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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站着一位白衣的少女。如瀑的长发披垂下来，衬着姣洁的面容清纯而洁净。眉如弯月，微微向鬓后斜飞，舒展之间，万分的柔情。双眸如两泓秋水，清澈透明，碧波荡漾，眼神凝处，恍如清风拂过，百般动人。琼鼻直而微翘，朱唇薄而润泽。脸颊如温玉，双腮似织锦。白衣长裙，柳腰嫩肢，好似临凡的仙子。
倾国倾城的美色，几乎把苍林等三人看呆了。丝毫没有理会旁边还站了西羌的另两位将军。
“有熊氏苍林来拜会，请问阁下是否西羌主帅？”苍林暗自感叹，还好自己定力高深，没有出丑。余光瞅瞅缙云，见他也斜睨着自己，似笑非笑。苍林差点伸腿踢他一脚，在西羌的大帐中，只好忍了。他心中颇为奇怪，缙云说那日见她，还是罩着兽面，像是有所顾忌，今日里见敌军首领，反而以真面目出现，令人匪夷所思。
“苍林王子和二位统领请坐。”声音脆如黄莺啼柳、清如溪水鸣石，入众人耳中，好不受用。苍林虽然性情温和，骨子里仍有一股傲气，现在面对着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少女，竟像身份低了许多。拘拘束束地坐下，都不好意思正视对面飘然坐下的西羌女统帅。
“我只是暂摄羌族统帅位，名叫瑗姝。几位都是有熊氏大将，屈身至敝军见瑗姝，让瑗姝不胜惶恐。有何见教，不妨请直说。”
苍林暗呼厉害，这少女恁不能小瞧，有意无意地，已经避开了自己的厉害关系，先留下一条退路。
“瑗姝将军有些健忘，数日前在下奉王子令，曾经来拜会将军，提出有熊和西羌讲和通好之意，将军转眼，倒是忘得干净。”缙云很知机地插在苍林前头率先开口。讲和只能自己说，从苍林口中说出来，那就是求和了。面前这个少女步步为营，步步设陷，真要认真提防。
瑗姝瞟了一眼缙云，脸上淡淡地浮起几丝欢容，轻声地问：“这么说，几位将军来，是专程提出和战的。”
缙云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个丫头真是鬼精，一定要有熊自认是求和。想想那天几乎被她烧死在林中，又仿制了挥因的弧矢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是聪慧绝伦。
“不是我们要提出和战，是形势已经逼迫你我不得不和。”
“怎见的？”瑗姝步步紧逼，毫不相让。
“西羌近有七部内乱之忧，远有边羌屠掠之祸，这是西羌要和的原因。有熊氏接连三年旱情，如今旱情虽解，国力不振；东方共工氏对有熊虎视眈眈，旦与西羌开战，夕即共工入侵，这是有熊要和的情势。和则两利，战则两伤……”
“万一我西羌和西洲结盟呢？”瑗姝打断缙云的话，“更不利的，该是有熊氏吧？”
“西洲是西天帝彝的凡属，如果要侵犯中洲，必然不见得于龙裔。西羌无论是否依附，都祸患无穷。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西羌若亡，中原也难免受虎狼侵噬。所以今日不是要两家和战这么简单。王子，我说的还合情势吧？”
缙云丝毫不托大，以实论事，苍林也听得频频点头。听他把话转过来，给自己架起一层台面，忙接过来道：“不错，西羌七部落不能同心同力，便胜了有熊，在此也难以长久。到时留给其他强族可趁之机，则西羌又添一强敌。若输给有熊，劳师远征，民怨沸腾，无功有过。而西洲之祸，乃是中洲之灾，尤其你我族群，首当其冲。兽族凶悍异常，又军队十数万，如果逐个进攻中土各国各族各部，中土根本不堪一击。现今大计，唯有联合抗击，才有生存之望。”
坐在白毡上的瑗姝站起身来，笑容灿如桃花，留给对手一个婀娜的侧影。“两位将军说的这般恳切，倒是真的为西羌考虑一般……”忽然转回身来，蛾眉剑挑，秀眸圆睁，清声斥道：“那十年前，又为何杀死我西羌大将参朱，戮我将士近三千？这样的仇怨，有熊可以忘记，西羌也能忘记吗？”她一忽儿的艳如桃李、一忽儿的冷若冰霜，颇让人吃不消。
缙云心里透亮，这才是她挡话的盾牌，她并非不想和，只是身上肩负的压力太大，难以独自承受罢了。她身边两位将军，恐怕也不是一般人物，至少在军中有很高的威望。她不过是想经过对手的口，来使自己获得支持。
“十年前有熊与西羌一战，可不是有熊惹的事端。西羌无故进犯，有熊为求自保，被迫作战。俗话说兵时利前，各为其主。有熊击杀参朱，实在也是出于无奈。杀戮甚众，也求得一个平安。当时缙云虽然不能目睹，但我有熊上下，无一不对参朱将军的神勇无比佩服。派人诛杀，也是因为能以抵挡参朱将军的威势。我轩辕王以降，对此事也是遗憾心痛不已。”缙云干脆越俎代庖，替苍林回答。这话苍原本就不好说，如同请罪。缙云出口先说了西羌的错，又委婉地流露出有熊后悔之意，似乎有请罪的意思，但一句都挑不出病来。这话还要让对方听得舒服。
苍林没有吭声，算是默认缙云的话。缙云这样回答，使他十分满意。既不失有熊的面子，也照顾了西羌的情绪。
瑗姝没有说话，扭头向旁边的两位将领看去。这两位将领其中一个是槐族的主将赤焰，另一个是近卫营的统领载工。两人都在军中颇有威望。
赤焰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随即起身打个谦礼，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说：“有熊氏苍林王子与各位将军已经把话都挑开了，赤焰也出来插两句不知深浅的话。两族从前结下了宿怨，不管由谁而起，是哪方的责任，都应当以大局为重。我西羌的情势，看来各位也都知晓，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和战对双方有利，我赤焰先代槐部赞同。至于结盟，赤焰也不反对。”
旁边的载工也表示同意，但他话不多，只说：“赤焰将军与我同样心意。其余的，载工听统帅决断。”言简意赅，并且丝毫不推责任，足见大将之风。
瑗姝沉吟着，在帐中来回踱了几步，缓缓道：“商农统帅不在，我的话不能完全作数。和战我可以定下，结盟的事……”
缙云料着她要找后路，挺身站起身，高声道：“结盟是大事，当然不可草率。但既然心意相近，不妨暂定下。然后各自回报君王长老，由他们决定。”
他咬得硬，瑗姝倒不好说什么，略一考虑之后，点头算作应允。
“但苍林王子此行，与我西羌和战结盟，可带来什么凭信。单凭口舌之言，似乎……”她的话仅说到一半，缙云笑着打断她的话：“我留在羌营，作为人质，还够格吧。”
“你？”瑗姝一怔，愣愣地瞧着缙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苍林与力牧站起身来笑道：“缙云统领既然甘愿作人质，我也不好反对。瑗姝将军意下如何？”
瑗姝轻咬朱唇，又盯了缙云几眼，脸上忽然浮起几丝红晕。“好，就屈缙云统领尊驾，在羌营作为人质。不过我知道缙云统领技艺高超，恐怕缙云要走，瑗姝也拦不住。”
“只要瑗姝将军不改主意要杀我，我一定规规矩矩地留在羌营，天承此诺。”缙云有些开玩笑，却又说得庄严肃穆，瑗姝忍俊不禁，轻轻地一笑，随即又正色道：“既然如此，我西羌军明日便离开有熊回去。”
力牧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现在才向缙云施礼，不清不楚地道：“此去千里，怕有水土不服，缙云统领要照顾好自己与瑗姝将军，独自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他这话说得恳切，连苍林都没有听出不对，瑗姝却狠狠剜他一眼，力牧只装作不见。
缙云拍拍他肩道：“我自幼在昆仑山下长大，早已习惯了。力牧大哥肩上责任才重大，我走后，要替苍林王子多多分忧。”
“既然计议商定，苍林先行告辞。假他日与跟贵族结盟，苍林必然亲自拜会。”苍林知道再留下已经毫无益处，便向西羌众人微微致礼，与力牧谢别瑗姝。
瑗姝也不多言，与赤焰、载工一起，将苍林送出羌营。
羌营之外，苍林回头看缙云要叮嘱一番，缙云抢先说道：“王子只管放心，缙云定然不辱使命。”苍林微笑颔首，这才同力牧离开。
缙云目送苍林、力牧离去，一脸的的寂寞。从现在起的数月，他就要远离有熊氏的土地。
他苦着一张脸，跟在瑗姝之后，回到西羌营地。
瑗姝叫人在大帐不远处收拾了一处小篷屋，让缙云临时住下。她特意叮嘱缙云，不要随意在本着西羌军营中走动，免得引起误会。
整个白天，缙云就在篷屋中百无聊籁地度过。有西羌的士兵按时送来食物，虽然花样不多，却也细致。缙云总算是体会到人质的滋味，虽然表面上都恭恭敬敬，转身的时候，都是满脸的不屑。有时候缙云在心里暗暗地想把他们扔出去，不过他的耐性还不错，只在心中想想，自己解解气也就过去了。
现在想什么也是枉然，西羌的情势还不清楚，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缙云没有事做，干脆躺在毡铺上睡觉。
傍晚的时候，瑗姝打发人过来请他。
他看见瑗姝的时候，这位仍然恢复了旧装束的女统帅正与赤焰、载工及几名不曾见过的将领在一起，手中捧着被挥因称作弧矢的武器。他没有仔细看过，不过他的目力，那晚已经从城头上看清了弧矢的形状。苍林猜测西羌已经仿制，看来确实不假，不过相比神北的弧矢来说，瑗姝手中的要小了不少。
“缙云统领，可曾见过我手中的物件？”见缙云过来，瑗姝把手中的弧矢亮给他看，语调中掺着不易觉察出来的得意。
“哦，这是挥因王子创制的弧矢。”缙云随口答道。
“弧矢？这名字倒是好听。但我却叫它弓箭。弓字取其形，音取其义。箭是因为我用西羌箭木所制，所以称为箭。有熊的弧矢威力惊人，我的弓箭却易于携带。”瑗姝取了一支箭搭上弦上，弯臂张弓，瞄着对面十丈之外的一具草人。手一松，箭已离弦而去，去势甚疾。不过方向却不稳，早早地便堕在地上。
其他几位将军也轮番试了试，或近或远，都没有射中草人。缙云只是在一边微笑不语。他心里隐约已经知道毛病在哪里，瑗姝不问，他也不会蠢得先告诉了羌人。
瑗姝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笑容里藏着古怪，知道他心里有事忍着不说。把弓箭拿来，塞到他手里说：“缙云统领也闲来无事，试试瑗姝所制的弓箭。”
其他几位将军刚才几射不中，脸上都有些挂不住，既不能说这弓箭不好，又不肯承认自己不行，颇有些尴尬。现在见缙云要试试，都凑过来看这个曾经折过西羌人面子的有熊统领能否射中。如果能，就让他教西羌人射箭，如果不能，大家一起难堪，也比让他看笑话强一些。
缙云心里透亮，笑一笑拿过瑗姝手中的弓箭，也学着瑗姝的样子，瞄准对而把草人。旁边众将领也屏住气，小心地看着他手中的箭。噗地松弦射出去，箭笔直的向草人飞过去。大家都以为要射中草人时，箭的去势却已经衰了，一头扎在草人的脚下。西羌众将吊在嗓子眼上的心这才落了地。
“原来缙云统领……”其中一名将军正要出言讽刺几句，缙云手快，第二支箭已经离弦而出。这次，不偏不倚，正射中草人的前胸。那名将军的话才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果然厉害。”其他人都惊呼。那支箭贯透草人后，余势不衰，又前行十余丈，蓬地钉在一个西羌士兵身旁的木柱上。以木见木，居然穿进那木柱当中。
“缙云将军果然好身手。”槐族将军赤焰由衷地赞道。虽然缙云一箭中的让他感到有些尴尬，他还是忍不住赞出声。刚才要出言讽刺缙云的将军瞪他一眼，他也当作不见。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诀窍，缙云将军不妨教教我西羌军士。”另一位将军马上跟着赤焰，故意用话挤住缙云。
缙云却不理不睬，转身对瑗姝说：“我的运气比你的统领们强不少，他们四五箭没够着，我两箭就蒙上了。惭愧惭愧。”
这话有些跟西羌将领叫板的意味，赤焰和载工只是一笑，其他的将领本来就窝着火气，被缙云一引，都炸开了肺。
一名年轻将领脸色涨红，跨出一步来冷笑道：“这位缙云统领是不把西羌军放在眼中了？既然如此，我倒要领教有熊氏的高明。”
缙云要的，正是这句话。他最后一句话，确实是故意挑衅。自从到羌营后，他心中就打了小算盘。有熊要结盟，必须要争取西羌的军方支持。让他们晓得有熊将领的厉害，他们才能从心底里重视有熊，心甘情愿地同有熊并肩作战。顺便也镇镇西羌士兵的锐气，教他们服服帖帖地侍候着。
心里想着，嘴上却很谦恭地说：“岂敢岂敢，我只是运气好些，怎么敢和这位将军比？”眼神不屑地瞧了年轻将领一眼，再看向其他人的时候，却是一脸的恭敬。他是故意在激起年轻将领的火气。
果然，那年轻将领怒气更盛，举起佩剑向天道：“我匀煌以族神之名，向缙云统领挑战。”军中以剑为誓，那就是约生死之战。西羌诸将都不由闻言变色。但既已发誓，想让他追回来不及。
缙云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匀煌只是他找的一步台阶，他不过是想借这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将领，替他向西羌诸将下一封看不见的战书。既要征服诸将，还要显得谦逊有礼，拿捏得恰到好处，方才能赢得这一阵。
他皱着眉头，回身向匀煌行个谦礼，慢慢地说：“两军既停战，何必再搏个生死。缙云只不过是有熊小将，难与各位齐肩……”
“你是不敢？”看样子匀煌也想激怒缙云，作出鄙夷的样子。
“这个……假如匀煌都领有心，缙云也不敢推脱。不过应该有个和平的法子，不至于伤了两军的和气。最好主帅作个安排，缙云必不敢不遵。”他终于把话头扔到瑗姝那边。
瑗姝戴着面具，露不出表情。心里可是在连连冷哼。缙云的目的，她十分清楚，但事情已经被匀煌赶到这地步，她也深知须让西羌不忽视了有熊结盟才有希望，于是装作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有些人不明就里，只道是匀煌已经把话说死，缙云推脱不过，只求不伤了和气，当然赞同。他们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挫挫面前这个有熊统领的气势。于是纷纷道：“只要不伤着，就请统帅作主。”赤焰是个老狐狸，也猜透了缙云的心思，不过他心向着瑗姝，只是笑呵呵地站在一旁，不多说一句。
“好，既然这样，不妨就安排较量一番。只是这较量不该动兵刃，也不宜现在就比出来。等回到我羌地之后，军中可出几项赛题。不限军阶，都可量力参加。一则可以给军中挑拔出勇士，二则给愿意较量者留下分高下的机会，三则也让全军上下活跃氛围，解解乏累。诸位以为如何？”
“好。”周围爆发出一阵拥和之声，已经有不少人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明早我军就将撤回羌地。请诸位将军各自回营，教自己的儿郎收拾行装，我们明天一早便拔营起程！”
“遵命。”众将喏地一声答应，然后轰然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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