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科幻灵异 > 花说 > 第叁个故事 织槿 其一

??天气微凉。

    我上街买药,遇到了苏槿。

    阿墨顺着我目光瞧去,拿捏着问我:“小姐,可要上前打个招呼?”

    我道声不必,眼看着他烟青色的袍子一晃,人便进了对面重阳馆。重阳馆名雅字正,却是片烟花地,在四方城颇负盛名。

    阿墨虽没有多问,神色却有些愤愤。在见到苏槿前,她的印象分已打了个折扣,今日约莫又要打个折扣。

    我是京久药房的常客,新来未几的学徒也认得我,温言问我可要一看店里新上的麒麟散,内用外敷皆可,特别是外敷有祛疤良效。

    我笑笑说不必看了,让他包二两给我,若是用着好下次便多拿些。他乖觉地谢过,去药格子里取来,同我方才要的药材一并包了,递到阿墨手上。

    我刚踏出药房没有两步,便被雨水扫湿了大红色襦裙,慌里慌张躲到一处屋檐,刚刚安顿,便看到斜对面的花楼上,有个人的目光撩开雨帘,打量一般投到我脸上。

    我同苏槿已许久不见,他的样子有些陌生,好在气色尚好。我还小的时候,曾担心他活得不如我长,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他如今过的还好,只是同我不大相干。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大约一垂眸的功夫便看到了我,我一身艳丽的红装,本就容易吸引人目光。

    我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阿墨的声音混在湿气里,听上去有些难过:“小姐,今日是你的生辰,他却来逛重阳馆,你便没有觉得委屈?”

    在阿墨眼中,委屈这个词用在我身上,一直是适当又贴切的。我作为公仪家的独女嫁给苏槿已逾三月,可这三个月里,除了大婚那日隔着盖头同他见了一次,并没再打过照面。我晓得他年前生了场病,将有些事给忘了,这一桩婚事又不为他喜欢,他不愿意见我,自然是因为见到我会心烦。我理解他的心烦,阿墨却不能理解。

    在阿墨有一搭没一搭的抱怨中,雨总算有渐小的趋势,又像刻意留人一般,久久也不愿晴利索。我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在眼睛上搭个帘眺望远天。那边苏槿却已从重阳馆出来,碧绸伞下,是冷澈苍白的眉眼。

    我看着他上了一辆马车,马车经过我和阿墨身畔时,不注意溅了我二人一身泥点。

    阿墨正要开口骂娘,却听车内之人叫了声停,一双修长的手掀开车帘,是苏槿。他漫不经心朝我们道歉,又漫不经心问我府上何处,可愿容他送上一程。

    他这个人向来礼数周到,便是内心不情愿,也要图面子上过得去。他的车溅了我一身泥,自是不好意思让我这样走回去。

    阿墨无比纠结地看我一眼,无声询问我是不是将他给拂了,我却和气一笑:“那便有劳公子送我一程。”毫不客气地上了马车,在车内坐定,又随手理了理裙摆。

    苏槿那日一席烟青色便装,虽是寻常无二的款式,可无论是袖边还是下摆,都绣工精巧,细致处非一般考究。他生的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他再次出声问我府上何处,我这才确认了他此刻并不认得我,他不认得我,自然不知道我同他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我淡淡报出一个名字:“公仪府。”

    他听到公仪府三个字,果然眉头轻蹙,目色微微寒下来:“未曾料到,姑娘竟是公仪府的人。”面色冷成冰霜,眸中带着讥诮,“我听说公仪家子嗣单薄,最末一代只得一个女儿,还是血统不纯的旁姓女,不知姑娘是?”

    他冷淡地打量着我,阿墨坐在我身边握了握我的指尖,我将阿墨的手握回去,淡淡回望苏槿:“不过是府上伺候的奴婢,诚如公子所言,敝府只有一个旁姓小姐,那旁姓小姐如今也已外嫁,如今的公仪府,才当真称得上是门庭凋落,子息绵薄。”

    此话完后,二人都不再有交流,他清凉微讽的语调犹在耳边,好在我仍记得他温言相待的模样,并不将他此刻的刻薄放在心上。

    那一日,是我同苏槿首次以陌生人的方式相见,只短短一条街的光阴,我却牢记了一辈子。

    阿娘总说,我们人的寿命甚短,短到落一场雪的时间,便有一人离开人世。我却觉得尚好,起码还有一场雪的时间可容人告别。就只怕寿数恒常,却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便只有苏槿。

    三日后,苏槿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想起要来见一见自己新娶的夫人。自然,以他的记性,一见着我便认出了我。晓得我这个公仪家的小姐便是他新娶的夫人后,他发了很大的火。素来懂得克制的他,将我房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还不许下人帮忙收拾,甚至不许下人同我说话。

    我只是小小骗了他一下,他便这么生气,证明他不够大度。

    我放着一屋子的狼藉没有收拾,拉着阿墨去西苑看戏,回来时见苏槿冷着一张俊脸,端正地坐在我房里,似在等我的解释。

    我淡定地绕过一个碎花瓶,走到茶案旁倒了一杯茶,问他:“你喝吗?”

    他气冲冲地将我房里的茶水也禁了。

    还好阿墨本事大,寻匠人在院子里挖出一口井来。自己汲水煮茶,也颇有妙趣。

    我阿娘常说,逆来顺受,是女子最重要的品德。

    最近阿娘常递信来,问我苏槿待我如何。我提笔将日常点滴写下来回递给她,得她欣慰的一句:他虽对你生气,却从不打你,这便是待你好,为娘可以安心。

    我阿爹倒是从来不打我阿娘的,我阿娘会有这样端正的三观,有着深刻的家族渊源。

    我阿娘生在四方城的驯兽世家。在四方城中,有三种人担的工作是神职:宫廷的炼丹师,神社的神官,公仪家族的驯兽师。驯兽师要驯的兽自然不是寻常野兽,而是一种名唤辟邪的怪兽。辟邪又叫符拔,将符拔驯服供奉在神社境内,可保家国无忧,敌不来犯。

    西诀境内已有百年没有出过符拔的驯服者,各国的驯兽世家为培养能为家族争光的继任者,对子嗣的训练都严苛得有些变态。尤其是四方城的公仪家族,家风剽悍人尽皆知。为提高战斗力,公仪家族内流行父子相残、手足相残、夫妻相残——相爱相杀自然是个提高对方战斗力的好办法,却容易搞出人命。

    切磋武艺点到为止,搞出人命就显得有些乱来,这也是苏槿厌烦我身上的公仪家族的血统的原因。

    据我阿娘说,我阿娘的阿娘也就是我的阿婆成亲后,时常要陪我阿公练架,当然我阿婆不怎么打得过我阿公,所以每当打输了,我阿婆便会向我阿娘哭诉我阿公的恶行。

    我阿娘自小在这种家庭暴力的氛围中长大,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她按照我阿婆的日常勾勒了一下自己的婚后生活,结果有些让她失望,再加上她觉得自己的命大约不如我阿婆硬,于是偷偷跑去神社抱了次神脚,祈求天上哪位神君开开眼,将自己嫁到公仪家族外面,最好嫁一个她打得过的人。为了证明这个愿许得虔诚,她还默默承诺,将来愿意将寿数分一些给圆她梦的神君。

    公仪家族为保证后代血统的纯正,一向实行的是族内通婚,我阿娘嫁给我阿爹,在公仪家族的婚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异例。就连我阿娘自己都觉得很匪夷所思,所以在嫁给我阿爹后,她一直担心自己会短命。后来想想天上的神君寿数无疆,大约也不在乎她这点儿寿数,便安安心心地做自己的苏夫人。

    我的阿爹苏百川是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很担得起手无缚鸡之力这几个字,我记忆里他从不动手打人,不光没有动手打过我阿娘,还没有打过我。他觉得读书人应当有读书人的风骨,怎么能随便打人呢,纵使真的很想打人,也不该自己动手。所以他老人家想打我的时候,就会告诉我阿娘,我阿娘便会拿着扫帚好好地伺候我。

    我一直觉得读书人其实挺可怕,我这辈子都不要嫁给读书人。

    后来我也学我阿娘去神社抱神脚,求天上管姻缘的神君保佑我嫁给一个不会打人又要跟我阿爹不一样的人,如果他实现了我的愿望,我也愿意将我的寿数分给他。

    当然,我觉得我遇到的神君肯定也不会在乎我这一丢丢寿数。再后来,我求神的一番话被神官长捅到我阿爹那里,我便因此多背了一本书,叫做《孝经》。

    便是在背《孝经》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苏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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