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武侠仙侠 > 長歌 > 第一章 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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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对他的剑比对他的女人还要好。

    给女人——比如小蝶,买了礼物,老远地就信手抛了过去,了无生气地耷拉着头:穿上,我看看。又或者:戴上,我瞧瞧。

    小蝶多有恼火,或者说假装恼火的时候:要死了,这么好的镯子,没接住摔了可如何是好?

    明月懵懂抬头,一脸无辜:摔了再买不就是了么。小蝶转脸笑嘻嘻地碎着步子过来,环了他脖子,双腿往上一拾整个人就挂在明月身上。潮红水湿的嘴唇都似要贴到他鼻尖儿了,语气香糯难当:乖乖,不来我这时,扔如绣坊里去的那些恐更易碎罢?

    而,面对他的剑时,明月却往往是沉默的。每每都是捏着一块料子,如绣坊坊主碎红姑娘亲自给织的料子,仔仔细细擦拭着。旁人,尤其是女人看着怕是多有觉得无趣,可那一刻他是快乐的,嘴角不时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侍弄完毕后手腕一翻,漂漂亮亮的弧线纠缠着寒气,嗡鸣声瞬间绵延于空气里,剑身横至面前光洁如斯,倒映着一双波澜不惊的大眼睛。

    入鞘之时,明月亦不忘以另一方碎红手织的料子覆于其上,温柔裹藏。

    剑名:雪霁。

    人间杀伐之旷世神器,有赵之渊虹,而大秦,除了常年隐匿于咸阳深宫的王剑天问,便是这雪霁了。

    然而渊虹已被魏人卫夫人埋藏多年,卫夫人葬剑之后便忽然宣告金盆洗手,江湖一度对此嘘唏不已。及至如今,渐渐也便无人再徒劳过问什么天下第一。

    明月侍剑,只要碎红那里的,且是碎红亲手织的料子。

    碎红过手的料子,确是真正好。便说近日给明月看的这一方阔料,麻质,米色白,纹理明晰。上绘人物身着各国华服,齐之端端公子、楚之细腰美姬,不一而足。众生芸芸,彼此将一形一笑氲成一湖靛蓝,两两树下执手无言。而树上,月明高悬。

    它贴在你身上,当是好看的。明月把布匹牵起来,亲近碎红,循往其身信手披越,指上却总间寸寸距离,踱步来回。碎红立在桌旁,只手垂往腰际,另手绕胸环过浅握裸臂,回半个头瞧他,笑。

    桌上有酒。玉瓶,束了一段绸子,血色芳华。碎红曾讲:此酒霸道,细别下来,一十七香。明月应该是不甚信的,却也一笑说:如是倒好。

    碎红说,若没记错,你十七岁時手里的雪霁就已饮血无痕,这酒倒也算与你有缘。不过,还须再放放。

    今夜,不饮么?明月眼目与手里的料子缠绵着,信口一问。

    不饮。此香浓而未甘,会迷乱你口舌便品不出我身子的味道。

    碎红的话,明月只听着,那料子,在手里细细摩挲。忽而他却说:可我的剑需要更好的料子。碎红收了笑,依旧幽幽地瞧着他,眼底泛起淡淡哀。碎红说:你的雪霁早已名动天下,人人都知道是十步一人而滴血不沾的,为何还要那般执着我那些料子。

    其实,女人的皮肉,何尝又不是一种料子。

    而若论触抚而非侍剑的话,明月又都会自碎红的料子回心,转而去惦记小蝶身上那方尚不知来历的乌锦,以及,锦下那副妙皮囊。

    这么些年默默生长、凋焕,小蝶的肉身已经趋近完美。加之有明月不时抛给她的上乘细软做点缀。这皮料,倒是灿烂极了。光洁、柔和,柔润处令人如赴深渊,紧凑处教人似临九天,每每缠绵,时而如同细细啃食一勺水糕,时而又似猎猎秋风直上云霄。

    那方令人着迷的乌锦,便是端口小蝶皮料的端口。

    明月最先触碰的一直是乌锦。他摩挲它,间或实实拿捏、轻巧蹂躏。暗香浮动时,小蝶微痒了便嗔笑,极欲时则呻吟。也有时是作喊,口里已无确辞,如将赴死地。

    执着的人,内心终归攥着完美二字不放,故而明月从来不会径自将手往乌锦底下探去。他眷顾完满的风景,同时坚信,道道私酿的程序可以成就完满——跟招招细碎下去最终一剑毙命竟如此相似,原来,情爱与杀戮,无非一线之隔。

    从颈项,再往胸——明月在此处多有停留,直至觉知紧覆于乌锦下那一、二方皮料寸已经觉醒。那么,结束、停留,随即顺肤而下,梳理探寻,一丝不苟——最后,一爪扯掉整块乌锦。

    他出剑時,也是这个动作。迅捷、隐秘如过隙光影。亲见他这个动作的人多有不幸,比如那些剑客;却也多有幸运,比如,小蝶这样的女人。倒也是的,这尘世江湖的遭际,本就一死、一生而已。

    乌锦一去,小蝶像花儿一样。

    合格的肉身是一方夜色。暗涌绵密,时而伸展,时而拢阖。它们汁液饱满,彼此浇灌,在合理的瞬间,将对方往最深处沾染。结局降临时,彼此留下痕迹,祈愿绝对的纯净唯一。

    雪霁杀人不沾血,这让明月一度很痛苦。因为,他瞧得上出手的,多多少少都还算个人物,生死无痕的结局,雪藏了他对死人的恩慈、悯顾。这令他一度无比孤独。

    这年初雪降临时,明月最后向碎红索了一块料子。

    而小蝶其实一开始就错了,她不会想到,其实明月一直以来都没有送过碎红任何东西,就如明月也没想到,那块乌锦本就是出自碎红之手一样——当初,碎红将它亲手交给小蝶時,一脸笑意,是呵,小蝶终究是一朵浅薄烟花,哪儿看得到碎红笑意底处切切的痛呢。碎红说:好好对待他,否则,我坊里银针会在你睡梦里全长到你这身迷人的皮料上。

    碎红将料子递给明月時,明月轻轻由她鬓际拈下一根白丝,一吹,飘飘悠悠而去。明月拿出一根金簪,别在刚发现白丝的地方。

    碎红回手轻轻碰了下发上步摇,她淡淡一笑:怎么了呢。

    明月:没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从来没送过你东西,而今就要离开,给你留个念想。

    碎红笑得浅淡,伸指往上,轻轻摸了摸他眉毛,说:你第一次杀人是为了救我,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孩,而今你已长大,而我,老了。

    再无多的话。明月将裹好的雪霁抱在怀里,走进风雪里去了。

    雪前夜,大内刀客来找过明月。

    他们小时候是朋友——明月自小就长于大内,刀客子承父业一直做到如今影卫总管的位置上,而明月却早早别了王上逍遥江湖去了。所以,现在还是不是朋友,不甚明了。

    其实前些年刀客就来找过明月,说看在一起长大且又曾同袍共事的份儿上,帮个忙,一起杀个人。明月说你们影卫什么时候这么怂了,我义父在世提领影卫時,似乎没这么惨淡吧。

    奚落归奚落,明月倒还是念旧情的:要么你们自己去,要么我自己去。总之,不想跟你们影卫玩。个个穿得人模狗样信步咸阳,威风八面,到头来杀个人竟那么难。

    这次刀客来寻明月,一个事。明月也是当年那个态度。结果,刀客说:是卫……

    明月一雙大眼睛里冷冷的光芒瞬間一聚,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他说:卫夫人十年前不就金盆洗手了么,而今所为何来?

    刀客摇摇头:是后人,带着卫夫人的剑——南山一战,我们已经死了八个兄弟。

    明月沉思一会儿,说:既然这么窝囊,你们就歇歇吧,我去南山就行了。

    说完转身就走。刀客一把拉住明月:我与你打,三十招内性命无虞,这个你该清楚吧?然而那天,众人群攻此人,我竟五十余招就选择遁逃,不然真不知今日会否还有机会来见你——而且,与卫夫人一样,她也是个女子。

    明月听完,还是转身就走了。

    很久没杀人了。明月一度都怀疑,这世上还有没有值得出剑之人。如今好了,雪霁终于可以再度嗡鸣不休,不问结局。

    初雪很快就歇了,这一夜的景象恍如隔世前尘——

    月圆之夜,南山之巅。成群的黑鸟扑飞四散,惊落一片又一片静眠于苍树的雪花,纷纷跌落繁草化入寒尘。短暂的死寂近乎笼罩了南山脚下整个咸阳城,尔后雪霁忽然嗡鸣大作,寒光冲天。

    卫君该是败了——

    破晓之时,咸阳城坊间雷动,欢呼之声不绝于耳,人皆口口相传战至半夜胶着不休時,有人使出了当年只属于渊虹剑主的天外飞仙。

    刀客如释重负,一时恍然:原来,他竟是会的。

    执着的人,内心终归攥着完美二字不放,原来,明月只是不愿用雪霁来使这旷世杀伐技。

    而渊虹早已被卫夫人深深葬于远在卫国的万梅山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美丽女人,竟却也会在一柄随着主人光华散尽的名剑面前黯然神伤,清泪跌进酒杯时,她说:这世上,恐再无人配用这把剑了,就让它静静腐锈在往后这寂寂光阴里吧。

    那年,月圆之夜,秦魏双绝如约于咸阳宫之巅,渊虹的主人心意满满,悄然而逝。

    是夜,神圣之战上及王上下及甲士观者芸芸,有个天生就为剑而生的小孩便在其里——

    剑影纵横处,一双大眼睛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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