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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璇听说峙逸把云凤放在了书房里,心里总是老大不快活的,不知为什么,总有点悬吊吊的。
午后时分,命锦燕捧了一盅燕窝,就朝峙逸书房去了。
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个仆妇拴着镣铐,正趴在地上一寸寸地擦地。
兰璇想着:哪个狗仗人势的奴才,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欺负一个女子。
对锦燕使了个眼色。
锦燕蹲下来,向着那仆妇,柔声问道:“你是哪家的?犯了什么错?谁把你拷上的?”
云凤一抬头,兰璇就愣住了。心里明白了几分,原先生的气都烟消云散了。
云凤垂首继续干着自己的活计,兰璇看到她背上还透出一点猩红,像是棒伤还未愈,干活又把伤口扯开了,不免叹了口气。
进得门去,看到峙逸正伏案疾书,看到她来,抬头一笑。
兰璇笑得妩媚:“来看看你,你忙吧,我坐会子就走。”
峙逸一脸焦急,眉头紧锁:“最近朝中人事变动,湖北那边又闹灾情,皇上命我筹款,实在是……”
兰璇知礼地笑:“我知道,你忙吧。”站起身,依到峙逸身边磨起墨来,峙逸仰面冲她笑。
一边的艾维看来,好一个郎情妾意,好一对恩爱夫妻。
云凤擦完了地,回到耳房,就开始熨峙逸的衣衫。
小心取了炭球填在熨斗里,喷了水,吃力地拿着木柄,一点点熨起来。
锦燕从外间进来,看见她很是吃力,不免生了恻隐:“……我帮你吧。”兰璇从不让她们叫云凤奶奶。
云凤看了她一眼,双眼茫茫然,继续自己的活计。
锦燕当她以为自己不会使熨斗,生了气:“这活儿我也常干的。”其实这话是吹牛的,像这种精细活儿,都是巧手的锦墨在做,像她这样马马虎虎的性子,是不让碰的。不过这么多年,她在旁看也看会了。
说着,就卷了袖子来抢云凤的熨斗。
云凤戴着镣铐,力气没她大,被她硬抢了去。只好站在一边。
锦燕看她:“你到底是怎样得罪了少爷?少爷平日里也是个娴静人,从来没什么脾气,待我们也是极好的,你服个软,求个饶,他就不会这么苛待你了。”
云凤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淡淡一笑,低头。
锦燕越说越开心:“好比我们奶奶,就特别会揣摩爷的心思,总能让爷如她的心愿。上回……”锦燕正说得眉飞色舞,却嗅到了一丝煳味。举起熨斗叫一声糟糕:白绢中衣胸口处,指甲盖那么大一个洞。
峙逸办完公务,已是月上中天。兰璇早被哄着去睡了。
他慵懒地向后一靠,心里一片空寂,唤了声:“周云凤。”
云凤拖着锁链走过来。
峙逸闭着眼,一字一字道:“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啊?”
云凤低头。
峙逸:“我一下午没听见你的锁链响。说,你干了些什么?”
云凤顿了一下,她的嘴好了没多久,说话还是有些吃力:“我,熨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把你的衣服熨了一个洞,但是我……我补起来了。”
峙逸倒不是稀罕那中衣,看到她这局促的样子,他心里有种恶毒的快意,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心情好了许多,面上却冷冷道:“去把那中衣拿来。”
云凤拖着锁链就进了耳房,捧着峙逸的中衣出来。送到他面前。
峙逸看那叠得方正的半旧中衣,左胸口绣了两片精致的小云朵,边线是淡蓝,中间是粉白,十分漂亮精巧,一点也看不出原本是个糊烂的洞。
他用指腹摩挲那云朵:“为什么绣云朵?”
云凤看他心情不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紧张地答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峙逸把衣服递给她:“拿去放好,本爷饶你一回。”
艾峙逸看云凤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恶妇似乎脚步变轻快了。夜深了,他懒得欺负她了,看到桌上那盅冷掉的燕窝,心里一阵烦腻。
他同兰璇之间,究竟是什么,他说不清。他不喜欢吃燕窝,尤其是冷的,始终觉得腥。
“周云凤。”
云凤再来时,峙逸指指桌上燕窝:“把这个喝了。”
云凤摇头,要走。
峙逸:“你不是想死吗?我在里面下了砒霜,快喝吧。”
云凤没说话,端起碗默默喝了。
峙逸到底被她逗笑了,紧锁了一天的眉头放开了。
峙逸玩弄着手指上的扳指,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其实你和云英的样貌有四五分像。”却是大不相同的两个人。
“为什么我小时候每次去周家,都见不到你?”峙逸歪着头,注视着云凤。
云凤抬眼看他,这个时候的艾峙逸像个大男孩,唇红齿白,好像那些血腥那些仇恨都与他无关。
她微侧了面孔:“我倒是见过你的。”
艾峙逸好奇:“那是怎么样的情形?”
云凤淡淡道:“你跟我说,‘哎,那谁,把你们家云英小姐叫来。’”
峙逸吃惊:“我真有这样做过吗?”
云凤不语,她小时候不受宠,穿得也不好,被错认为丫鬟是常有的事。
“那你怎么回的我呢?”
“我说好啊,然后就走开了。”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周府以前有个长得特老实的丫头,我每回让她去叫小姐,都害我白等半天。我就奇怪了,原来是你啊。你果然从小就蔫儿坏。”
云凤苦笑,半晌正色道:“艾少爷,给我一个痛快吧。你这般折辱我,于你有什么意义?”
峙逸心里发苦:“我锁着你,原是怕你要我的命。”
云凤冷笑。
艾峙逸轻声道:“你知道吗?上次那几封信,如果不是被我截住,我们艾家上上下下都得完蛋,你也要没命。”
云凤低头:“……我想救我爹,他是冤枉的。”
自上次太子那件事,已过去这么久了,无奈她被艾峙逸这样囚着,雨珠也进不来,也不知道她爹怎样了。
云凤看着自己身上的枷锁,呆呆发愣。
兰璇最近一直吃不下东西,觉得胃口难开。
她身子本就弱,峙逸特地请了宫里的御医来瞧,却是喜脉,已有两个来月。
艾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老太太亲自到西屋来看兰璇,激动得泪珠子都要滚落下来,抱着兰璇好一阵亲热。临走时又把峙逸拉到门外,嘱咐他这段时间都得委屈一下,不要和兰璇同房,免得伤了胎。让他多去素琴那里走动走动。
峙逸嘴里应承着,心里却好似松了口气,只是每日晚饭陪母亲一起用,再和兰璇说说话,其他时间,都泡在了书房。
午后,峙逸正在写着折子,看到身边磨墨的云凤一双眼正偷偷地看。
他将折子打开,递到她面前:“要看便看,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云凤否认:“我没有看。”脸都红了。其实她是看到那折子上写到太子什么的,想着会不会和她爹有关,就偷偷瞟了一眼。
峙逸冷笑:“偷着看就愿意,正大光明给你瞧,又怕了?天生就是下作命。”
云凤生气,真的扯过来看,却是为太子歌功颂德的文章。
她有些不懂,艾峙逸既然构陷她爹和太子有一腿,也就是深知太子罪行了,怎么会又写出这样的折子?
云凤托腮,看了一眼艾峙逸:“你这是什么意思?”
峙逸讳莫如深地笑了:“皇上正在暗地里搜罗太子的罪证。”
云凤想了半晌才恍然:这就像骂人一样,旁人越是劝阻,骂人的人反而却骂得越凶。明面上这样,背地里却把太子的证据弄出来,表里不一,真歹毒啊。
峙逸心知她懂了,眯眼笑。
那笑容刺了云凤的眼,她垂头磨了会子墨,拖着锁链去洗衣服去了。
峙逸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伏案疾书起来。
峙逸在母亲那里吃过晚餐,看到有盘羊乳糕,特地命人给自己送到书房去。
老太太笑起来:“儿啊,最近怎么这么嗜甜啊?”
峙逸笑笑:“夜里清冷,吃点甜的舒坦。”
老太太点头,漱了口。
“老夫人。”丫鬟递来水烟,老夫人吸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
峙逸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抬眼瞄了她一眼。
峙逸的奶娘艾禄家的接口道:“爷若是晚上清冷,就去姨奶奶房里坐坐,这些糕啊点的,她最会做了,我们这些下人都做不过她,让她做给您吃。”
峙逸想起云凤做的槐花糕,又糯又香,甜而不腻。忍不住口内生津。
峙逸笑:“不必劳烦素琴了,让厨房做了送书房去就好了。”
说罢,又瞟了一眼那丫头,她似乎有些害怕,面色苍白。
拿眼去向素琴求救,素琴只当没看见,面不改色地道:“秀雅,天晚了,让人把廊外的灯都点上。”
那丫头说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峙逸把两人的眉毛官司尽收眼底,大略肯定当日和云凤在假山里看见和素琴亲嘴儿的就是这个秀雅。
老太太又道:“你许久没见过我这屋的小婉了吧?”
峙逸想不起来:“哪个小婉?”
“就是那个长得极俏丽的啊。我看你房里也缺人,去给你捶捶腿暖暖被也好。”
这话说得不要太直白,峙逸还不待开口,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就花枝招展地进来了:“少爷好。”
老太太摸了小婉一把:“你看看,多好的孩子,上次被那扫把星差点害得没命了,幸亏她福大命大。”
峙逸想起这小婉就是上次被云凤一棒槌捶进河里的那个丫头。
他一双凤眼扫过小婉,小婉心怦怦就跳个不休,红着脸,低着头,不胜娇羞。
峙逸闲闲道:“你伤可好了?”
“无甚大碍了。请主子爷放心。”
艾禄家的一旁插话:“瞧这小嘴儿,真会说话。”
峙逸剥了一颗松子放嘴里:“你跟我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那恶妇怎么会把你弄到河里啊?”
小婉一双眼开始闪烁,突然泪盈于睫:“……那日奴婢同姐妹青红一同给老夫人去东院旁的小厨房取解暑汤。突然……突然就看到恶……大奶奶在塘边洗衣,也不知道奴婢是哪里得罪了她,她让我过去,我想着……她到底是奶奶……也就过去了,她让奴婢代她洗衣,奴婢当时想奴婢还有正事儿呢,就禀明了她,她却生气了,于是就,就用棒槌……”小婉渐渐说不下去,颤着肩膀啜泣。
老夫人一脸的心疼:“乖乖啊,不要说了,唉,这扫把星……”
峙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记得当日事发后,老夫人问都没问缘由,就料定是云凤的错,拖过去就打,他当时赶到,心里一是因为对她已有了成见,二是见人已奄奄一息,只是又恨又怜,忙着叫人把她抬走,也没有问她打人的缘由。
现在想想,这事儿蹊跷得很。
峙逸又坐了会子,起身要走。
艾禄家的忙道:“这小婉姑娘?”
峙逸温柔笑道:“放到兰璇那屋吧,也和她做个伴儿。”
小婉一脸雀跃,兰璇是最受宠的奶奶,去了那屋,也就等于常常会见到艾峙逸,加上兰璇有了身孕,她自己的机会就更大了,若是自己再有了身孕,连素琴要对自己弯腰低头了。
看着峙逸俊逸的背影,小婉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峙逸才出门没多远,向艾维道:“你去把那个青红找来,我想问点子事儿。”
峙逸回到书房的时候,已经半夜了。
云凤在耳房已经睡下了。
为了方便,她把镣铐上的大串锁链都放在了床侧。头枕着手臂,一双粗糙的手摊平在瓷枕旁,细细的手腕上斑斑驳驳都是被镣铐磨出来的血痂和瘀青。
艾峙逸举着蜡烛,默默打量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小巧的下颌,瘦弱的肩膀,还有散乱的头发丝,他感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得不说,他在想念她的身体。
艾府里形形色色的女子,他这些日子都没看进眼睛里,独独在想着她。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啊。
可是那又怎样?
峙逸想着青红交代的那些话,心里莫名酸痛。忍不住伸手抚摸云凤的侧脸。
她的皮肤干燥却细腻,一点脂粉的滞涩触感也没有,峙逸脑中不由自主浮现那夹杂着迦南香的记忆。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尝尝是什么滋味,他原本是已经得到过了,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念她呢?
也许是她那三四分像云英的面庞,也许是她神色中的绝望与孤独,让他感觉似寻到同伴。
说来简直可笑,他如今的地位身份,哪里会有什么绝望,又怎么可能会孤独?
可是他忘不掉人生中那些彻骨的寒冷,身子早已离开绝望的泥淖,一颗心却彻底凉了下来。
看遍人世所有繁花似锦,只觉荒凉和冰冷,红颜似白骨。
每次兰璇在他面前巧笑盼兮,她的举止言谈充满了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想,是啊,这就是我得体的妻子,她能助我直上青云路。
可是心中却始终觉得孤独和冷,一个处处彰显着自身优越感的女人,一个将所有不如她的人踩在脚下的女人,一个不懂得悲悯的女人,让他觉得残忍和冰冷。
他执起云凤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小小的软软的,却生出许多薄茧,想象着一只脚踩在上面的样子……
云凤梦到母亲,轻轻抚摸她的面庞,她的手。
醒来时,却看到艾峙逸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双眼冷冷清清地看着她。
云凤噌地站了起来,
“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
“你那天在塘边,为什么出手打人?”峙逸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云凤声音低低的:“她欺负我。”
“那么多人欺负你,为什么你只出手打她?”
“……”
“因为她提到了你的过去?你的死鬼丈夫,你那么激动,难道是因为被她说中了?阮家谋反,一百多口都死绝了,为什么只有你独活下来?因为当年那封告密信是你爹写的,对不对?”
云凤背对着艾峙逸,一直不说话。
艾峙逸走过去,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
那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泪水,无助而哀伤。
他的心在这一刻狠狠地被撞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哄:“不哭了……”
云凤的身体一瞬间僵硬,挣脱开来,轻声说:“艾少爷,你疯了吗?”
难得盛夏里下了场暴雨,倾盆大雨袭击过的街道还淅淅沥沥地淌着水,带着一丝热烈过后的意犹未尽。
状元爷李穆正坐在醉仙楼里倚着栏杆听小曲儿。手中折扇轻摇,一派富贵闲人做派。听到一阵马蹄急,微侧头,远远地就看到一身白衣的艾峙逸骑着骏马飞驰而来。
他嗑着瓜子眯眼打量他,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位朋友的好相貌喝了声彩。
侧头看一旁陪侍的女子也正痴呆呆地看着,李穆笑着打了一下女子的脸:“看看就好,切莫上了心,别看他皮囊好,没有心的。”
女子一双斜飞媚眼中氤氲着水雾,靠着李穆的身子柔弱无骨:“哪比得状元爷一颗痴心……却分成了几千瓣,到奴家这里的,不过是点渣罢了。”
李穆笑着捏捏她的脸,也不否认。
谁人都知状元爷惊才绝艳,风流无二,年过廿五,虽无家室,其实是妻妾遍天下。
传言说,不论是窑子还是官家,京城里家家都有他的丈母娘。
传言还说,被他玩弄过的女子却没有恨他的,说起他来还一脸甜蜜,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可惜成于斯败于斯,当年高中及第,状元爷高兴之余,昏了头,居然风流到了南安王的小妾身上。
事发之后,恰逢梁皇后过世,全国奉旨守孝三月,南安王找了个孝期宿嫖的理由陷害了李穆,这倒是合了他的性子,竟没人不信,皇上一怒之下革了他的官职,让他的美好前途打了水漂。令人无限唏嘘。
李穆倒是洒脱得很,笑笑说:“卖画填词也是一生,本不是做官的心性,倒是了了一桩子事。”
果然不同凡响。
人都道,这李状元除了那九尺高的壮硕身材,容貌却是平平,远不如谁谁,怎就让这些女人发了疯呢?
那就是手段了。状元爷不仅才高旷世,还一通百通,对任何女人,都手到擒来。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靠的,就是他独一无二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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