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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生发连忙竖起食指嘘小卓,小卓拿前爪拨他脑袋,就在卓生发准备结束偷听爬起来时,楼下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声音平稳,不再像刚才那么拚命咆哮。
也许我们离开的时候,她能够自立了。
我去孤儿院看过那里的孩子,很可怜的。比觉说。
卓生发使劲把耳朵贴紧地板,花白头的声音太低沉了,除了有些字眼,很多话听得越来越模糊。
这样吧,哪天你带她出来,我送你们先去大医院检查一下。给不给别人领养,还是再商量一下吧。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小丰那人你知道,他肯定是不管不顾这些的,他认准的东西,没有人能够阻拦。
卓生发的脑子乱着一锅粥。到底说的是谁呢,什么人要被抛弃——曾经死了个什么姑娘,又投胎转世回来了?——总说到小孩?到底谁的小孩?——不结婚?都不结婚?楼下到底在说什么?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卓生发听不出来。
四
辛小丰和两个协警队员在小区干道上修剪行道树枝。二警区所有的行道树,一人以下高度的枝蔓,都被剪光。伊谷春要的就是视野能见度清晰度最大化。他的辖区,人高以下的树木是不允许有枝枝叶叶的,往上,统统往上,在夜里,警方用强光手电一照,六七十米的路上,人和鬼一目了然。
辛小丰手持小钢锯在树上,爬上爬下。一个队员过来喊,快下来,伊警长的车马上到,要你跟他走。辛小丰跳下树,顺手把手里的烟头捏磨碎了。接过他手里的小钢锯的队员说,去去去,没有你警长没法干活呢。
说话间,伊谷春的一贯私车公用的私家车,已经从路口出现,那是一辆黑色不起眼的高尔夫。伊谷春开车,后排有一名队员,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神态有点猥琐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对进来的辛小丰干巴巴地笑了笑,辛小丰马上想起他是谁。这个大学教授,半个月前来报案,因为被一个同性恋男人诈走了一万块,而那教授所以报警,是对方又要求他给五万,否则叫他身败名裂。教授害怕了,只好求助警方对付这个无底洞。
这个案子,辛小丰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了同性恋者。那天,笔录做完,他带这个人去洗手间,见四下无人,辛小丰低声问了笔录不可能问的问题,你们是怎么回事?教授说,我真是认真的。
我是说,你们怎么……做?
教授怔了怔,尴尬地笑,吞口水,到底没有说出口。但是,那天临出派出所的门,他悄声对辛小丰说,你要是真好奇,可以去世纪末酒吧玩。
车上,伊谷春穿着便衣,队员也是。伊谷春让辛小丰把灰蓝色的协警制服脱了,没想到,他里面只有一件无领黑T恤。伊谷春叫后排队员把车后窗台上他的黑色薄棉背心给辛小丰。辛小丰也不推辞,就穿上了。
目的地是老市区建行的一个网点。教授按照对方的指示,提了款,出来立刻给对方打电话,不料,教授电话还没有拨通,一个剽悍的方脸青年,已经站在教授面前。教授说,……先给你七千……那个……
那青年声音很大:你想让你老婆,学生都知道你的丑事是吗?他劈手去夺教授手里的夹包:存折给我!
他身后,辛小丰在他膝盖后窝里,猛力踹了一脚。那人果然强壮,趔趄着,居然站稳了还狠狠回扑过来,伊谷春架住他的手,另一名队员和辛小丰一人一腿,把他踢倒。那青年又惊又气:妈的!还有种叫人!
辛小丰在他脖子上又踹了一脚,这一脚,让对方抱着脖颈,半天说不出话。
伊谷春平淡地说,警察。
另一名队员已经用手铐把他铐上。那人一愣之下,歇斯底里地赖在地上说,我什么也没有干,我们两厢情愿啊,恋人之间……伊谷春啐了他一口,连嘴里的口香糖一起啐在他脸上说,真他妈恶心!
伊谷春走向汽车。辛小丰和队员把那个似乎要哭的家伙,死狗一样拖进汽车。
世纪末酒吧,辛小丰知道,那是靠苗圃那边的一个酒吧,有一次追捕一个摇头丸贩子路过那里。它位于他们所和另一个派出所的交界地带,历史上一直是墓地群。酒吧设计得就好像是森林里刚开出来的一列火车,或者说,永远停在森林里等候交会的列车。
这列火车,从某种意义上说,推延了有关辛小丰的噩运到来。他大约是一个月后到了那里,连最要好的协警伙伴小丁都没有叫,他自己就过去了。他就是想独自看看这里。
像一列火车的世纪末酒吧,走进去才发现,它完全是个溶洞,是利用废弃的防空洞装修成溶洞的,里面漫泛着粉紫色的光,洞壁东一盎西一盏置有小射灯,宽敞的中部,有个演艺台,有个长发男人,垂着头,在有气无力地拨拉电吉他。吧台是洞穴里比较亮的地方,偏橘红色的光,照得每个人都是两条白色的嘴唇。有两个小而瘦的戴着黑框眼镜和单边夸张耳环的服务生,表情严肃地在为几个客人倒酒。他们转身取酒的时候,脑后每人都拖一条假大辫子。辛小丰心里发笑。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粗哑的、但嗲声嗲气的声音:人家就要腰果不行吗?讨厌——小丰吓了一跳。再细看吧台前转椅上坐着的几个男女客人,原来,女的全是男扮的,但是眼神很做媚。
侧面洞壁上,有幅黑白色的广告画,小射灯自下而上往画上打光,两个只穿牛仔裤的肌肉型男一正一反地扭头对视,面对镜头的型男裤子裤扣解开,拉链拉开小一半,背对镜头的那个型男,也是松了裤头,背后则露出了一丁点有力量感的股沟。辛小丰看得心里别地一跳。画面性感极了。
辛小丰要了一杯酒。还没喝,后背就突然被人抱住了,酒洒了出去。哦,我的天!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我们和解吧……辛小丰挣脱转身,对面是个长得在魁梧和肥胖之间的大鼻子五旬男人,个子也挺高。男人也明白自己认错人了,可是,他看清辛小丰,马上殷勤地微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赔你的酒。
他叫服务生拿过酒。辛小丰没有说话。
你背影太像我弟了,不过,转过来你比他还帅!真是老天垂怜。辛小丰喝着酒,看他的手,那双手倒是不胖,很修长灵气。那人说,我虽然很少来,但是,我猜你是外地来的吧。辛小丰不知他怎么看出来的。那人说,午夜那个防病专家来讲课,你也是专门来听他的课吗?辛小丰含糊地点头。那人又要了现烤鱿鱼,孜然羊肉串,他很殷勤礼貌,每一次都给辛小丰先拿。那人介绍自己是个室内装修设计师,从台湾来。他说,我们下去坐沙发上聊聊,还是我先带你出去转转?辛小丰琢磨着身旁的这个大鼻子男人,这男人和那个窝囊教授之间到底有什么一样的呢?看不出来。
辛小丰感到这里有吸引力的同时,也感到了排斥,突然,有人像哈修那样,从后面把脸伸到他颈窝里,与此同时,他的下身被人摸了一把。辛小丰跳起来。一个女装男人,高得不成比例的假女人,娇滴滴地看着小丰说,光顾自己喝,不请请我吗?辛小丰看到他穿了一双银色还是金色的高跟鞋,完全像一双发光巨轮。见小丰反应慢,她的假长睫毛夸张地开合眨巴,做放电状,下面又屈起膝盖顶小丰。辛小丰一把抓住她的假乳峰,把手里剩下的酒,倒进那高耸的乳峰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女巨人尖叫:非礼耶——
大鼻子男人追了出去。
一辆的士车过来,停在世纪末门口,杨自道在等候客人拿钱的时候,看到很像辛小丰的背影的人站在树林边,一个老男人在对他急切地谈着什么,还给他写了个什么东西,辛小丰接过在看。杨自道知道这个地方,他送了多少戴着单边耳环的古怪男人到这里下车,车厢后视镜里也目击过一些令人瞠目的同性举动,他难以置信辛小丰会出现在这里。客人下去后,他把车子拐到辛小丰附近,确认还真就是辛小丰。他想也许是他们所的抓捕行动,别坏了他们的好事。
站在树林边的辛小丰也是犹豫的。世纪末的排斥力和吸引力一样大。那个人急切地央求和他一起聊聊、硬塞给他自己的电话字条,并鼓励他马上拨打他的电话时,辛小丰都是犹豫不决的。但是,在树林边,他最终还是拨打了那个人的电话,那人看着辛小丰留在他手机里的电话号,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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