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靛蓝色的流年 > 第二十八章 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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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心内压抑至极,苏蓝洸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

    年轻医生穿白大褂,戴时尚白框眼镜,用职业化的声口慢条斯理地说:“精神分裂病人可急剧起病,临床多表现为突然兴奋冲动,言行紊乱,片断幻觉和妄想,重者会导向精神残疾,伤害自己和他人。”

    医生诊断书白纸黑字,写着“精神分裂症”并“抑郁症”。

    患者姓名:苏蓝洸。

    不过尚在初期,需及时治疗。否则后果不可预知。

    医生给她开了镇定剂和数支写满英文字的白色药瓶。

    医生说海上旅行是最好的方式。蓝洸也曾多次考虑过。但她依稀记得有段文字着重描写过海上旅行,她在书柜里找到那本书,翻到有笔记的那页:

    几百年的时间,乘船旅行使得旅人变得比我们今天的旅行者更加迟钝,更带有悲剧性。旅行的时间当然与空间距离一样长。人们对人类在海上和陆地旅行这种缓慢的速度,已经习以为常,对于迟误,等候风向,等待天气转为晴朗,遇难,烈日,死亡,也习以为常了。海上旅行意味着遥远,对未来的神秘莫测。

    蓝洸暗自思量,觉得某天,自己有可能会死在海上,死在不同肤色、种族杂糅的陈旧发霉的客轮上。因此,她最终选择陆地旅行。

    小说改编电影的事先搁置一边,新小说截稿后,她便动身去云南。背包里装着笔记本电脑与几本旧书,几件换洗衣物,一台微型相机。

    她想有那种一直在路上的感觉。

    抵达丽江,先去民族服饰店买了两条花团锦簇的棉布长裙、三双不同颜色的缎面绣花鞋、三幅静物画。

    下午,坐在泸沽湖边上,一边等待落日呈现天际,一边读《安娜?卡列尼娜》。湖面倒映着萧索的她,她的眼眸也倒映着湛蓝的湖水。

    翌日黄昏,她又买了一瓶窖酒、半斤海棠果,坐在江边。边享用美酒,边饶有兴味地观察过往游客。

    一位纳西族老人穿着民族服饰,恰好在江边钓鱼。蓝洸看到,就走过去和他闲聊。

    老人说,自己幼时曾在当地教会学校学习英语。如今此地旅游业已空前繁荣起来,很多洋人涌入,他的英语也因之得以日日练习。

    蓝洸纳罕,想不到年近七旬的老者竟是个洋派人,她只觉心地宽阔。

    老人又说,他曾有位初恋情人,是英国白人。

    上世纪五十年代,这位白人姑娘举家来到中国丽江,她在教会学校教授当地土著人英语课,因此结识年轻时代的老人。后来他们日久生情,投入热恋,最后私定终身。

    但母亲横加干涉,最终强行带女儿离开了。姑娘回到英国后,自此与老人音信断绝。她再没回来过中国。

    但老人却始终忘不掉她,他日夜思念,感情无以为继,只好终日以练习英语度日,聊表苦闷之情,但他也因此得以说一口地道的伦敦腔。他说,此地开发旅游业的初期,他还曾被请去当过英语翻译。

    蓝洸好奇又欣喜,她向老人提议,改用英语聊天。

    果然,他的伦敦腔十分标准,无懈可击。听到的人都以为他曾去过伦敦。

    蓝洸不禁慨叹连连,他如此萧瑟,为爱坚守,想必也同时感到爱情的喜乐吧。

    她看到老人水杯里的水已喝完,征得老人同意,便往水杯里倒了一些酒,同他干杯。

    蓝洸碰着杯说:“为爱情,干杯,爷爷。”

    “好,为爱情,干杯。”老人眼眶润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丽江是美的,放眼皆是清新的翠绿色和温润的蔷薇色,是莫扎特的音乐般的轻灵绮丽疆域。蓝洸很希冀自己变成一株枝叶峻茂的龙血树,疯长在此地,不复归去。

    近些时没有清沣的音信。他没再联络过她。

    “也许他同小绿已‘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了吧。”她望着江面想得出神。

    又自丽江辗转到西藏,在一间小旅馆安顿好。

    第二天一早去大昭寺看佛像。

    寺庙正门有条小吃街,摆出许多摊位,售卖当地特色美食,青稞酒、糌粑、牦牛肉……

    蓝洸走到一个摊位前,坐在矮凳上,每种都吃了一些,把余下半瓶酒装在背包里,用纸袋包好牛肉。

    下午时分,太阳依旧明晃晃,照在寺庙大门的鎏金匾额上,熠熠闪光,望之甚美。她觉得像被一圈金光画地为牢。

    她一整个下午都盘腿坐在寺庙门口,大口喝酒,大口嚼肉。牛仔裤与白球鞋已污脏不堪,她此时更像个女流浪者,落拓不羁,却浑然不觉。

    天空如洗,青云流澜,酒全部喝光,她便戴上墨镜在热辣辣的太阳里读《阿米利亚》。

    读了一会儿,把书放回背包,又饶有兴味地研究起寺庙木质门柱的建筑风格。

    一众画梁方柱极其巍峨,色彩豁亮,融汇藏唐、尼泊尔及印度风格。

    她对色彩总有强烈的饥渴。许是因心情总是黑白色调吧。人往往有这种补偿心理。

    手机一直开着,她在等什么人的电话或短信,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手机像处于关机状态。

    “风雨好东西,一隔顿万里”。她被他们遗忘,如同死去,无人记念,像被摔碎的蓝色描花瓷器。好像没人打算收拾她这个“残局”。

    而她却始终无法忘记他们,甚至思念愈加强烈。

    而这期间,寺庙里一个穿着橙色僧袍的老喇嘛在正殿的酥油灯后一直观望着门外的她,想必以为她是生命无以为继的疯女人,也来此寻求佛祖庇佑。

    这次旅行,蓝洸也并未邂逅任何异性。每日只是徒步穿梭于异域街市、去小摊吃东西、阅读、仰望蓝空、大口呼吸,过着“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的生活,像在修行,清心寡欲。

    古希腊的运动员被戒除俗世的男欢女爱,实行禁欲主义,这一切都为使自己的身形更加健美。苏蓝洸想必也如法炮制,戒除凡俗欲念,但却并未因此而获得健美身体,反而愈加单弱。

    在拉萨的小酒馆,有希腊风的英俊男子来到吧台,同她热情搭讪,她伏在吧台上,亦态度冷淡,懒慢不交一语。他只好耸耸肩,做森森然摇头的动作,悻悻走开。

    游离在俗世的边缘地带,她感觉自己似乎已遗失了性别,每天穿宽松棉布衬衫和牛仔裤,不知自己是男还是女了,仿佛已寻回自我初心,静坐在时间之上,任窗外流光飞影,火树琪花,却仍不动声色,安之若素。

    清沣依然没有电话和短信,已杳然如梦。

    “手机是不是坏了?”蓝洸重启手机,关机,再开机,拨通移动公司的号码,打过去,那边传来甜美女声。得以确定手机是安然无恙的。

    “手机没有坏。”

    难道清沣已决计同她断裂吗?誓作古今第一好丈夫、好父亲吗?

    按捺已久,蓝洸很想打通电话给他。她坐在小旅馆的床沿上,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他的号码,踯躅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按下拨打键。

    也很想打给小绿,问她近日调理得可好?胎儿是否一切正常?“可她想必已恨死我了”。

    如此,安静待在自己的世界就好,像只安静的猫,不多说一句话。不去扰乱任何人。这样,也算一种福报吧。她想。

    她最终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清沣,你真的忘记我了么?”她又不免心底牵动,此时,小腹却突然疼起来。

    出来这段日子,她得了严重便秘症。不知是心情原因抑或整日奔波,生活不规律,有点水土不服。每日须买水果在旅途中食用,但迟迟不见好转。

    本打算速速回去上海,但她又想起好久未回去看父母了,因此兜兜转转,又回到玉枫的老家。

    父亲仍驾那辆破旧的白色小货车去高铁站接她。

    天气澄和,风物闲美,江南有情。坐在父亲的小货车上,一路烟柳空江,蓝洸重回往昔那熟稔温润的江南图画中。

    家里的五金店铺内新辟了一小间,作起坐间用,在墙上凿开一个洞,镶上玻璃,正对着外面店门,人坐在里面,可随时隔着玻璃,查看店外动静。

    小屋内有台小铁炉,冬日可一边围炉烤火,一边看店,两全其美。

    以往冬日,父母为守店,只能坐在店外凳子上,以致手脚都生出红肿冻疮。

    有张单人床,所铺被褥是蓝洸中学住寄宿学校时用过的。看着旧床单,令她想起自己青涩少女时代,被单上印的紫色薰衣草、金鱼、白帆虽然还有,但都已褪色,变得模糊不清。

    蓝洸返家,母亲如逢喜事,早早起来,拖着有骨刺的一只瘸腿,开始文火细烟,烹茗煨汤。已全然忘了自己的腿疾。

    枣泥山药糕一早制好,在锅里温着,满屋都荡溢着奇香。

    蓝洸掀开锅盖,忙不迭用手捻了一块吃,伴着痴笑。父母相对忘言,心里顿时生了颜色,但又很快起了褶皱。当然是为蓝洸的事。

    但母亲亦是端庄秀美的女子,大眼和蓝洸如出一辙,希腊式高鼻梁,头发黑亮,惯常盘低低的中国髻。

    只是已届中年,她略微发胖,胸部下垂、赘肉隐现,但依然秀明贤达,同蓝洸父亲几乎过着服食朴简、荆布粗粝的生活。

    蓝洸每次看母亲的面庞,都觉得她那大而深沉的眼眸里,藏着对世事苍凉的宽宏与慈悲。

    她总觉得母亲像圣母玛利亚,但母亲没有抱着她照过圣母怀抱婴儿的世界名画里的那种相。母亲对家人和店里生意之外的任何事都不能起劲,也总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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