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靛蓝色的流年 > 第五十四章 蒙古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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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我知道,漫长的黑夜要来临。窗外不会再有他那辆老牌汽车的引擎发动的声音撕裂这厚重的夜。

    世界改变了。海也不再有了。

    那些面孔--他家所有的人--已从旧日记忆中散去,幻化成宇宙洪荒里的某颗凡星。

    新的天地正开辟出来。

    这是晤面前,蓝洸收到的来自彦的第三封邮件。

    “梁省长那天是吃完油炸蝴蝶结面饼后,从他的专用厨房回到家,被人带走的。他们,那些纪委的人,是在他家把他带走的。”

    彦来了。带来一张蒙古唱片。

    寒冬,夜色微茫。

    她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腰带随意系在纤腰的一侧,尽显美好身段。

    她真是明明丽人。美目流盼。

    她带来了家乡的消息。

    并排坐在客室的红色维多利亚沙发上。桃木茶几上有两杯普洱,用白瓷雕金花茶杯盛着。蒙古唱片作为她们谈话的伴奏音乐。辽远清幽,激扬哀烈。

    “他听说我们离婚,特意把我前夫叫去。说要亲自出面,来我家,当面跟我父母谈复婚的事。可还未及行动就被带走了。大伙说,这次他恐怕回不来了。”

    彦端起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温热清澈的茶汤。

    “孩子呢?”蓝洸饶有兴味但佯装镇定地观察着身旁这位美貌的会作曲的女子。

    “一岁了。父母带着。”

    “男孩女孩?”

    “男孩。底下想说点我的事,你会起反感么?”

    “当然不。”此时,她们谈话,已像很久之前就熟识的朋友。一种天然的亲近。

    “孩子生下来两个月时办的手续。”

    “为什么?”蓝洸问。

    “粗暴再次降临了。它飞旋在我们的婚姻上空。那晚,我抱着孩子在客室看西方音乐史的纪录片,他突然眼暴气粗,用手打我的钢琴。他疯了。”

    “也许他有苦恼的事呢?”

    贫穷。他为他的穷发火。我的跑车彻底不给他开了。因为他老欺负它,打方向盘或别的。怨气像灰尘一样,越积越多,最后他就打我的钢琴。其实也因为我想终结了。他有时真是个聒噪粗暴的人。他身上的浮气浪气霸气,都是我所厌恶的。

    结婚两年,他的无明,使我们的爱变成一个辣手摧花的过程。这是易卜生戏剧里所说的现实问题。也许,哪天我真的变成他笔下的娜拉--出走了。就像现在这样。我独自来到上海见你。

    我父亲是个有钱人。那座城市四分之一的楼盘都是他盖的。但我绝不会开口向他要一分钱的。因为每次看到他,都发觉他又老了一点。他那张干瘪的皱巴巴的脸,让我想落泪。

    蓝洸静默聆听,手握白瓷茶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觉得她很华丽。虽然她只是穿了件极简的黑色大衣,但却益发光彩照人。

    但一周后,我们就成了秘密情人。孩子丢给父母。我跟我的情人去他的地下室--他的鼠窝。我们终日在那里享乐。像老鼠一样。并且有个大发现。就是--本来以为没有窗帘的。

    一次凌晨,隔壁都睡觉了,我们才敢开灯。我对着窗子发呆,他在玩手机游戏。

    突然,我说,亲爱的,那个好像是窗帘。因为我发现窗子右侧有条可以拉的珠子串成的线,顺着这条线,我看到窗子上方有印着绿色图案的窗帘露出来一截。

    于是,他跳下床,试着用手一拉,窗帘真的下来了。遮盖住整面窗子。画面中有蓝色湖泊,绿地,几把白色椅子。陶潜笔下的“武陵源”那样的风光。

    真如世外悠悠,没有历史。窗帘将我们和外面那群聒噪讨厌的乌鸦隔绝开来。

    我们像神仙,住在天宫。

    我们咂嘴咂舌,在他的破烂木床上打滚。我们接吻,我们拥抱,我们很是庆祝了一番。旧小说里形容的“酬酒调谑,欢洽异常”,就在说我们。

    “这样,白天就可以睡懒觉了。”我们同时说。

    我敢说我们的窗帘是这层地下室里最豪华的一个。他们那些--哎--毫无美感,都是些设计丑陋、质地粗劣的花布。根本不值一提。但我们的房间也只有这幅窗帘是唯一值得一提的装潢。仅此而已。

    父亲已开始替我安排相亲了。你说奇怪么?像我这样离了两次婚,并且带着一个拖油瓶的女子,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却都一个比一个富有,一个比一个“精英”。当然,他们那阴暗的动机我很知道。

    期间,我也曾背着我的情人见过一两个。身高、长相、学历、家世、谈吐,无论从哪个侧面看,他们都比我这个矮胖的情人优秀。但不知为什么,我晚上还是回到我情人的地下室。我们比初初相识时还要好。我们好得简直像连体婴。

    我不愿承认这是所谓的“爱情”。爱情是狗屎,我不信那个。

    彦说完大段独白,觉得口渴,于是顿了顿,端起面前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

    蓝洸此刻已成为她的忠实听众,没有要提问的意向。因此,这位美貌的演说者又开口道:

    但,也就在我们刚庆祝完那幅华丽窗帘后的第二天早晨,在地下室外面的小吃店吃早餐时,进来一伙人,他们把我的情人带走了。我当时很是惊愕。问他们是什么人。纪检委的。他们答。

    梁省长已被双规,我的情人作为秘书,也被叫去谈话,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当时,我面色惨恸,如临大敌。但后来又庆幸他不是在地下室被带走的。不然,我们的秘密就要被发现了。

    “现在怎么样了?”蓝洸迫不及待想知道陈的下落。

    “出来了。梁省长虽然贪污巨款,但作为秘书的我前夫并未牵涉其中。看看我们拮据到一贫如洗的程度就知道了。”

    “那他今后怎么打算?”蓝洸问。

    他辞职了。这样倒是磊落。现在天天上网打游戏。梁省长没被查之前,也这样。那时多半是陪梁省长的儿子的。逃课从学校偷溜出来打游戏。叫我的情人陪他。他们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其实我很想向他母亲告密,就是梁省长的太太。婚前,在商场碰到她,她非拉着我,给我买了一条价格不菲的连衣裙。淡蓝色的,有古典印花。我很喜欢。我猜她是觉得我老公长期坚持不懈地伺候他们一家三口,觉得无以为报吧。

    但更严重的是--她居然还帮我拎包,在我进去试衣间换衣服时。

    我说,阿姨,怎么可以让您帮我拎呢?她回答说,我一天到晚都在家坐着,刚好出来锻炼一下。

    你说奇怪么?于是,在她的“挟持”下,我很扭捏的作了一回她的“领导”,她也很扭捏的作了一回我的“仆人”。我老公来时,惊得目瞪口呆,吓出一身汗,赶忙自梁太太的手里夺过我那廉价的滞重的大包。

    他们一起玩一种叫CF的枪战游戏。有时我也在。我坐在他们中间的位子。我作曲,他们打游戏。

    但他们一路都在骂人。先是左边--我的情人。他戴着耳机,骂游戏里的对手“‘碟武’,我捣死你!你会不会打?”

    接着是右边--梁省长的儿子。也戴着耳机,他学坏了,也骂“我捣死你!那个叫‘小贩儿’的!你个傻逼!你扔炸弹想炸死你爷爷啊?”

    他们都抽烟。我被他们熏得不住揉眼睛、捂鼻子。但我好像仍是一幅享受的模样。

    他们打游戏打得很欢畅,我作曲也作得很欢畅。我们像三条愉快的小鱼,在臭气熏天的网吧里游着。梁省长落马后,他儿子就转学到老家了。再没见过他。其实他每次都很礼貌的叫我‘嫂子’。”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蓝洸替这位美貌的演说者和她的情人担忧道。

    “见过什么是‘果园婚礼’吗?”彦岔开话题,扭头问蓝洸。

    “听说过,没见过。”

    “我们的婚礼就是。在他家苹果园里。新房就是地头那两间平房。被他们村子里的女人装潢得简直俗不可耐。油漆味很大。我第一晚就想走了。回我的复式房子去。他弟弟毁了我们的婚礼。我恨他。”彦说到自己的婚礼,开始激动起来。

    “茶凉了,我再帮你续点。”蓝洸以这句话作为对这位新朋友的安慰。

    她去厨房间换了新茶。

    茶端来了。

    “他说要回玉枫老家开个小饭馆,但又没本钱。他那官居高位的义父如今为了自保,已斩断了一些和他的联系。可能怕他生事吧。不过,最近他终于想到一个赚钱的办法了。和他儿时的玩伴打算去杭州贩鱼,问我去吗?我说我想想。”

    彦觉得自己自说自话的演说似已落幕,进门来一直僵着的身子终于靠在红色沙发的靠背上。她莞尔一笑,舒了口气。

    但同时又为自己喋喋不休的演说感到羞赧。她不知道为何见了面,语言里素有的美感都消失了。觉得自己像美国电影里的阿甘。不过,自己当然要比那个美国人美艳点。

    像长时间没有同人说过话一样,她觉得。

    但蓝洸并不讶异,只觉彦笑起来时,同小绿有几分神似。她比小绿略高些,身材纤瘦,蜂腰鹤腿,在她的审美里,是典型的东方女子的美。

    看到客室的钢琴,彦突然眉飞色舞起来。

    她来到钢琴前,兴致勃勃地弹了一首她作曲的《搽桃红色口红的埃及猫》。她的长直发像在春风里跳舞。蓝洸的心再次被撩拨。

    “一种少有的震撼人心的力量。”她想。

    “我得走了。”

    弹完一支曲子,彦提出要走。

    “刚来,不打算再坐坐么?”

    “不了。父亲上海的一个朋友答应帮我推出那支单曲。我做梦都在想着设法弄点钱。那人说我的曲子很有灵性,应该会有不错的销路。谢谢你同意我用你小说的名字。”

    “客气。”

    蓝洸送彦坐电梯并下楼。

    此时的夜空,星月已灿。

    “我能抱抱你吗?”立在楼下彦的跑车旁,彦转身对蓝洸说。

    “当然。”蓝洸伸出手臂拥抱彦。

    她们感觉到了彼此身上都有的神秘幽雅的香气。

    “原谅我的话不够诗意。本来想同你进行一次极富美感的畅谈,但一见到你,却乱了阵脚。原谅我的啰嗦。”彦最后坐进驾驶席,对车窗外的蓝洸说。

    “没关系。这样交谈,其实是我喜欢的方式。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蓝洸意味深长地说。

    “是吗?那有机会给我见见。”彦系上安全带,眼神里充满期待。

    “她死了。”蓝洸说这三个字时,已经释然。

    “抱歉请保重。希望下次见面。我会继续写信的。”彦在车子里的脸色黯下来,旋即又恋恋依依地说。

    夜空高远,月明如练。

    蓝洸望着那辆俊美的白色跑车驶出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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