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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童年到古稀,在回忆的某一页,如果你哭了,那定是一段最深的记忆,最痛苦的经历。曾念念不忘的人,曾以为会珍藏一生的独家记忆,最终都会被时间掩盖。
夕阳的余晖洒在素雅的古镇上,蜿蜒的小巷,古旧的房子,在朦胧的暮色中有种静谧的美。看似破旧的建筑历经岁月和风雨的洗礼,沧桑之余,又充满着古朴的恬淡。依山傍水,青山环抱,山城之貌,水乡之韵,简直是世外桃源,让人流连忘返。
郗颜喜欢古镇,包括古镇的路,以及古镇的雨。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每逢雨天,她总爱穿上平底凉鞋踩在被雨水冲刷得一尘不染的青石路面上,孤身一人行走在深巷里,平静而舒服。
潺潺的水声,淅沥的小雨,如果少了扰人心绪的电话铃声,似乎就完美了。
看到熟悉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郗颜的眉心微微蹙起。可是,她还是滑开了通话键。
听筒里传来低沉到恰到好处的男声,语气稍有不悦:“在哪儿?”是温行远。
郗颜习惯性地看看腕表:“还没到上班时间,老板查岗吗?”
老板?温行远似乎笑了笑:“没错,看你有没有偷懒。”他像是听到了她这边的声响,紧接着问,“在外面?”
得到的是郗颜轻描淡写的回答:“路过四方街。”话音未落,就听她轻呼一声,“哎——”然后,就有清晰的道歉声传来:“对不起,对不起,踩疼了吧?”
随后,就是温行远语带关切地问询:“怎么了?”
郗颜退开两步,先回应道歉的人:“没关系,你们继续。”待加快脚步离开喧闹的人群,才回答温行远:“没走直线,挡人家路,被撞了一下。”
“不要紧吧?”
“当我玻璃心啊,撞一下就碎?放心,扛造(经得起折腾)着呢。”
扛造?没心没肺到了极点。温行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切入正题:“昨晚去哪儿了?打公寓电话没人接,酒吧那边也说你没去,手机还关了。玩失踪?”
对于他典型性管家婆式定位跟踪郗颜已经见惯不怪了,可语气依然难掩不耐:“昨晚在公司通宵加班赶方案,手机没电了。我有和子良报备,他没告诉你吗?”
温行远半真半假地答:“他只说你大概是艳遇去了。”
郗颜抬扛:“他怎么不说我去一夜情了呢。”
温行远陡然严厉道:“你敢!”
郗颜笑起来:“怎么不敢,我可是生活在艳遇之都呢,不发生点什么,太对不起自己了。”
温行远低笑一声:“你这女人,对自己倒是挺好。”
郗颜又不着边际地侃了几句,随后问:“你打电话不是就为了聊天吧?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对你进行遥控管理,顺便关心一下员工的私生活。”
“既然这样,回头给您交一份书面报告吧,五千字详细阐述。您看我这态度够端正吗?”
温行远无奈道:“从字面上理解,态度确实不错,不过细琢磨起来,怎么像是我骚扰你了?快告诉我这是错觉。”
郗颜很想告诉他:你的感觉是对的。但她忍住了,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我是替你节省电话费,免得等你见了话费清单才发现电话费好贵。喂,听得见吗?咦,怎么没信号了?”
她明明清清楚楚地听见那边说:“别喂了,听得见。”她还是单方面结束了通话,然后关机,想象着温行远再打过来打不通的情景,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惹恼温行远,谁有郗颜在行?
十分钟后,郗颜出现在一家名为“柔软时光”的酒吧。
杜灵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郗颜弯唇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怕迟到被扣双薪啊。”
见她笑得一脸无害,杜灵微微嗔道:“没个正形。”
吧台前正在调酒的张子良适时插话进来:“昨晚行远打电话找你。”
郗颜挑了挑秀眉:“知道了,刚才还对我实行定位跟踪呢,你没告诉他我加班吗?”
“昨晚客满,忙不过来,没注意到你发的信息。”
难怪。郗颜懒懒地问了句:“他有说什么事吗?”
“有事他也不会和我说啊。”张子良笑言,“你才是他生命的女主角。”
杜灵附和:“没错。我们都是过客。”
“真默契。你们两位在一起果然没错,正好相互祸害。”郗颜以一敌二,见杜灵挽袖子要修理她,作势欲跑,“走嘴走嘴,我的意思是,你们俩在一起简直是绝配,造福社会呢。”
“胡说八道。”杜灵眼疾手快地把她揪回来,“体罚你,帮我把窗边的长凳挪了。”
“挪哪儿啊?这不正好一桌吗?”郗颜却并不逃避劳动,说着人已经跟杜灵走到窗边,特爷们儿地动手了。
杜灵解释:“每晚都客满,子良订了几套新桌椅,能多坐些人。”
“我们这店索性改名叫‘桃花岛’得了。”
“所为何意?”
郗颜眉眼弯弯:“招来桃花生意才出奇得好呗。”
杜灵逗她:“就怕给你招来桃花,有人就坐不住了。”
又跑题,每次都曲解她的意思。郗颜装傻:“听不懂你说什么。地球太危险,我还是决定回火星了。”不等杜灵说话,她就去隔壁了。
杜灵朝她背影摇头:“我都快变居委会大妈了,她怎么还是冥顽不灵?行远够命苦的,贪上这么个能作的主儿。”
张子良安慰道:“行远心里有数,我们就别操心了,免得给他添乱,毕竟感情这种事最是旁人插不上手的。”
杜灵不满:“不是插手,是推波助澜,行远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啊,你这个当兄弟的真不仗义,都不帮一把。”
又被迁怒了!张子良无辜地挠了挠短发:“我也没袖手旁观啊。关键是皇帝不急,我急也没用啊。”
“你就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张子良无言以对。
夜晚,当皓月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大地,古城已是喧嚣满溢。欢乐的气氛迅速弥漫开来,仿佛所有人,哪怕一粒随风飘过的沙尘都不甘寂寞地沸腾起来。
郗颜看向已然热闹起来的酒吧一条街,听着坐上二楼房顶的客人带着醉意,口齿不清地喊着那句被篡改的“有多少爱可以乱来”的歌词,郗颜忍不住笑出声。
她见又涌进一拨客人,步履轻盈地迎上去:“欢迎来到‘柔软时光’,几位这边请。”她素净的脸上扬起一抹温暖笑意,那笑容没有半分敷衍,既真诚又明朗。如同温行远所言:这个时候,郗颜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喜欢古城的静和动,喜欢忙碌的感觉,所以愿意把美丽的一面呈现给远道而来的客人,也安慰远走他乡的自己。
“颜颜,张哥叫你听电话。”酒吧的乐声很大,吧台小妹扯着嗓子喊郗颜。
“马上来。”郗颜转头回了一句,给客人下了单送到吧台,才去隔壁间。
拿起听筒,郗颜忽然想到什么,压低了声音问张子良:“谁啊?要是他就说我在忙。”
结果张子良却大声回答她:“不是行远。”
郗颜意识到被出卖了,硬着头皮接起来:“老板。”
温行远质问:“什么不是我?”
郗颜笑嘻嘻的,企图蒙混过关:“你听错了。”
温行远懒得和她计较这个:“又挂我电话,第几次了?”
郗颜有点小心虚:“谁挂的啊,手机没信号了。”
“没信号还是次数多到数不过来,你心知肚明。”
郗颜插科打诨:“你知道的,我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嘛,见谅啊。”
温行远毫不客气地打击:“别侮辱体育老师了,我看你是根本没学过数学。”
要不要这么缺德啊?郗颜再一次领教温老板的犀利,气得牙痒痒:“说话不许夹枪带棒啊,有损您温总的气质。”
作为酒吧真正的老板,温总十分介意地哼一声:“总被挂的总。”
郗颜也觉得自己过火了,服软道:“好啦好啦,我道歉还不行吗,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介女流计较了,行吗?”
温行远顺着台阶下:“要是你真有歉意,以后少给我关几次机!”
郗颜撇嘴,拒绝承诺。
温行远却一定要她的保证:“听见没有?”
比倔强,郗颜自知不是他对手,只好无奈地说:“听见了,爸爸。”
“温爸爸”被气笑了:“习惯性胡说八道。”
气氛缓和,郗颜说正事:“我下周回A市。”
“回家?”温行远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突然要回去?郗贺有事?”
“没有,是季若凝要结婚了,我回去当伴娘。”话至此,郗颜心里隐生怯意,犹记得那年离开时曾下决心不再回去,不再与那人相见,可城市那么小,想要刻意回避一个人,一些消息,并不容易。不过,那里毕竟有她至亲的人,哪怕她还没有准备好,也该回去。
为一个人远走他乡,多么懦弱。
三年,郗颜虽然还没成熟到面对讨厌的人也能微笑,终究也是有所进步的。
相比她瞬间的百转千回,温行远也有很多顾虑,但他不会宣诸于口,而是问:“季若凝?你那个闺密?”
郗颜的思绪被拉回,浅浅一笑:“就是她,我跟你提过的,一个即将步入围城的女人。”
温行远有一瞬的沉默,再开口时他提到了一个对郗颜而言称得上是禁忌的话题:“你也老大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把自己嫁出去?”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又温柔,与以往的犀利刻薄大相径庭,只是,郗颜忽略了他情绪上细微的变化,回答得漫不经心:“我这么孤独寂寞清高冷的人,一般人消受不起,就不祸害人了。别光说我,你更老好吧?你才是该慎重考虑了。怎么样,需要我帮你参谋吗?”
温行远笑:“难得你还有闲心操心我!”
他明明在笑,可不知怎么的,温度忽然就低了几度。郗颜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直到她因感冒咳了两声,电话那端的温行远才恢复如常:“回去一趟也好,郗贺很惦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一个月的假。”
真长。头一回觉得假期长得如此让人不快。温行远叹气似的问:“票订了吗?哪天走?”
“后天。”
温行远闻言整理了下情绪:“让子良送你去机场,到家记得报个平安,还有……”他欲言又止,最终只说,“别总关机。”
郗颜嫌他唠叨:“知道啦,你可真像我爸爸。”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训她几句,反而说:“那就这样,挂了吧。”
郗颜却叫住他:“温行远。”
“嗯?”
郗颜有点支吾:“算了,也没什么事。”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温行远的语气是生硬的,心里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听子良说你总是忙到很晚,就是想告诉你别太累了,熬夜对身体不好。”连个停顿都没有,郗颜说完就挂了。
千里之外的G市,有人站在窗前许久。
因为扛不住思念临时决定回趟大研镇,温行远已经连续加班一周,揉了揉太阳穴,他疲乏地倚在靠背上小憩。原本今晚是想告诉郗颜,他订了后天的机票去古镇,没想到她竟在同一天离开。
三年,她确实该回家看看,可是,他终究是不放心。
温行远算着时间,打电话给张子良。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行远。”
“没打扰你约会吧?”温行远的语气透着些许慵懒,话语间顺手解开领口两颗扣子。
“反正你也不是打扰一回两回了,杜灵都习惯了。刚把颜颜送回去,放心吧。”自从温行远离开古镇,张子良和杜灵就成了郗颜的护花使者。
“谢了。”温行远沉声感谢,语气诚挚。
“别假客气了。这个点来电话,有事?”相识十几年,温行远的心思张子良怎么会不懂,当温行远带着郗颜千里迢迢地从A市来到古城,张子良就清楚他准备做什么了。
接电话的对象换成张子良,温行远就没顾虑了,直言不讳地问:“她最近还好吧?”
张子良不答反问:“你不是和她通过电话吗,你觉得呢?”
“她什么时候会对我表露真实情绪?”温行远太了解郗颜,除了与他面对面时她才无法掩饰她的真实情绪。
“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在他们面前,她一直都好。
“等见了面再说,我后天早上八点的航班飞古城。”虽然郗颜要回A市,温行远却无意改变行程。或许在他看来,郗颜不在,他回到那个有着她无数生活痕迹的地方,也不必太过于小心翼翼。
张子良却糊涂了:“颜颜不是那天回家吗?你们搞什么?”
温行远苦笑:“没什么,本来想给她个惊喜。”
张子良与杜灵对望一眼,批评温行远:“这擦边球打得可不怎么漂亮,不像你风格。”
在追郗颜这件事上,温行远做得一直不够漂亮。
温行远自我解嘲般笑了:“那怎么办?太直接怕把人吓跑啊。先这样吧,到时候见。”
结束了通话,温行远透过落地窗俯视G市,入目的是满城的灯火辉煌。
这样的万家灯火,不知哪一盏是属于他的。或许一盏都没有,因为他,没有故事。确切地说,没有和他期待的人有共同的故事。
温行远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想念起古朴的房舍、清可见底的河流,以及干净的青石路面。还想起那一次,他和郗颜共撑一把伞,在细雨连绵的夏夜步行在古镇幽深的小巷里,雨点落在伞面上,又瞬间滑落到地上,溅起微不可见的水滴,打湿了彼此的鞋面,未熄的灯火透过窗子照着昏暗的小巷,一眼望不见尽头,有些小巷透出深深深几许的韵味。
那夜的记忆很清晰,没有轰隆的雷声,没有惊魂的闪电,唯有温柔的雨丝悠然飘洒,他轻抚着郗颜裸露在外的肌肤,轻揽过她纤细的肩膀,把伞移向她那边,他们自然而然地相依,平静、融洽地相处,触及温行远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
三年前,他把她带去古城,陪了整整一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令她有了压力,他绝对舍不得把她独自留在那里。随后两年,他们仅仅见过一面,两人之间浅淡的交往始终靠电话维系。
对于郗颜,温行远是真的心疼。他允许郗颜用时间去缅怀过去,不仅没有步步紧逼,反而体贴地退了一步。可是,隔着千里的距离,她对他的戒心是放下了,他也变得有心无力。郗颜或许并没有意识到,那些常常令她感到厌烦的电话其实是温行远在提醒她他的存在。他怕时间和距离,阻隔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小颜,还要我等多久?”温行远垂下双眸,将万家灯火阻隔于眼帘之外,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容清晰地映在玻璃窗上,疲惫又无奈。
夜,漫长。
古镇的早晨宁静而祥和,没有都市的车流不息和紧张忙碌,新鲜的空气里似乎夹杂着微湿的气息,让郗颜禁不住深深呼吸。
客厅内流淌着布莱恩?亚当斯沙哑的声音,郗颜站在阳台上,目光从沉睡的古城移开,眺望远处朦胧的雪山,任由轻柔凉爽的微风拂过素净的脸,凉爽而舒服。
郗颜的脑海忽然浮现温行远说过的一句话,她弯起嘴角,鬼使神差地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恬淡的感觉不真实得像在云层里飞,你何时飞回来?
当手机显示“发送成功”,郗颜又莫名地有些后悔。一时间,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发这样一条信息出去,于是急急关了手机,生怕温行远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意思。然后她检查随身背包,确认证件都带了,才关了音响,“喀嚓”一声锁了门。她拖着行李箱下楼,与偶遇的邻居阿姨道过早安,缓缓步行向巷口而去。
郗颜远远看见张子良倚在车前,冲他挥手:“早啊,子良。”
张子良看着沐浴在晨光中女孩子灿烂的笑容,他似乎有些明白温行远了。郗颜并不算很漂亮,如果硬说哪里与众不同,就是气质独特。所谓独特不是既给你一种距离感,又让你忍不住想靠近,而是她不像别的女孩子那么喜欢打扮,素净的脸上鲜少有修饰过的痕迹,唯有长长的卷发会精心打理。据温行远说是因为郗母格外喜欢她一头乌黑的长发,所以老人家故去后,仿佛纪念母亲一样,郗颜越发爱惜自己的头发。
在郗颜身上,张子良看到了都市女孩少有的纯净与真诚,哪怕她刻意掩去身上的光芒,依然令人在不知不觉间嗅到那种属于阳光特有的味道,有点淡,有点暖。
郗颜在晨光中走近。
张子良敛神迎上去,接过她手上的行李箱放上车。
去机场的路上,张子良把准备好的早点递过来,不着痕迹地问:“手机又没开?”
温行远一大早就打电话来,说这丫头看似随意,骨子里却有几分挑剔,特意请他帮忙买份营养早餐给她。张子良调侃:“你到底是朝男朋友的名分努力呢,还是往保姆的方向发展呢?”说完,却老实照办,只因那位仁兄说:“保姆做久了才能顺理成章晋升男友,兄弟的幸福全靠你了。”
为了哥们儿的终身幸福,张子良冲锋陷阵了一把。
郗颜道谢,插好吸管,边喝边含糊地说:“忘了。”
“回家记得随时开机,找不到你……我们会担心。”张子良偏头看她,很想告诉她温行远今天要飞过来,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郗颜喝完豆浆默默地开了机,有一条新短信进来。
面对她那条看似不明所以的信息,温行远回复了两个字:随时。
你点个头,我随时可以飞到你身边。只要你愿意。
只是不知,郗颜有没有读懂这两个字里蕴含的承诺。
飞机准时降落,郗颜才走到出口就被抱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畔是季若凝哽咽的声音:“你个没良心的。”
郗颜伸出双臂用力回抱久别重逢的闺密,面上虽笑,声音却带了哭腔:“见面就数落我,果然是有靠山了。你行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把我抛弃了。”
季若凝松手,在她肩膀上捶一下,轻轻责备:“谁抛弃谁啊?没良心的坏东西。”
郗颜的眼泪先掉下来:“我不是东西。”
季若凝又哭又笑:“你确实不是东西。”
郗颜眼角还挂着泪,但也笑了:“敢骂我,胆大包天。”
“牙尖嘴利了呢,小心着点。”
“张嘴,我看看牙有多尖。”说完真的退后一步,打量起季若凝。
季若凝及肩的半长发用一支簪子随意绾起,穿一袭白色的丝绸连身旗袍裙,脚上穿一双矮跟镂花鞋,精致的眉眼,清淡的妆容,无一不令她散发着女性的妩媚。令郗颜不由得篡改了一句话:“我见过世间美女虽多,端没有这妮子娉婷袅娜。”
季若凝微微嗔道:“显你中文学得好啊。”
“这和中文有关系吗?不知道出处回家悄悄百度一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见她又要哭了,郗颜伸手掐掐她的脸,“意思意思行了,发大水了怎么办啊?我还不会游泳呢。”
季若凝破涕为笑:“淹死你最好,免得贻害千年。”
郗颜佯怒:“最毒妇人心。”
三年没见,原本就纤细的郗颜似乎更瘦了,唯有眉宇间的神采奕奕让她显出几分生气。单纯如季若凝一时间分不清她的微笑是真的发自内心,还是为了安抚她。
郗颜似乎洞悉了季若凝的探究,看向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爷们儿?”
这份率真惹笑了对方,男人上前一步:“唐毅凡。你好,颜颜,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
温婉如季若凝,英俊如唐毅凡,犹如童话故中的王子与公主,般配极了。见唐毅凡自然亲昵地伸手搂住季若凝,郗颜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当即笑言:“你本来就该随若凝叫我的,有什么可介意的?”
季若凝微微脸红地挣开唐毅凡的手,挽住郗颜:“当小姨子的感觉不错吧,这回有人讨好你了。”
郗颜看向主动接过她拉杆箱的唐毅凡:“你们结婚以后她归你所有,之前归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唐毅凡挑眉:“只要小姨子别让我退位让贤,我自然是没意见。”
两个女孩对望一眼,笑了。
他们一路谈笑风生地走到了停车场,郗颜正准备上车,却听唐毅凡与人打招呼:“出差,还是接人?”她循声望过去,待看清所遇何人,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这样的不期而遇让人措手不及。
刚刚泊好车的韩诺身穿蓝色条纹衬衫站在相邻的车位旁,目光触及郗颜的脸,神色也是陡然一变,竟是七分意外,三分惊喜,转瞬间,他恢复如常,先回答唐毅凡:“接人。”又把视线投过来,“好久不见,颜颜。”
原来,他们之间只剩一句“好久不见”。
郗颜心里泛起涩意,但看着韩诺没有情绪起伏的眉眼,她居然莫名地平静了下来,至少声音平稳,“好久不见”四个字被她原封不动地还回去,没有半分颤抖。
面对重逢的两人,季若凝脸上的血色也被抽走了些许,她不自觉向郗颜靠近,语带讥讽:“难得韩大律师还记得我们颜颜。”
这样犀利尖锐的季若凝是陌生的,郗颜不愿让在场的任何人为难或难堪,闻言回握住她的手:“先走一步。”她边说边轻轻推了推季若凝,坐上唐毅凡的车后座,然后果断地拉上车门,把自己与外面的他隔绝。
然而,郗颜那么清晰地感觉到韩诺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墨色的玻璃窗上,哪怕他其实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聪明如唐毅凡,自然能感觉到韩诺与郗颜之间的微妙,他上车后识相地没多问什么,准备按原定计划去事先订好位的餐厅为郗颜接风洗尘,结果在他启动车子时,听郗颜说:“飞了几个小时有点累了,先送我回家吧。”
唐毅凡闻言在后视镜中与季若凝对视一眼,见他家准媳妇儿点头,语气再自然不过:“劳烦两位美女给小的指个路。”
回去的路上,郗颜降下车窗,任由风吹乱她的长发,凌乱地包裹着她瘦削的脸。她似乎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努力按住泪腺,把胸臆间涌起的伤感强自压下去。
一千多个日子的离别,的确是好久不见。
他依然是记忆中清俊的样子,除了在他们眼里找不到彼此的影子。斑驳不清的记忆,犹如外面倒退的街景,让人辨识不明前路。
郗颜再一次提醒自己,在她离开A市去往古城时,他们就成了彼此生命的过客。那些过去的,能不回忆就不要回忆。可是,当她探头望向碧蓝如洗的天窗,思绪却如慢镜头重放一样,退回到那段美好的时光,完全不受控制。
阳光柔软的清晨,郗颜早早起床,穿戴整齐地坐在话机旁等。熟悉的铃音响起,她弯唇笑起,快乐地推开宿舍的门。
安静的校园被深锁在温暖的晨光里,她的王子姿态翩然地站在树荫下,眉眼含笑。
韩诺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前,握住郗颜的手,轻轻责备:“怎么连件外套也没穿,也不怕感冒?”
郗颜笑得娇憨明艳:“冷了可以穿你的啊,不怕。”她唇边眼底的笑意那么明显。
韩诺脱下风衣,裹到她身上,手臂一伸,搂过她纤细的肩膀:“我们出去走走!”
她在他怀里俏皮地问:“招摇过市吗?”
“对,招摇过市。”他捏捏她的脸蛋,又说,“过几天我妈回来,她想见见你。”
“啊?”郗颜笑不出来了,好半晌才咬着牙说,“好!”
韩诺被她咬牙切齿的样子逗笑,用力搂了搂她:“怎么跟要上刑场似的,有那么紧张吗?小心牙掉了。”
“谁说我紧张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况且我又不……”猛然间意识到说走嘴了,她立刻住口,偏头看向忍笑的某人,“你给我严肃点,不许笑!”她却没有底气,脸都红了。
韩诺英俊的脸上浮起一抹迷人的浅笑,追问:“谁要见公婆?”
“说什么啊,听不懂。”郗颜嘴硬不承认。
韩诺轻声笑,温热的呼吸渐近,轻柔的吻落在她额际,顺势把她搂进怀里,低沉的声线透出些许诱惑的味道:“真不知道啊?”
郗颜索性不回避了,搂住他的腰,脸在他胸前蹭啊蹭的:“怎么办啊?我好紧张。”
“紧张什么?又不会退货。”韩诺掐了一下她的腰,温柔地说,“别担心,有我!”
她小猫一样躲在他怀里撒娇:“那你可要向着我。”
他低头吻她发顶:“傻丫头,不向着你向着谁。”
这样的韩诺,那个郗颜曾经一心一意依赖信任的王子。
那时,他是校园里的佼佼者,不仅人英俊帅气,功课更是样样拔尖,好脾气也是出了名的。作为郗颜的男朋友,他虽不懂浪漫,但依然会时不时地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小惊喜,而且宠她宠得厉害。郗颜一方面觉得幸福,一方面又是满心不解,总爱傻傻地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是怎么回答的?
现在回想起来,郗颜还清楚地记得他认真的表情,理所当然的语气:“因为是你,所以只对你好。”
因为,所以,就是你。
幸福近得触手可及,爱情芬芳,四溢着暖意。除了不畏将来,勇往直前,真的是心无旁骛,以至于后来连退路都没有。
忧伤的旋律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郗颜却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置若罔闻地双手抱膝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的姿势看上去有些无助和脆弱。这样的情绪,她以为不会再有了,至少在决定回来时,她已经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了,却没想到,在见过韩诺后,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没有忘记。这个可怕的发现,郗颜没有勇气正视。
对方显然比她更有耐心,手机锲而不舍地响。
郗颜缓缓滑动手机,记忆中张弛有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方唤她:“颜颜。”
居然是韩诺。
只是不知他们之间除了一句“好久不见”,是不是已经没有其他话可说?否则他不会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不再继续。
韩诺不言,郗颜一时也无语。
彼此的呼吸声中,默契所剩无几。
郗颜没有想到才下飞机就能跟他相遇。或者对她而言,能不再遇见才是最好的结局。但其实,她的心里又在隐隐期待着什么吧?她却不愿承认。
相比从决定回来就在做心理建设的郗颜,韩诺没有做丝毫准备。
在离开了一千多个日夜后,郗颜重新回到这座充满了他们共同回忆的城市。
三年前,他就已经失去不顾一切的勇气了,现在即便管不住自己,也只能通过唐毅凡从季若凝那里要来她的号码,仿佛十一个数字可以连接上过往,让他们像没有分开过一样。
然而,他太清楚结局了,从心里发出叹息,艰难地说:“我在楼下。”
郗颜走到窗前,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呼吸上,沉重到几乎窒息。
月光朦胧,路灯昏暗,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上异常显眼。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站在宿舍楼下,有时是送她,有时是等她。现在呢,为了什么?忽然很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三年前他就该给的答案。
可是,有了答案又能怎样?
在一起,已是奢望。
他比她明白得早,所以,三年前她走,他没有留。
他没能预见开始,却早早预知了结局。
韩诺仰头,定定地望着她的窗户,似乎要把窗前的她凝进心里。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窗帘阻隔了他的视线。
韩诺垂手,把身体全部的重量倚向身后的树杆上,无力地,又或者重燃了希望?
同样的星空下,郗颜蜷缩在床角,想着那个她曾经愿意倾其所有的人。
岁月可如长流蜿蜒过生命,不息不止,而有些爱,却敌不过一夕伤害。
寂静的夜,月光朗朗。
古城,大研镇。
千里之外的温行远几乎与郗颜同一时间下了飞机。
张子良没再提及他宁可错过也要守口如瓶的固执,直接把车开到古城巷口:“孤家寡人怪可怜的,晚上给你接风吧。”
温行远感激地笑:“明晚吧,带上你女朋友。”
“扮什么苦行僧?颜颜不在,看不闷死你。”
“她在也照样闷死我。”
张子良失笑:“也对,她待你可没待我热情。”
不中听,却是实话。
“在不顾及我感受这一点上,你们可谓同道中人。”温行远下车,“慢走,不送。”
张子良启动车子:“闷够了明天来酒吧,好歹你也是老板。”
温行远背对着他挥手。
独自走在清晨郗颜踩过的青石路面上,距离公寓越近,温行远心中的暖意越重。是因为她每天都会走过这里才莫名地觉得亲切?幼稚至极。
他站在公寓的楼下,抬头看见那淡绿色的窗帘,他自嘲地一笑。
家,一个原本对于他太过于遥远的词。然而,当他把钥匙递到郗颜手里的时候,他竟自然而然地称这里是家了——有她的家。
温行远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环顾客厅。
这是一套只有一百平方米的三居室——主卧、次卧以及客房。郗颜住在光线最好的主卧。两年前他离开时,由于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外面,没有征求她的同意直接把她的行李从公司宿舍搬出来塞进了这里,还把自己的东西丢进次卧,把主卧腾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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