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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其实,没必要更换新的车门。把撞坏的车门修一下,最后也还是跟新的一样,何必宰人家呢?你看4S店把人家亏成啥样了?”陈望着那个凄怆的背影,有点悚然,侧着头低声对妻子说。
“你怎么替他说话啊?不先看咱的车是否撞得严重,反倒---难道我愿意换车门啊?还不是他不小心,速度太快,撞到我了!你怎么不替我说句话呢?”彦十分气愤,拿一双大眼瞪着要做“滥好人”的丈夫。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看4S店把人家亏成啥样了?换个他妈的破车门就要两万!人家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是倒霉罢了,但人家也认了啊!要我说,就是不该宰人家!”陈突然提高声量,对彦吼道。
“咱们可是连这阵子的打车费都没跟他算啊,还有刚才来的路上的过路费、油钱。你怎么替外人说话?”彦也提高声量,怃然道。
“好了!不让人家再赔钱就是了。我不该对你吼。我错了,好么?”才又结束冷战,陈不愿再恶性循环,因此语气软糯下来,向妻子道歉。
没车回去,彦也绝不愿让父亲的司机来接。给家里知道,不知又会担心成什么样。她不愿再以负面讯息刺激他们。又不愿坐那辆银色车回去。宁愿挤公车。
而那辆银色车的车主,直到最后离开4S店的那一刻,也一直唯唯诺诺,满脸微笑,像在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微笑,生怕它掉下来摔碎似的。
“明天是周末,不如,我们先不要回去呢,我带你去那间五星级酒店吧。”在4S店大门外等的士时,陈双眸溢彩,温柔地对妻子说。
屡次冷战后,他都不愿再回去那套高级复式房子。直觉那不是他的地盘。住在那里,五中如焚,浑身不自在。宁愿带妻子住酒店。但因手头拮据,平日也都只带她去很廉价的旅馆。
于是,这对夫妻竟像游牧民族。彦背着自己的护肤品,跟着丈夫辗转于各家廉价旅馆,却浑然不觉。
“你哪里来那么多钱住酒店?”彦满腹狐疑地问。
“嘿嘿,昨天刚发的工资。足够住一晚了。你以前不是经常去吗?跟了我,都还从未去过,这次一定满足你!”陈温柔笑道,细长眼角微微上挑,无限暖融。
彦听了很震动。其实母亲昨日刚让公司财务给她卡里打了一笔钱,数目可观。但她仍声色不动,只想看看他究竟会如何对待她。似由女主角变为旁观者,暗笑着,看这场戏如何演下去。
准备离开4S店时,彦又让陈陪着,去到二楼修理车间,自车子后备箱里拿出手提电脑和五本博尔赫斯的小说,一本《西方音乐史与名作赏析普修教程》(练习作曲时,彦随时会参考这本书)。
陈赶忙用双手去接,很重,手臂酸累,也不发声。
彦最近迷上博尔赫斯的书,又嫌用手机看眼睛会痛,因此宁愿带上纸书,又怕自己突发创作灵感,需要随时用电脑上的Overtune(一种专门作曲的)软件,把哼出来的旋律译成乐谱,存在电脑里,因此电脑也随时放车里备用。
自4S店出来,先打车去一间服装批发城,彦极之钟爱此地,因买衣服可以大幅砍价。她说想买几件运动背心和几双袜子,顺便再看有没什么时髦的外贸货。
但那个银色车主笑得像只猫的脸孔却一直荡漾在这对夫妻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还是觉得咱们亏了人家!有点歉疚!”陈靠在出租车的白色脏污靠背上,双手抱着妻子的电脑和书籍,一路仍不忘忏悔。像在对着上帝忏悔,身旁表情复杂的妻子便是“上帝”。
正忏悔到沉酣,目的地到了。
这间商场隔开一溜小格子,挂满当季最新款衣着。
彦饶有兴味地一家挨一家看过去,但陈双手搬着电脑和书,闷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换手。
又走进一间店,女店主实在看不下去了,急急开口道:“哎呦,看把你老公累的,快先放到这个柜台上。”
彦心里不是不洞烛的。但佯装无知,只斜跨着自己的帆布包,步伐轻盈地辗转于每间店铺,后面跟着她那如忠实奴仆般的丈夫。
最后买了一件白色波希米亚风的印花长衫、一条修身白裤子,立刻换上,有种飘飘若仙的感觉。
但陈借机也给自己买了一件白棉布衬衫,这次是圆领的,镶着一溜黑色小圆扣子,颇有儒雅之风。他只喜欢白的。
逛了数小时,终于出了闷热的批发商场,又打车到市中心这间最贵的五星级酒店。
一到柜台,陈便将所有重物放到长台上,长长舒了口气。他掏出银行卡,几乎刷干了里面所有的钱,订到一间地中海风格的标间。
乘电梯上来,踩着精美地毯,用房卡开门。进去看到,这间房间几乎被蓝色充满。
两张单人床床共用一张巨大的蓝色丝绒床头。上方的淡绿色壁纸上挂一幅中国彩色写意画,长方形,有绿色睡莲及粉色莲花的意象。
落地长窗被巨大的湖蓝色丝绒落地窗帘整面遮盖。蓝色碎花波斯地毯已磨得有些褪色。
一套中世纪风的湖蓝色布艺沙发瞬间吸住了彦的目光,她跳到沙发里,抱住蓝色丝绒靠垫,十分愉快,像来到地中海,立在湿润的海风里闭目呼吸,做着白日梦。
陈将手提电脑和五本书搁在墙角的圆形木几上,不住地甩着两只手臂,也不叹气说累。这一路来,胳膊有多酸累,他均只字未提。
浴室墙上镶嵌黑白花纹的大理石瓷砖,小小浴柜的墙上则用金色和白色马赛克装饰,金碧辉煌。
看着白瓷浴缸,彦喊着要泡澡,丈夫便立在浴缸边,替她放热水。
片时后,精美白瓷浴缸放满热水,彦瞬间跳进去,像条淡色的美人鱼,“刺溜”一声,滑至水底。
陈双手叉腰,立在落地玻璃外,看着她如孩童般稚气的脸,有点神往。旋即也说要进来泡澡。
彦露出一只纤细的脑袋,头发全部束上去,结成一个鬏,像年轻的道姑。
这位年轻“道姑”嘴里咕哝着,埋怨道:“浴缸太小,装不下两个人,尤其装不下胖子。”
但矮胖的丈夫仍执意跳进来。凸起的肚腩像一口淡黄色大锅,紧致地倒扣在腹部,整个人横宽地撑在浴缸两侧。浴缸里的水又顺势涨了一截,快溢出来。
依偎间,身体不住被水冲击着,像搁浅在水滨的两条淡水鱼。一幅中国牡丹镶在古典白瓷马桶上方的大理石壁上,一路凝视着他们。
彦感觉自己被热水和丈夫同时推着走。心底升出一种奇异之感,晃晃荡荡如在一搜古船上,时间回到他们初初相识的时刻。
此刻,她的五官里只有他一人……
翌晨,用过酒店精美早餐,退了房间,一起乘公共汽车回家。
去汽车站的途中,靠在出租车里,彦忽然抱怨道:“不好。连现磨咖啡都没有。下次反正不会再来了。”
“你嘴怎么养得这么叼?喝不到就不活啦?”丈夫笑着调侃道。
“我以前看过劳伦斯的一部短篇小说,叫《骑马远去的女人》,就讲一位有钱的太太独自骑马远行,在云杉树林里碰到三个印第安土著,对他们说要信奉他们的神。于是,一起在树林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从遮身处出来,你猜她心里第一个最真实的欲望是什么?”彦煞有介事地问丈夫。
“我怎么知道?”丈夫双手抱着妻子的电脑和书,一脸不屑。
“喝咖啡。傻瓜!哈哈。”彦挎着轻便的帆布包,巧笑道。
“那又怎么样?在树林里,弄不到咖啡,难不成她还不活啦?”丈夫执拗道,下意识地将电脑和书抱得更紧,似乎此刻正置身原始丛林,很怕妻子的这堆行李被史前怪兽吃掉。
“唉,算了,不解风情,不说也罢。”彦佯装生气,抓着帆布包的卡其色背带,背过身去看窗外。
抵达车站后,丈夫搬着重物,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车票。
倚在车窗旁,窗外的凉风像一只温柔的大手,撩拨着彦的长发,她记不得自己已多久没坐过公车了。有种旅行的感觉。
凉风飒飒,吹拂脸庞,感觉甚美。而此刻丈夫就坐在身边,她斜眼睨看他,他怀里仍抱着她的电脑和书,阖眼打起盹来。
她觉得他们似一起去旅行,去到一处从未到过的、新鲜的所在。
下了公车,彦却突然开口道:“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那里很破。没什么好看的。”陈抱着重物,突然窘起来。
“不!我非去不可!”
拗不过妻子,车又还没修好,陈只好扭捏地,骑着朋友的黑色破旧摩托车,载她到自己租住的地下室。
但半路,摩托车又坏了。突然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
陈不停用力拧摩托手把,只听油门“呜呜呜呜”的一阵吼叫,像一只怒吼的怪兽,触目异常,路人频频侧目。陈只好打电话叫修理摩托的人过来。
彦的白色波西米亚风印花长衫在大风里翻飞,觉得此刻,他们很酷。
像去到荒无人烟的大漠,水壶里的水喝完了,偏又碰上沙尘暴。他们是一对“大漠夫妻”,状况频出。
但无论何时,都在一起的。
又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部西班牙语电影,《摩托日记》,彦忍不住对丈夫讲起这部电影。
电影讲述了古巴革命领袖切·格瓦拉当年意气风发、踌躇满怀,和朋友骑着摩托车,踏上了拉丁美洲的长长旅途。却不料途中,摩托车很快就报废了。但这一点并未影响两人的激情,二人靠搭便车最终完成剩下的旅程。
穿过拉丁美洲古老的文明遗址,穿梭于各个国家、各色人群之间,开始真切感受到社会的真相、生活的苦难。
当深入到亚马逊河流域的麻风病人区时,他们被所见所闻深深震撼。于是,切格瓦拉开始思考宏大深奥的命题:人类、社会、经济、文明,人类的苦难、快乐的定义。
“而我们如今的苦难是什么,就是:我们很穷。物质穷、精神穷,一穷二白。快快都富裕起来,哈哈!”彦最后对照电影,发起宏愿来。
丈夫眼眸放光,听得津津有味,这时,修理摩托的人终于来了。人家只略微扭动把手,摩托便又奇异地发动着了,跟没坏一样,似刚才在装病。
“它准是耍脾气了!哈哈!我真牛,车子坏了,跟着摩托也坏了。坐什么,什么坏!下次坐直升机,会不会嗖地一声飞到火星去?啦啦啦!我是坏坏的美彦彦!”
彦坐在摩托车后座,双手搂着丈夫庞大的肚腩,迎风怪叫,直叹自己摧枯拉朽般的“神力”。
丈夫在前面专注骑车,眉梢眼角都在笑,像愉快的唐吉珂德,也不住激赏妻子的“神力”。
“这才是生活,比小说还小说。”他迎着风喊。
疾风劲吹,他前额的头发掠到后面,露出丰盈饱满天庭。
白布衫鼓起来,像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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