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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秋来春去，时光荏苒如流水，转瞬十数年已过。有道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人生无定，不过如鸿雁过雪，偶留印迹罢了。而鸿飞雪化后呢，又还能剩下什么？
这一日时当秋末冬初时节，南境浮玉山中，金风扑面，树叶尽脱，着眼皆是凄凉之色。忽然山西一坡乱林后，足声踢踏，密如擂鼓，间杂人喧狗吠，远远传来。崇山旷野之间，声音甚是清晰。
不一时，乱林中野草波分，奔出一头梅花小鹿，势颇迅急。它前蹄才一落地，立时四蹄腾空，往斜刺里慌忙窜去。梅花鹿身后紧跟着奔出两头猎犬，张牙舞爪，怒气腾腾，紧追不舍。猎犬之后，不过须臾，林中又蹿出五六条汉子，手拿猎叉、绳套等物，原来是附近一带的山民，正在追捕猎物。
那梅花小鹿四蹄急翻，抄下坡来，立刻朝前飞奔。无奈猎犬凶猛，不论它左奔还是右突，怎么也甩不脱身后大敌。又被山民吆喝声吓，它慌不择路，突然在一处崖下一拐，却拐进了一片死地。只见此处两峰对峙，一河中虚。河面甚宽，约有五六丈长远。那梅花鹿正箭一般朝前直奔，虽见大河前横，却哪里停得住蹄，但听“哗啦”一声响，已落入水中。
山民们吆喝着奔近前来，见那梅花小鹿在河中凫水打转，嗷嗷直叫。无奈这条河从上斜下，河水甚是湍急，下游不远处更悬着一个断崖飞瀑，河水滚滚而下，形同电掣，在山谷间震荡成一片巨响。山民纵然勇猛彪悍，却也不敢下水去捞，怕被激流冲下瀑布，那可就是粉身碎骨之祸了。各用麻绳套了猎叉去投，想把梅花鹿叉住后拖回来。
那梅花鹿见状，急急往对面山峰奋力游去。游了片刻，究竟架不住水势的冲力，还未过河中央，已被急流打到瀑布丈许远近，眼看着就要顺着惊湍落下崖去，山民们只好望鹿兴叹。
就在这时，对面峰腰上黑影一晃，一个半大人身影倏地扑入水中，正好落在梅花鹿近处，他手一伸，已把梅花鹿脖子抱住，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那少年回身一声唿哨，峰上山石后、大树间立时冒出七八个脑袋来，纵声喝彩，手提起拴在一块大石上的粗长野藤，齐往后拉。那藤条另一端正是拴在水中少年腰间，少年一手抱鹿，一手凫水，借力往岸上游去。
山民们忽见有人入水抢鹿，情势甚是凶险，都不禁吓了一大跳。这些年五境纷争，到处都是战乱，再加上天灾连连，山民们颗粒无收，已好久没吃一顿饱饭。若是梅花鹿落下瀑布，谁都得不着吃不到，也还罢了，偏偏到嘴的鸭子不是自己飞了，却是被人眼睁睁从口里夺走，如何肯干？再看清半路杀出的这一干陈咬金，都不过十余几岁，衣不蔽体，浑身污迹，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一群小乞丐，山民们纵声大骂，各舞猎叉，威胁水中少年快快把梅花鹿送转回来。
那少年回头吐吐舌头，扮个鬼脸，叫道：“有种的下来拿，隔岸空喊算什么英雄好汉？”对峰众少年眼见猎物到手，都是得意洋洋，他们没事还要与人挑衅斗口，何况山民作势相胁，尽皆放声大笑，有的叉腰叫道：“就是，有种的下河去啊，瞧瞧淹不淹死你个王八蛋。”有的嘻嘻笑道：“这梅花鹿儿是你婆娘养的么，你说要我们就要给你？”另一个便接口相和：“什么他婆娘养的，我瞧就是他婆娘，你看他那猴急样，哈哈哈。”
山民们见他们一个个惫懒无赖，都不由大怒。其中一个手一扬，猛把手中猎叉朝对岸投去。哪里投得着了，“嗤”一声响，猎叉插入水中，正落在那水中少年不远处。其余山民见状，吆喝一声，竟都纷纷把猎叉投向水中少年，要逼得他放下鹿来。一时间“嗤嗤嗤”、“呼呼呼”破空声众，猎叉、猎枪满天飞舞，如雨点一般朝那少年射去。那少年身在激流之中，无处腾挪相避。峰上众伙伴尽皆失色，双手齐使，奋力拉藤。
水花飞扬中，但听得“喀嚓”几声脆响，几只猎枪正好插在绑缚少年的藤条之上。猎枪锋利，水势又疾，两下一个拉扯，众人惊呼声中，长藤从中断为两截，那少年抱着梅花鹿吱溜溜直往飞瀑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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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人在水中，忽觉腰间力道忽逝，身子不由自主顺水打转急走，不禁脸上变色，暗叫不好。知道此瀑布悬立断崖，高不可测，这一摔将下去，哪里还有命在？他见情势危急，急忙紧紧搂住梅花鹿，翻身趴在了鹿背上，若是落下悬崖，也好有个垫底的。
晃眼一人一鹿已近崖口，急流至此，更是激为惊涛，崖下水落如雷，轰鸣声远远传上来，直叫人胆战心惊。
少年一瞥眼，忽见前方有尖石从水中冒出，急忙把腰间的半截藤条拿住，环成一个套，被水一冲到尖石近处时，急把套子一甩，圈在了尖石上。与此同时，身子陡然一空，无处着力。他大叫声中，已不由自主往崖下飞速坠去。
他下去之力道何等迅猛？不及半路，藤条又是“喀嚓”一声，断为两截。又过了一会儿，“扑通”一声，一人一鹿坠入瀑下深潭。少年全身大大一震，立时昏晕过去。
幸亏那半截藤条被崖口尖石一拉扯，缓了下势。又是人上鹿下，鹿先着水，摔下的力道大半都被梅花鹿承受了去，不然安只是昏死，只怕七窍流血，当场便已身亡。
那少年随着下落之势往潭底沉去，潭下水寒，他被冰水一激，便自转醒，连忙双足齐蹬，浮上水面，两手连划，爬上了岸。劫后余生，惊魂未定，一颗心噗噗地似要从胸腔中跳将出来。他全身酸软无力，四仰八叉，瘫倒潭边。
歇了半天，手足渐渐有了力气，只是全身湿透，冷浸肌骨。那少年抱着双臂，颤抖着爬起身来，仰头一望，壁立千仞，一道飞瀑从两峰间倒挂下来，足有半座山高，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端的是犹有余悸，暗暗惊心。那梅花鹿早被潭中波浪冲到岸边，少年走过去一瞧，已是鼻口流血，死得透了，心想：“若不是被它做了先锋军、挡箭牌，这就是我的下场了。”吐吐舌头，把梅花鹿拖上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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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潭边林中拾了些枯柴，取出打火石，点火烘烤衣服，躺在火堆边歇了半响，但听得脚步声急，从峰上山林间远远传下来，有人边跑边叫道：“小独，小独……”那少年仰脖打声口哨。来人却脚下一顿，没了声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兀自在面面相觑。那少年又唿哨一声，来人登时一声欢呼，奔下峰来。正是少年的那群同伴。
众伙伴只当他小命早已不保，根本不敢抱任何希望，没想到他好端端的不说，身上竟连半点伤痕都没有，围着少年，都不禁瞠目结舌。仰头见那飞瀑陡峭高险，越发骇异胆寒，有的吐吐舌头，连连直叫：“他妈的，有鬼，有鬼！”有的道：“你小子莫非是神仙下凡，身怀绝世神功？”那少年微微一笑：“老子可是轩辕黄帝再生，你不知么？”
众少年嘻嘻哈哈调笑一阵，那叫小独的少年道：“我见不得血。来两个兄弟伙，把鹿儿拖到那边下游头去杀了罢。”他这句话刚说完，突然远处响起两声狗吠。众少年都是一惊，知道是先前那一群山民从对面山峰纵犬寻了过来。
其中一个十四五岁、身材微胖的少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他妈的，这帮狗日的阴魂不散，看样子不抢回梅花鹿只怕不肯干休。”另一个道：“抢鹿还是好的，我瞧他们一个个眼露凶光、嘴流哈喇，那是饿得狠了。王胖子，小心他们见你一身肥肉，连你也捉去宰了吃啦。”那王胖子怒道：“滚你奶奶的，老子这是水肿。”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群少年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大江南北流落至此。五境混战多年，民不聊生，近两三年各地又是大洪大旱接连不断，天灾人祸，好些地方连树皮都挖尽吃了，人肉果腹的事也不是没有。那王胖子从西中边境逃来，家乡正是战乱重地之一，骇人听闻的传说更是不绝于耳，闻言心里也真有些担心，骂了一声，连忙转头问道：“小独，咱们怎么办？”
那小独在众少年中年纪虽不过排中，比好几人都小，但机智多谋，又素来胆大勇猛，伙伴皆甚佩服。先前崖口夺鹿，便出自其计，已俨然是群少之首。
他初闻狗吠之声时，便已爬到路旁一处高地，眺望四下地形。各个方向瞧了两眼，心下有数，朝东边山林一指：“往那边去。”跳下身来，带头往东向奔去。众人齐声唿哨，两个力大的抬起梅花小鹿，撒腿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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