑上来,对着青鸢的脑门啐了口。顿时,诸人纷纷凑上来对青鸢啐着唾沫,宛如对待十恶不赦的罪人,目光里厌恶如同嫌弃一条脏水里的狗。

    青鸢的脑门轰轰乱响,震得她头痛欲裂。肉tǐ的剧痛都已经麻木,她只是瞧向亲人们的目光,感受着轻蔑而肮脏的唾沫,无尽的哀然把她湮没,销hún砭骨。

    她突然想,把一切毁灭。九州涂炭,万民白骨,才能慰藉她此刻的,万分之一蚀骨之痛。

    她甚至想掏出袖中灼烫的小剑,刺向自己的脖颈。万蚁噬骨,剜肉补疮,让她几欲发疯,发了疯般要把一切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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