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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代劳!”赖三赶紧接口,“小人天天也没事做,正想舒活舒活筋骨呢。”
衙役黑道都是帮闲的克星,如果看谁不顺眼,四处找茬,那这个帮闲肯定就得饿死,所以赖三虽然心中大骂,嘴上却一点也不敢迟疑,立马将这活计揽过来了。
那衙役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从褡裢里掏出一摞告示和糨糊等物,让他四处张贴。大冷天的要走遍全城大街小巷,肯定是个苦差事,所以抓他代劳。
赖三满口答应着,好奇地往告示上看,口中道:“说的什么?县老爷收租子吗?怎么又画个了美人在上面?”他只瞟了一眼,觉得那画上的美人有些面熟。
衙役笑道:“不是收租,这可是放钱了!看清楚这位贵人,是定西王家的郡主!前些日子走失了,王府太史穆大人下的令,谁能找到郡主送回去,赏黄金千两,或官封正六品致果都尉!我的乖乖,咱家县老爷才是个从七品!”
他唑着牙花子把一摞告示往赖三手中递,见他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双目直勾勾盯着画像,两手不停哆嗦,竟是呆了。笑道:“你小子别异想天开了,好几个冒认的,现在脑袋都在城门上挂着呢,别怪爷没提醒你,你还是给我拿稳了……”
东西往赖三手中一放,谁知他的手臂比棉花还软,只听“通”的一声,糨糊瓶子跌地粉碎,告示雪片般撒了一地。
衙役刚要发作,只见赖三“嗷”的一声怪叫,用不是人动静的声音嚎道:“黄金!黄金!哈哈哈哈……六品六品!哇哈哈哈哈……”蹦着高就走了。只留下几个衙役面面相觑,这么听不得钱财?略一刺激就疯了?
窝棚门外雪花纷飞,赖三像踩了风火轮般飞快冲进,脸上的笑容让王七都吓得后退一步。
“七叔,那小姑娘呢?”
“呸!别提那个赔钱货!”王七悻悻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叫她洗洗碗,谁知她嘿嘿一笑,就把碗给我扔出去打了!气的老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赖三大急:“哎呀!我的亲叔叔!你打她了?”
王七脖子一挺:“不打怎的?这个傻子,你骂她有用吗?打她两下又怎么样?你再不把她弄走,我就叫个牙婆来把她卖了!”
“哎呀!你怎么敢打她呢?”赖三顾不上叔叔,直冲到小姑娘面前,上下打量,“你怎么样?哪里疼?有没有伤到?”
小姑娘听到声音坐起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展颜一笑。
“怎么怎么,你又拣着钱了?”
“比捡钱还好,我还拣着个官老爷!”赖三忍不住大笑起来,见他大笑,小姑娘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不过你刚刚打她了,这可是麻烦,弄不好喜事变成祸事,这我得想想……估计她说不出来,等我问问她。”他这般语无伦次地说着。王七莫名其妙,道:“三子,到底怎么回事?”
“叔,你先别说话,等我先问问她。”赖三说着凑过去,柔声问道,“有没有人打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不能这样,你要说没有。”赖三试探着引导。
“没有。”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说。
呼——赖三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傻子说不出来,那有没有人骂你?”
“没有!”小姑娘立即接口。
“对!对对!你说得对!”赖三心情大好,手舞足蹈地凑过来道,“郡主娘娘,你好啊。你……你是郡主娘娘,你知道不?”
“没有!”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干脆地回答。
“不是有没有的事,我这是告诉你呢,你是郡主娘娘!”赖三比画着,“郡主!王爷的千金!你们家里人都是大官!你明白不?”
“没有家里人。”小姑娘突然收敛了笑容,认真地摇头。
“没有家里人就对了!”赖三拍手笑道,“家里人都死光的那个才是郡主娘娘!”
少女垂下眼帘,从身边抓了一把稻草玩,不再理他。想到她全家惨死,赖三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嘿嘿干笑道:“嗯……这个……你也别伤心了,早死早托生。我这就送你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享受荣华富贵!”
说罢喜滋滋将少女拉起来,见她在稻草堆睡了几日,已经有点蓬头垢面,他和王七的生活质量还没上升到需要洗澡的地步,也就根本没有浴桶等物,赖三用洗碗的破布蘸水把小姑娘的脸好好擦了擦。她头上那个复杂的发型不敢拆,拆了他没本事梳回去,又觉得太乱,便用锅里的浮油将她不平整的头发都抹了回去,看着油光铮亮,倒也精神。随后又将那些素白的银首饰重新给她戴回去。此时金银的兑换率为一比二十,一千两黄金便是实打实的两万两白银!和这样一笔巨款相比,这点轻飘飘的银首饰已经入不了三爷法眼了。
穿戴整齐之后,赖三用欣喜的目光打量这个焕然一新的宝贝!可不是宝贝吗?值一千两黄金啊!
“小傻……哦不!郡主娘娘!要是有人问你,谁救了你啊,你回答谁?”说着热切地指着自己给小姑娘提示。
“三哥哥!”小姑娘笑眯眯地抬起头,用无比缠绵销魂蚀骨的声音道。
赖三一头冷汗道:“你还是叫我三哥,不不不,你叫我赖三!千万记住,叫赖三!”
“赖三。”
“再叫一次!”
“赖三。”
赖三长出一口气,和傻子说话就这一点好,不需要解释,叫她说啥说啥,她从来不问为什么。
“那要是有人问你,赖三对你好不好?你怎么说?”
“好!”小姑娘似乎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双目凝视着他,十分认真地回答。看得赖三心中暖暖的,颇有些感动。
“要是问你怎么个好法……嗯,你不懂什么叫好法,就是如果有人问,赖三对你好,他都怎么对你的啊?你说什么?”
“肉!”小姑娘斩钉截铁地道。
“不能这么说,要说:‘赖三自己都舍不得吃,却每顿都给我吃肉。’来,学一遍。”
“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好……就这么说!”赖三眉开眼笑,“还有呢?”
“脱我的衣服。”小姑娘笑嘻嘻地道。
“我的祖宗!”赖三脸色大变,“这句不能说!你就说赖三给你吃肉!”
“赖三自己不吃肉,给我吃……”
“好好……”
“然后脱我的衣服。”
赖三顿时出了一身透汗:“祖宗!你别盯着脱衣服的事行不?我后来不是又给你穿回去了吗?”
“嗯!”小姑娘点头,“赖三给我肉吃……”
“对对!记住这句!别说脱衣服!”
“然后帮我穿上衣服。”
说罢赖三便急匆匆地推了小姑娘出门,王七在一旁一头雾水,上前问道:“三子!你这是怎么说话?打听出她是谁家的了?”
“打听出来了。”赖三有气无力地道,“七叔,你再找个人给你养老送终吧,三子今儿八成活不了了。”
王七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三子,你别吓唬七叔!这到底是怎么了?你可要好好的,七叔可全指望你呢!”
赖三一时间哪里解释得清楚,他顺着门出溜到地上坐着,想着长翅膀飞了的荣华富贵,不禁心疼地哭了起来:
他哭道:“这可叫我怎么舍得啊,一千两黄金啊!六品的水果都尉啊!”
“什么水果?都喂?喂谁?”王七问。
“我没听清楚是什么水果,反正是正经六品的大官啊!六品啊!县太爷才是什么从七品!水果都尉是什么正六品啊!我的天啊!”
和勇毅都尉品级相同的致果都尉,乃是王府将军的别称,到了赖三这里成了水果都尉了。当赖三和王七在屋里正合计着怎么办,便瞧见一个穿着盔甲的军官冲进来,呵斥道:“谁是赖三?”
王七和赖三吓得连连后退,那军官一摆手,身后两个士兵拖进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干瘦男子,往地上一扔。
那人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各种伤痕奇奇怪怪,都分不清是什么打的。他用那已经称不上手的上肢指着赖三惨叫道:“军爷,就是他!那耳环和手镯都是他拿来当的,不关小人的事啊!三爷!三爷!你快说这是你拿来当的。是我欺负你不懂行,只给你三两银子,是小人的错,你要多少钱小人都给你,你快救救我吧!”说着扑上来抱着赖三的腿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印便印在赖三裤子上。
“啊——!”赖三吓得放声大叫,只觉得头皮发麻,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当铺的掌柜。
那军官冷冷地看了赖三一眼,伸出手来,露出他手中那对镶着小珠子树叶形状的银耳环道:“说,你这耳环哪里来的?”
“我我我……我家祖、祖传传……的,我娘的陪嫁。”赖三硬着头皮道。
“逻些国进贡的三彩夜明珠是你娘的陪嫁?倒是不敢问一声这位公子,你娘是什么身份啊?”
随着声音,一辆小车来到门前,车门上的毡子帘打开,一个眉目甚美的女子下了车。她似乎想进屋,可是王七这间破屋实在太小,几个人已经挤得满满的,屋内的气味想必也让她不大习惯,于是皱皱眉头便在院子里站定了,吩咐道:“门就开着吧,我在门外说话。”。
赖三这才发现,屋外已经站了许多甲胄鲜明的士兵,将他这小小窝棚团团围住。
先前那军官拱手一礼,唤了声:“元锦姑娘,请看这是不是郡主之物。”
那叫元锦的女子接过来耳环笼在手心里,只留一条细缝,黑暗中,耳环上一对珠子开始发出朦胧的幽光,流转出淡淡的红黄紫三色,光线越来越强。片刻之后,竟比亮处看着还亮,元锦认真检查完毕,张开手,珠子接触到日光,又重新变回白色。她点点头:“不会错,这对夜明珠独一无二,再也不可能假冒的来,正是郡主之物。”
那军官冷笑一声:“郡主在哪里?你要不说,我保证过一会儿,你比他还惨!”说着用脚尖踢了一下那个当铺朝奉,地上那一团血肉顿时惨叫一声。
赖三只觉小腹胀痛,几乎要尿了裤子,他叫道:“郡主刚刚还在……她、她出去走走……她闷得慌……别误会!我对她很好,我不知道她是郡主,我给她吃了肉!真的!不信等你们找到她问问,我顿顿都给她吃肉!我对她可好了!”
“你给郡主吃什么肉?”元锦看着他,平静地问。
“鸡肉猪肉鸭子肉都有,她想吃什么都给她吃!真的。”赖三松了一口气。
“他说谎。”元锦抬起头,道,“我从小伺候郡主,她吃肉只吃鹿脯和狸唇,鸡肉和猪肉怎么做郡主也不会碰,嫌臭气。”
赖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什么是鹿脯?什么是狸唇?他只知道小傻子拎着鸡腿啃得挺香的,大肉包子几口一个,哪有一点嫌腥臭的模样?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对郡主很好,一点也没欺负她,一见面就给她大肉包子吃了……我……我真的……不信你们去问你家郡主……”
“郡主现在在哪里?”
“这……我也不知道。”
军官看着他,冷笑起来。
“我……我,我活不了了……”赖三哭丧着脸说。
“错!”那军官靠过来,似笑非笑慢慢说道,“你死不了了。”
那一瞬间弥漫而出的煞气让赖三立即就明白死不了是什么意思,他后脑勺一麻,顿时裆下热流滚滚,一泡尿都尿在裤子里了。
“来人。”军官轻描淡写地道,“先砍掉他的一只手。”
赖三放声惊叫,拼命挣扎,他自己的尖叫声淹没了所有的声音,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了。
他看着王七跪在地上似是拼命求饶,被军官一脚踢得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看着自己的手被两个士兵狠狠握住,将他衣袖卷起牢牢按在桌上,看着雪亮的刀锋扬起,刀刃上还带着清洗不掉的刺鼻腥气……
那一瞬间的恐惧冲破心理极限,热血上冲,他猛然嚎叫一声:“且慢!”
“你家郡主已经有了我的骨肉,你你你……你这一刀下去,就是谋杀了她的亲夫,她会将你千刀万剐!肯定饶不了你!”
他说的乱七八糟,可屋子里听的四个人顿时脸色大变,那军官厉声呵斥道:“胡说!”一滴冷汗却从他鬓角流了下来。
举着刀的士兵脸色惨白,手抖得厉害,带动那刀光也颤抖流转不休。
赖三裤子都尿了,此刻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没了任何顾忌,他一把推开那持刀的士兵,呵斥道:“怕了吧?来啊!来啊!继续吓唬我啊!不打听清楚三爷是什么人,你家郡主已经和我花前月下,私定终生!我们……我们已经海枯石烂,山长水远,死缠烂打,难分难舍……你得罪了我可就是大大得罪了她!”神态大义凛然,只是声调还难免有些颤抖。
“大、大人……”一个士兵哆嗦着道,“怎么办?”
那军官深吸了一口气,冲他点点头道:“犯人拒捕……”
士兵愣了一下,却转瞬咬牙点头,再回过头看赖三的目光,就如同看一个死人一般了。
赖三从没遇到过这些冷血的军人,但是人的本能已经让他从那士兵的目光中看出不妙,他吓得后退一步,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别过来!我我我,我是你家郡主的丈夫,那也是大大的贵人,你得罪了我,没你的好下场……”
那士兵哪里还愿意听他胡说,刀光一闪,正待劈下,忽听一声清清脆脆的呼叫:“三哥!”
白影一闪,似乎完全没有看见刀锋,小傻子径自走到赖三面前,瘪着嘴一脸委屈:“三哥……”
赖三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实的。他摸摸小姑娘衣服的白毛,迷迷糊糊地问:“你这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后门……柴垛……很冷,不想走……”小姑娘指了指身后道。
“你是说……我满街找你,你就在屋子后门?你……你躲在柴垛里,这么多人都没发现你?”
小姑娘点点头:“不想走……外面很冷……三哥……”
军官心直往下沉,这两个人关系必然很好,这小子刚刚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且这小姑娘一切特征都和郡主十分类似,八成没错了。如果郡主还明白,她定然不会声张,可她现在哪里懂得遮掩?和赖三好,那还有什么不听他的?自己此番可真是糟糕了。
门外元锦愣一愣便扑进来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郡主!奴婢终于见到你了!”他只好退后一步,跪拜于地,朗声道:“千骑卫袁洪叩见郡主。”
屋子里却没有人理他,元锦磕了几个头便膝行上前,哭道:“郡主,奴婢是元锦啊!我是从小伺候您的元锦啊!你认得我吗?”说着便伸手去攀她的双腿。
小姑娘原本正笑眯眯地看着元锦,被她突然抓了腿,似乎吃了一惊,几步退到赖三身后,叫:“三哥……三哥……”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惊慌。
元锦呆了一呆,颤声道:“你怎么连奴婢也不认识了,我从小就服侍您……郡主……我是元锦!”
小姑娘从赖三身后伸出脑袋,好奇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元锦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哆嗦起来,道:“郡主……我是元锦!您曾将我当作姐妹一般看待……你说你才不要丫头都叫什么珍珠鸳鸯那些小气名字,特地给我起了名字叫元锦……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认出奴婢了吗?我是元锦……”说罢放声痛哭。
小姑娘迟疑地看着她半天,还是摇摇头,拉着赖三不放,叫:“三哥。”
赖三只觉一股雄壮之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顶,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爷是郡主她三哥!爷是郡主的三哥!
他冲袁洪狠狠冷笑:“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我说我待郡主很好,你还不信?拿把破刀咋咋呼呼,把我吓得尿了裤子,你说怎么办吧?”
袁洪心道:“那是你胆子太小,我有什么办法?”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得低头道,“卑职但凭发落。”
“真的?”赖三眼睛一亮,“我这棉裤筒子是新买的,一回水也没下过,买的时候花了足足……呸!算了算了,老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就不和你计较了。”他本能的拿出碰瓷那一套,想勒索几个钱,突然想到送回郡主赏金千两,几两银子还有个屁用?再看袁洪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刚刚的威风早就不复存在,心中大喜,想着饶了他算了。
袁洪本不知道他打算如何才能平息心中恶气,谁知此人胸怀倒是宽广,尿了裤子也能不在乎。不由得大喜过望,听他刚刚的意思似乎要钱财赔偿,后面虽然说算了,袁洪还是打定主意,大大送他一笔才是,无论是为了今天的梁子,还是日后关系,送他银钱都十分划算。
元锦见郡主并不和自己亲近,反而躲在个一看就是小流氓的男子身边不走,心中好生难过,眼泪不停落下,勉强忍住伤心,道:“郡主,请和元锦回去吧,太史穆大人已经准备了别院。”
“不想走……”小姑娘从赖三身后露出头来,“很冷……不想走。”
“元锦是坐着暖车来的,不冷,郡主跟我回去吧。一点也不冷的。”元锦轻声哄着这个智商已经退回幼儿时期的主子,眼泪噼里啪啦地掉。
“不想走。”小姑娘干干脆脆地摇摇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
元锦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一屋子人全都束手无策,这时候,门外传来马蹄疾响。平素这贫民乞丐居住的窝棚区里连只鸡都没有,什么时候来过马匹?可是却也听不见有人好奇上来观看,想必这一带早已经被官兵封锁了。骑着马的来这窝棚区,目的也只能是他们家。
果然马蹄声到了他们家门前就停下来,之后脚步声重重响起,十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男子进了院子。
赖三屋子房门大开,屋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那男子看了一眼,皱眉道:“郡主既然找到了!却为什么还不走?挤在这牲口棚子里啰唆什么?”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赖三伸头去看,见他身上穿着一身没有花纹的白色长袍,麻布毡底的便鞋。头发用一根白色绸带束起,并未用簪,身上也没有任何装饰,这是热孝的装束,可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悲伤,五官倒是十分俊美,算的上十分出众的美男子,只是眼眶发青、目有红丝,透出些酒色过度的样子。
他带着的那十几个人中,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躬身道:“公子,郡主不肯走,连元锦姑娘也劝不动,这才通报公子爷的。”
“和个傻子有什么好说的,带走就是!”
屋子里的袁洪、赖三等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此人和郡主说话居然如此不客气。
“看什么看?”那男子眼睛一翻,指着赖三和袁洪,“你!还有你!把郡主拉出来。”
身边的文官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忙道:“太史穆大人恭请郡主回府。”
小姑娘从赖三身后探头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然后接着玩稻草。看样子很可能都不知道这些人是和自己说话呢。
男子不耐烦地跺跺脚,道:“啰唆什么,快把那傻子拉出来就得了。大冷天的,还要我等多久?”
袁洪等几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真的去拉郡主。这个年轻男子是太史穆延龄的长子穆青峰,就是他披麻戴孝,将郡主和无数口大棺材从固原一直带回泾州的。
定西王是世袭了六七代的王爵,前一位定西王是个风雅人物,生前并不喜欢理政,政务军务多半都推给王府太史穆延龄了。穆家在定西王的藩地上权力极大,这穆青峰又是太史大人唯一的儿子,自小给人巴结长大的,从没有吃过一点苦头。
这一次父亲让他顶风冒雪,一路披麻戴孝接郡主回来,他本就十分不情愿,谁知马上就要到家,一个不小心,让郡主跑了,害得他被父亲狠狠责骂,心中一直有气,连叫了几声,见郡主仍然一脸傻笑,只管兴致勃勃玩几根稻草。心中烦躁至极,他上前拉住她手腕,道:“天色不早,郡主还是快快跟我回去吧!”
小姑娘看着他笑一笑,又低下头自顾自玩起来。
穆青峰更是烦躁,道:“恭请郡主回府!”说着,用力拉起她就往外面拽。小姑娘脸上显出痛苦之色,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赖三见穆青峰嘴上虽然还算恭敬,可手中明显用了真力气,小姑娘细白的手腕上被他瞬间就捏红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出声道:“这位……这位小老爷!你轻点儿!郡主脑筋不清楚,年纪也小,你得哄着点,这样可不行。”
穆青峰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抬腿就给了赖三一脚,呵斥道:“滚开!”
赖三疼得惨叫一声,他是什么人?平常挨上几脚那真是家常便饭,若不是真的踢疼了,根本不会在乎。可见这位穆公子下手够狠。
穆青峰踢开赖三,用力一扯小姑娘:“郡主!上车吧!”说着就往外拖她。他是会些功夫的,此刻暗运内劲,这一拉之力实际上十分大,小姑娘的手腕已经传来咯咯的声音。
小姑娘一把拉住门框,摇头叫道:“不想走!不想走!”叫声逐渐凄厉,她目光急转,似乎向屋子里寻找着什么,帽子被她两下就甩在地上,被赖三抹了猪油的头发在寒风中凝成一片白。
“哎呀!小老爷……小老爷……你先息怒!这不行……您老松松手……让小人先试试。”赖三上前赔笑,身子却还疼的直不起来。
“我看你是活腻了!”穆青峰抬手就给了赖三狠狠一个耳光,随即爆起一脚,将他踢得就地滚了好几圈。然后拉着小姑娘,呵斥道,“郡主起驾,马车过来!”小姑娘手腕传来的声音好生可怕,仿佛骨头都要断裂一般,她转过头,似乎是无意间挣扎,却在低头抬头的瞬间,极快地看了赖三一眼,那眼神里并没有什么喜怒,也没有什么遗憾,平静得毫无波澜,只如同淡淡轻烟,升起来,马上也就散去了,毫无痕迹可寻。
“喂!你放开她!”
一声之后,穆青峰手腕被人攥住一拉,他回头见说话的还是刚出言阻拦他的赖三,此刻赖三一只黑乎乎的脏手正握在自己手腕上,穆青峰心中怒火腾地就起来了,呵斥道:“你这下贱的贱民,不想活了少爷就成全你!”
穆青峰抬手就要打那无赖,赖三也不是省油的灯,也开始还手,两人就这么厮打着。在场的齐齐色变,好些人是穆青峰带出来的太史府邸侍卫,见到少主挨了打,表情都说不出地古怪。
“给我杀了他,拖出去喂狗!”穆青峰屁股上还带着两个脚印,恶狠狠地叫起来,他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脸?
“少爷,这……”一个幕僚阻拦,穆青峰将他一推,指挥那些家将:“都站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
“是!”家将们齐齐答应,沧浪郎响声中,手持十几把雪亮的腰刀向赖三围了过去。
赖三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可是他家巴掌大的屋子,屁股大的院子,又能退到哪里去?再者说他那两下子也就是个掐架的料,要他真的和手持刀剑的士兵战斗?不用一时三刻,便是个乱刃分尸的下场。
便在这时,郡主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这一声突如其来,又利又尖,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随即她惊叫不停,直往赖三身后躲闪。
元锦已经抢先冲上前去,一个劲问郡主怎么了。
“刀!刀!杀了……杀了。刀啊!啊!父王,父王,刀啊——!”小郡主使劲摇头,状若癫狂,她叫声越来越凄厉,人也越来越向赖三身后躲去。
“穆公子!快快收了刀剑!”元锦叫道,“郡主曾受过惊吓,见不得兵刃!”
穆青峰也知道刀剑让郡主受了刺激,他有心先杀了赖三再说,但见小郡主声音凄厉得就像见了鬼一样,这也实在太难看。万一一剑下去,鲜血飞溅,她再吓出个好歹,在自己老子那里又要吃挂落,只好招呼众人收了刀剑。
他对赖三冷笑一声:“你好!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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