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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王府应选的那一天，是醇熙五年八月十六，是个黄道吉日，这天京师天高晴好，满城花菊随风开，水上彩霞色带霜。花丛里尽是游人游玩，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站在王府门前的大院里，我抬起头看到，偶尔有不知名的候鸟成群结队地向南飞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又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紧张，这个心情不知道用什么才能表达了。
王府门外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辆马车，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静悄悄的，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我和来自京城各地的妙龄女子站在一起，十几个人排成两队，端的是修短合度，云髻峨峨，靥面绰态，皓齿明眸，修眉丹唇。身上锦衣璀粲，耳瑶碧华。她们都低着头一声不吭，只专心照看自己的仪表是否有什么不合乎心意的地方，或是好奇地用眼角斜视观察近旁的其他丽人。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不明白进ru豪门，总会“一朝花开终逝去，可怜空留新房恨。”吗？
这场进ru王府的机会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我现在只不过来是个弱女子而已，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来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这样也好，随着大流就行了。爹爹和娘活着以前经总说像我女儿这般容貌如天仙，更不用说善舞，善词，一定要给我挑人品好，学问高对我也关心的郎君。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一定要嫁给这种男儿，和他平平安安的，白首到老，便也满足了。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这当中父母就去世了，家也败了。虽然韩王是皇帝的儿子，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但不是是我心中认可的最好的男儿。因为，他身边美女如云，不可能专心待我的。罢了罢了，胡思乱想什么，还是嫁给韩王也就是了，我观他也喜欢我的。
正是因为韩王喜欢我的，所以我并不细心打扮。只在脸上薄施粉黛，一身浅色紫丝牡丹的袍子，合着身形裁制的，倒也显出女性之飘逸美来。头上髻发带着一朵银丝金纹菊吅花高冠，除此之外高冠上斜挽一支红玉镂空翠鸟簪，缀下细细的银丝串蓝珠流苏，既美丽也不落入老套。
我心中明白，这不过是个走走场子，就也不肯多花费心思了，我只需等着王爷“留用”，让我直接进ru王府罢了。我们先在隔壁小房子里参加“精选”。一进房子一一站好，王府太监以极为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每一位姑娘，观察我们的容貌，辨听我们的嗓音，发、耳、额、眉、目、鼻、口、颔、肩、背、腿、脚、音，只要有一处看着不顺眼，听着不顺耳，当场淘汰。
然后剩下过了一审的就参加“二审”。“二审”时，太监拿着尺子，量我们的手、臂、腰、腿、脚，再令我们来回活动活动一下。凡是一处尺寸不符合要求、身体各部分不搭配，以及风度、仪态不佳者，一律退回。
最后是“三审”，“三审”由女官和年老宫女把关。我们单独进ru一间秘室，就有女官们仔细的检查着我们的皮肤和头发等，不符合条件的也就当场淘汰。
最后就是王爷选看，选看的地点在王府内的正殿长秋殿旁边的兰台阁里。这些待选女子分成六人一组，由王府太监引着进去被选看，其余的则在长秋殿的暖阁等候。选看很简单，朝王爷王妃叩头，然后站着听候吩咐就是了，王爷兴致一来问问待选女子几句话，考考其学问，如果没兴致那就问也不问，然后待选女子谢了恩，等待王爷最终决定是“翻牌子”还是“留用”。“翻牌子”就是淘汰了，“留用”则是被选中，选吉日确定了名分和品级即可入王府为侧妃、王嫔、侍妾等。
我这两天也打听到王爷早已大婚，正王妃是当朝太师的女儿，名为潘崋，一名尊王妃，名为郭宁，知枢密院事郭文的次女，她们两个都是太宗为之赐婚的，有名号，王妃封为正一品莒国夫人，侧妃封为从一品鲁国夫人。这次选的不过是侧王妃，庶王妃以下的王嫔充实王府，为王爷绵延子嗣而已。
今届应选女人也就十几个，在人群中，我也看见了玉环，丽华，向他们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进殿面见王爷时已是中午过后了。过半女子早已回去，只余寥寥数人仍在暖阁焦急等候。阁中的原始瓷青釉刻花香薰炉中放有郁金苏百合香点燃着，飘飘渺渺，香气清郁。
这时候，轮到我们几个了，我与玉环和另几名女子整衣肃容端端正正走了进去，听一旁引导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然后一齐站起来，垂手站立一旁等待王府司礼内监唱名，然后一一出列参见。只听一年轻的内侍哑着尖细的嗓音一个一个喊到：
“耀州道简常之女简芳芳，年十四。出列。”
“扬州知府王徵之女王妙音，年十六。出列。”
“户部行走书孙才平之女孙棠，年十五。出列。”
……
我忍不住抬眼偷斜着眼看阁里的装饰。只见兰台阁中墙壁的栋梁与柱子皆饰以山河，百草，飞鸟，走兽吅交错纹，堂皇富丽。黑色金丝楠吅木座上方坐着的正是王爷，他髻上戴着黑色獬豸玉冠，插着云纹玉簪，身上是方心曲领绯色蟒纹罗袍、衬以白花双鲤戏珠单，束以彩花如意纹大带，再以黑金两色交错革带绯罗蔽膝，着白绫袜黑色皮履，身体微斜靠着椅子，听她们请安也只点头示意，没问什么话便点了点头让她们退下。可怜这些选女为了被选上紧张了一天，到头来只是白忙活了。王妃坐在王爷右侧，身上穿着印金观音送子纹窄袖紫色绸衣，金边云如意绣长紫裙，外面披着一件鎏金如意云纹边紫霞帔，边上纹中交错着饰以牡丹、梅花和百合等花卉，看起来端庄贵气的。王妃虽劳碌了一日，面上已显疲态，但双手拢在怀里，直着腰强坐着，气度尊贵，丝毫不减。
“河东刺史杨知俨之次女杨玉环，年十五。”玉环脱列而出，身形从容，向王爷和王妃行了行礼，声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响亮：“臣女杨玉环参见王上王妃，给殿下请安，给王妃请安。”
王爷稍微坐了直身子，颇有兴趣到：“杨玉环，呵呵，吾记得前朝李太白有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你倒也没没落这个名字。可曾会过什么？”王爷的声音夹着嗡嗡的回音，远远听来有些不太真切，如在如轻似梦的幻境里一缕一缕飘出一般。
玉环温文有礼地道：“臣女愚钝，只略识得几个字而已。”
王爷“唔”了一声，点了点头，也就不吭气了，看着玉环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妃这时和颜悦色地说：“女子才便是德，女儿家应以针线女红，相夫教子为主，你能识几个字已是很好了。”
玉环闻言不敢怠慢，微微一笑答：“多谢王妃赞赏。”
王妃扭头看着王爷，王爷微微的点头，这才语带笑音，吩咐内监：“把杨玉环的名字记下留用吧。”
玉环退下，转身站到我身旁，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对我相视一笑。玉环大方得体，举止也很有大家风范，她入选是意料中事，我从不担心。
正想着，内监已经唱到我的名字，“蜀地书香之家刘海之女刘月，年十六。”我上前两步，轻轻地拜倒在地，垂首说：“臣女刘月参见韩王，王妃，臣女给殿下请安，王妃请安。”
王爷顿时坐直了身体，轻轻的“哦”一声，面带笑容道：“原来是月儿！”
王妃好像也知道我，也不意外，看着我缓缓的说：“可会什么？”
我低着头，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臣女会拨浪鼓，善于作诗词音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个实在是太糟糕了，王妃刚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唐突的说自己这些，恐怕已经引起王妃不满，心里颤颤突突的。
果然，王妃抚掌，眯的眼睛笑道：“哦，那你做一首来，我听听。只是不知你是真有才华，还是空说的，抬起头来！”
我额上冒起密密白毛汗，后悔刚才太冲动，现在也只能抬起头，约想一会儿，就说：“王爷，王妃，臣女有了。”
王妃皮肉不笑道：“念来听听。”说完微微侧目，看着王爷，见王爷也没吭声。
我清清嗓子，念道：
瑶台玉楼**早，昭阳殿前美人笑，丘池风光好。堤柳岸花复满道，金菊欲羞开蓬岛。
莺啭上林鱼戏藻，曲江湖前弄绿草，南雁归来早。闲坐窗前逗翠鸟，红颜易去天难老。
王妃听完，慢慢的点了点头，这才含笑说：“写的不错，很有才华。”
这时，只见王爷愣了一愣，赞道：“红颜易去天难老。月儿果然当得起这个才女这个称号。”
王妃随声说：“打扮得也很是清新亮丽，与刚才的杨玉环真是秀吅色掩日月，荷花羞玉颜哩。”
我低低垂首，面上滚烫滚烫的，想来面上已是红若秋霞，低着头默不作声。
王爷含笑点点头，吩咐内监：“记下月儿的名字留用。”
王妃转过头对王爷笑道：“今日选的几位侍妾都是绝色，有精通诗词的，有温顺贤德的，真是增添府中福气。”王爷讪讪一笑，抬头望着屋顶却不答话。
我心中一沉，上面那个男子就是我终身的夫君了！但愿他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心意。我躬身施了一礼，默默的归列。见玉环朝我微微一笑，我只好也勉强报之一笑。我心中迷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高兴的是自己以后吅进ru王府锦衣玉食的，难过的是王爷的心被分给很多女子了，不可能只与我一个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也对以后的生活没有什么安全感。想的想的心也乱了，无心再去理会别的事情了。等这班女子应选完毕，按照预先内监教的，无论是否选中，都叩头谢了恩，然后列班出了屋。
才出兰台阁，听得周围的女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心里烦闷的，轻轻地摇了摇脖子，然后仰头看天，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放松放松。
玉环点了点我的额头，轻声说：“妹妹何必叹息，能进王府是福气，多少人巴不得的事。况且你我二人同时进府，彼此也能多加照应的。内监已经去报喜了，你表哥必定欢喜的很呀！”
我手指绞着衣服边角，只默默不语。半晌才低低的说：“妹妹，我是对以后的生活有点担心，王府毕竟不是平民百姓家，我怕王爷对我的一见钟情只是一时新鲜而已，毕竟人无百样好，花无百日红。”
玉环扯住我手，给我把衣角拂平，柔柔地说：“我明白。但你要明白女人青春时是靠容貌上吅位，年老色衰后只能靠计谋生存的呀！容貌不能当一辈子依靠的，要自己练练本事的。”她顿了一顿，然后凝声说：“何况以你的资质，难道真要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泯然众人吗？”
玉环正劝慰我，我这时发现四周不见梨花，就问旁人，才知道梨花在我们进去时候走了，随着得知她也被选上了，心里稍稍有一点安慰。
我们正说着，有个小宫女提着八角玲珑宫灯上来引领我们出王府。我和玉环跟着她们走出王府，这路时宫女脸上堆满笑容，向我们祝了一福说：“恭喜两位主子得选之喜。”我和玉环矜持一笑，玉环拿了一把碎银子赏她们，搀着我的手慢慢往王府门外走去。
王府门外只剩下零星几辆等候的马车，马车前悬挂的薄纱宫灯在风里一摇一晃，像是向我们做福一般，又是好像在嘲讽落选的女子一般。等候在车上的是王爷府外宅子里的婢女桂芳，桂芳是王爷配给我的贴身丫鬟。她远远见我们来了，赶紧从马车上携了一件雕纹团花披风跳下车来迎接我。桂芳扶住我手臂，轻轻的说：“主子劳累了，快快上车回家休息。”桂芳把雕纹团花披风搭在我身上系好，我就上了车坐好。
玉环被自家的婢女牡丹扶上车，驶到我的车旁，掀起帘子关切说：“礼仪姑姑不几日就要到你我府中教导王府中礼仪。等殿下把名单请上去报备，在正式进王府以前你我姐妹暂时不能见面了，妹妹好好保重啊。”
我点了点头，桂芳扶我上车。车下的宫女毕恭毕敬地垂手侍立，口中恭谨地说：“恭送两位主子。”
我掀开帘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太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即将回去休息，云朵纷纷围到太阳身边，给太阳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衣。姗姗而来的晚霞犹如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她的亮光给云朵披上了彩衣，有蓝色，还有金黄色、粉红色、金红色、暗红色和蓝紫色，像是彩虹被揉碎了，再被天女撒到天上。晚霞下的王府灯火通明，静悄悄的，更显的金碧辉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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