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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院中的油桐花已经落尽,围着树干铺了一层细密的雪白,无论在枝头还是在地上,总是那么热闹地缤纷开去,在荒芜而孤寂的角落里绽放自己的精彩,不在乎不合时节。这花,也算是有个性吧。
老太太坐在屋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呼着蒲扇,天色已暗,她的脸庞刻画着岁月,慈悲而祥和,迎着薄薄的夕照好像凝固起来的恬静。
不想打扰了这份安静的气息,正要轻声路过时被老太太叫住。“小宛,过来坐坐。”
离晚自习还有些时候,我拎起旁边的板凳,坐在老太太旁边。油桐花的香味若有若无地传来,好像极远的地方的喧闹。我想心要是静不下来,也闻不到这层稀薄的香味。
老太太扑扑扇子,赶去蚊子。“今天中午锋儿找你蹭饭了是不是?”
我扯了一下嘴角。“嗯。”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缓缓说念叨道:“这孩子,就是不安分,从小爱给人添麻烦。”
这些事儿我没法加入什么意见,只能附和一声“哦”。其实老太太也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我坐这儿乖乖听着便是了。
“原来的学校读得好好的,一下子说不想上就不上,还说想我这把老骨头,非要来良秧……唉,这孩子……”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太一下子眯起来的眼睛很明显的泄露了她发自心底的喜悦。我想人到了这个年纪,大抵要的不过就是儿孙绕膝的快乐,其他一切都看得淡泊了。
不过为何老太太一直留居良秧呢?跟亲人一起的生活怎么也比这里适合。
有点好奇,但这是远离我的另一个人的生活,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老太太的念叨还在继续。“……成绩又不好,到哪儿都是捣蛋。这里的学生安分,不知让他怎么折腾。不过也好,大家不跟他闹,他一个人自讨没趣,没准能够安分些……”说着说着,话题又到我头上。“那小子去闹你,你不要管他,不然他要得寸进尺。”
我“嗯”了一声。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得寸进尺的物种,可是狠心拒绝……想到他笑得很开朗却一副赖皮的样子,有种无力感。
“现在天天看着他,老太婆心里也踏实点儿。他在家里,天天看着他老子的那些勾当……也不好受……”
老太太忽然住嘴了,拍拍扇子好像要赶走什么。这时候晚自习的铃声也响了,老太太呵呵一笑说:“哎呀,小宛你要迟到了,不好意思哦。”
“没关系,婆婆。”我冲她微笑,然后缓步走出宿舍。老太太的牢骚说过头了,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可是那些事情又与我何干。
校园很安静,稀稀拉拉的几个学生在走动,也是脚步匆匆地赶往教室。夕阳坠在身后的树梢,不愠不火地铺洒一地夕照,晚归的燕子和早出的蝙蝠偶尔飞速掠过头顶,剩下的就是热度稍减的风轻轻擦过树梢。
一幢就在眼前,我却忽然不想舍弃这份黄昏的安详。坐在大杉树下的石凳上,深吸一口气仿佛可以吸进暮色的慵懒,舒服得直想闭起眼睛。
“咦——”一声拉长的鼻音,然后是娇脆的女中音。“这不是莫宛璐吗?”
听到我的名字,自然回过神来望向声源。一个长发及腰的女生在不远处看着我,并缓缓向我走来。
“都上晚自习了,怎么还在这里,偷懒吧。”女生的声音很好听,人也长得很好看,柔顺的黑发搭配鹅蛋脸上精致的五官,让她隐约有种越过了这个青涩年纪的艳丽。然而她话中的熟络让我感到意外,我不记得我跟她有过任何交集。
“我赵雅啊,不认得啦。”她似乎从我的反应中察觉到这点,意外和尴尬在姣好的脸上一掠而过,然后是释然的一笑,说话的语气却仍是表现出熟络。“真是的,学期初的时候,文学社的讨论会!还记得吗?我坐在你对面。”
经她这么一提,有些个印象的确浮上来。刚开学时我带着对新环境的一点好奇,去了本校第一大社文学社的招新会场。没想到招新形式是讨论会,要求大家围绕一个主题各抒己见。很快会场上响起一片“各抒己见”的声音,我当时失了兴致,只是静静坐着。依稀记得我对面的一个女生甚是激动,据理力争。
如果是眼前这个女生……不出所料的话她应该脱颖而出挤进了文学社。
我轻轻抬眉,发出一个敷衍式的单音。这是我能给她的唯一反应。算是想起她来,但无法装出她那样的熟络。
她的表情不变,微笑挂在好看的脸上,可是眼神变得深邃,声音略微低沉道:“我现在是文学社的社长。”
我怔了一下,随即由衷赞叹:“你真厉害。”才不到一个学期,绝大部分同时加入的人都是社员,而她却是掌权的一社之长。
“没什么。”她的语气淡然,但是微挑的嘴角显示出她并非不以为然。
傍晚的夕阳斜射在她脸上,让她的眸子泛出某种飞扬的光,像是在讥讽着什么,感觉又像是在对着我微笑。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朗声道:“对了。明天上午九点有个现场作文比赛,在阳依的第三阶梯教室。没事儿就过去呗。”
“哦。谢谢。”大概是文学社之间的相互交流吧,顺便邀请我这样的非社员也算是她的大方。
“不谢。我去自习了,拜拜。”她潇洒一挥手,转身蹬上楼梯,长长的黑发在空中划了道美丽的弧线。
利落的女孩,有魅力和魄力,莫怪才高一就出类拔萃。大抵这种就是所谓的校园风云人物,虽然良秧一贯风平浪静。
我跟赵雅的交集始于这个盛夏的黄昏,意外的遇见和简单的交谈,以为风过无痕。那时候我忘了一点,通常无风——也能起浪。
第二天早上,第一节的数学课刚上到一半,老吴子先生从窗前经过。他随意张望了一下教室内的学生,忽然从后门冲进教室,大喊:“宛露你怎么还在这里?!”
一声平地惊雷,全班同学刷地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不仅因为这句话内容奇怪,还因为老吴子以温文著称的,寻常情况下断不会将声调拔高至此。
我心下不安,小跑出去。老吴子站在楼梯口,一见我劈头就问:“你为什么不去阳依参赛?!”
去阳依参赛?“什么比赛?”我一头雾水地问。
“你还不知道!”他一脸惊异,眼睛都瞪大了。“市里举办的现场作文比赛啊!每个学校就两个名额!你是我们的学校代表之一啊!”
“我……我不知道……”看见老吴子的着急深情,我心底也略略慌乱起来。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个名额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老吴子越说声调越高,“赵雅是另外一个代表,我明明让她给你说的?!”
赵雅!?我的心咯噔一下,猛然想起昨天傍晚的对话,她让我以为是文学社交流邀请的那一句……原来……
“她说了……”赵雅的确说了,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是我将它的重要性低估了,到了这种地步一切错误只能归咎于我自己。
“对不起!老师!”
老吴子重重呼出一口气,有点气急败坏,“都别说了。”他看一眼腕表,“八点半,还有半个小时。不管怎样,你过去,尽量央求监考员,不行的话……哎,不管了,你现在快去!”
我急忙应声,老吴子的神色和语气让我想不了那么多,撒腿就跑下楼。
从楼底出来,外头一片亮白,眼睛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仲夏的早上,太阳虽不十分毒辣却也分外刺目,浅风带着爽朗摇动四周茂密的树冠,却吹不散压在胸口的忽如其来的窒闷。
跑到停放自行车的棚架前,猛然想起钥匙还放在书包里。一时间怔在原地,一阵无力感从身体深处涌出,我搞不懂自己何以落得这么狼狈。
无力的叹气,想着必须跑回五楼取钥匙,这种情况容不得我发愣。刚转身却吃了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站着个人,还是他。
“你……”不在上课?
“我看你跑过去所以我跟过来了。”他说得理所当然。我想起他的教室就在一层的楼梯旁边,定是他上课不留神看着外面,看到我跑过他就跟着溜出教室了。
真、真是乱来!
“怎么了?没见过你这样的神色,出了什么事吗?”这一次他惯性的调侃语调收敛了,表情也严肃起来。或许我现在的表情很难看吧,还是我难得的仓促感染到他?
我没时间跟他瞎扯,绕过他就要走,他却拉住了我的手臂,拉得那样紧,被握住的皮肤好像在发烫。
“你不说别想走!”命令式的语气,强硬而直接。我感觉身体的无力感更加强烈,快要扩散到四肢白骸。怎么有这样麻烦的男生,从一开始到现在,他从来都是这样霸道任性的吗?
“我要赶着去阳依参加作文比赛,快没有时间了。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我瞪着他说。
“自行车在这边啊?”他指向车棚。
我翻了个白眼给老天爷看。“我忘了钥匙,要赶着回去拿,这样行了吧。可以放开我了吗?”
“哦,这样啊……”他长吟一声,并没有放开我,一边嘴角却上挑起来,露出了我看过数次的那个邪气十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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