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靛蓝色的流年 > 第二十六章 外滩十六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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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这段日子,苏蓝洸的生活在黑色暗流中递进。

    清沣约过她几次,她悉数拒绝。她忘不掉小绿那对凄楚的瞳孔。

    她挂念小绿。自从那天与小绿不欢而散,她便一直躲在公寓,再没联络任何人。也不想被人找到。白天关机,睡觉前打开,看到很多未读短信。除了清沣发来的以外,剩下的无非就是编辑催稿、房产广告及让她汇款给对方的诈骗信息。

    清沣发来十条短信,说想同她晤面。

    有一条是这样的:“你是写小说的,感情当然随波逐流。”因上次在北京,她曾说过,必要的时候会同他晤面,但她却一次机会都不给他。

    见面后又能怎样呢?小绿即将生产,清沣将升格为父亲,他们将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事实已不可逆转,一切动作都是多余,届时自己只会沦为跳梁小丑,引人围观讪笑。

    逐条阅读完短信,蓝洸清空手机收件箱,关机,睡觉。

    她有时也感到后怕,因怕清沣知道她令人震惊的过去,但还好,她并没有告诉他关于以前的事。

    她在他心里仍是纯净而美好的吧。

    蓝洸也会读点佛经,从中洞烛,世间万物都是因缘和合而生,而灭,凡俗人之间的情缘,执着是苦。

    最终,她决计忘掉他们,在新恋情到来之前,先尝试独自穿过一段黑暗隧道。给自己的人生做减法,来一次大扫除,重新排列组合。

    灵感枯涸时便投入各色书籍。哲学、宗教、社会学、心理学,饿虎扑食般浸淫其中。谁说一个孤身女子终日独居的生活注定是乏味单调的?

    说不准。反正,苏蓝洸生活写意。每日插花焚香,阅读,弹琴,吃酒,跳舞,看黑白影片,何其快哉。

    红色维多利亚沙发上的棕色布熊,每日都嘴角上扬,盯视着她。

    她读到海德格尔的话:人应该诗意的栖居。

    看到这句话,她像触电般,洞见一片璀璨花火,突然意兴阑珊起来,顺手抓起茶几上的餐巾纸和中性笔,俯身写到:

    人的孤独,亦该是诗意的动人的,星夜里有月映衬的,有肖邦的夜曲伴奏的,凸显伦勃朗的油画里细腻深邃的线条,荡溢着蔷薇和郁金香花朵的幽香。伸手触之,有印度绸缎光滑的触感,是蓝紫色的,闪着埃及艳后那冷艳辽远的瞳孔那灼灼的光。此人当喝现磨咖啡,吃草莓薄饼和栗子蛋糕,白色西餐盘里躺着各色坚果和全麦吐司,葡萄酒在高脚杯里泛着朱光,唱机里唱着瓦格纳的歌剧。应作如是观。

    写完,她有些自我陶醉,打算保存好,用在下部小说里。

    这段日子,她的人生仿佛突然空出很多时间,像来到没有时间尺度的星球,足以把自己想做的事统统做一遍。

    将希区柯克的电影悉数看了一遍。

    她尤其喜欢《后窗》、《西北偏北》、《蝴蝶梦》这三部。希区柯克的电影色调鲜亮,黑色幽默轻快沉郁,象征符号与悬疑配乐又富有戏剧性的刺激。

    蓝洸在网上搜到有关他生平的文字。

    “他少年时最喜阅读各式地图、列车时刻表、旅行手册,似乎有遥远的旅途在召唤他。另外,食物会频繁出现在他的影片中,他说,我影片中的人物绝不会吃与他性格不符的食物。”

    读到此处,蓝洸笑了:“他竟是这么可爱的人。”她起身去紫色玻璃酒柜取出苏格兰威士忌,自斟自饮起来。

    杜拉斯的《情人》也得以重读三遍。杜拉斯28岁时第一个孩子夭亡。蓝洸25岁时失去自己的孩子,不禁心脏抽搐,点上一支烟。

    杜拉斯曾对最亲密的女友说:“真奇怪,你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

    呵,的确,为什么要考虑呢?以庄严面目对之,便可避匿各式命途厄运么?一切皆枉然。蓝洸合上书,走到落地窗前,眺望窗外奔流不息的俗世,目力所及,白色天空、灰色云朵,高高低低的城市建筑,人流、车流熙来攘往,她仿佛蓦地洞见一片辽阔大海,白浪茫茫、波澜壮阔。凭楼远眺,那壮丽雄奇的大海令人会产生跳脱豁然之感。

    但清沣所钟爱的事也不是没有影响到她。她试着在家里听大提琴曲,也渐渐迷上这种音色,沉郁、圆润、厚重,如同踩在厚厚雪地上,深沉宁和,时不时会有圣诞树上花火璀璨那样的奇景出现,点缀在音乐中。

    蓝洸又独自去古典音乐书店,买回一堆大提琴的演奏CD,有巴赫、德沃夏克,以及一些室内乐。

    她没再养猫。更不去茶坊酒肆那种场所独自萧索、顾影独醉。

    她记得书房的书柜里一直有本米什莱的《女巫》,但现在想重读它,它又不出现了,好像故意跟她玩“躲猫猫”似的。

    清沣有来找过她。她穿白色吊带棉布裙,从猫眼里看到是清沣,便立刻屏气敛息,假装不在家,蹑手蹑脚,折回房间。

    在房内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才渐渐恢复动作。

    “一切早已明日黄花,驷马难追了吧。”她无尽疲惫地想。

    又转而寻找新的乐趣,比如关心粮秣与蔬果,从柴米油盐、肥皂、水与太阳中找寻实际的人生。看附近的德国超市发布折扣信息,便半价买来新式意大利烤箱,照着食谱,做杂粮窝头与西式甜品。

    有时,她也听昆曲,是她家乡的曲调。她爸妈也总听。

    一日,去附近小菜场采购回来,手里拎着沉甸甸的一日三餐食材,路过一幅巨大的电影广告牌,清丽白人女子长发拨散开来,着白色上衣、大红百褶裙,正对着路人巧笑倩兮,像一朵白色玫瑰,挑逗着路人的神经。蓝洸便临时起意,要去做一条一模一样的。

    翌日便坐地铁,去外滩十六铺,面料市场,她走进一家绸缎庄,专注问老板要布料看。

    选中一匹布,大红底上飞着白鸟,她让裁缝做成百褶裙。搭配白色开襟薄毛衫、白色吊带背心。光脚趿着白球鞋,刘海太长,又去理发店剪了齐刘海,效果立竿见影,立刻显得稚嫩了,又在心里暗笑。

    这条触目的百褶裙在秋风里翻转,她看上去益发骨瘦形销了,也像朵白玫瑰,但,是那种不具备挑逗意味的玫瑰。

    又去跳蚤市场淘了一顶复古的中世纪白色宽边帽,帽子右侧缝着大朵绸质粉红色玫瑰。以后每次出门,她都戴着它,去小饭馆进食亦不摘掉,食客们没办法,不得不纷纷侧目。

    蓝洸像是完全沉浸在她单身汉的生活里,乐不可支。

    但公寓每日地无纤尘、光洁可鉴,即使状态再不好,她也要每日保持房间整洁,这点完全继承她母亲衣钵,似对洁净有种病态的迷信。

    期间,母亲来过三次电话。

    母亲说:“你小姑姑的女儿这次全国古筝比赛又拿到一等奖,每次都第一……”

    “噢。”蓝洸两只手不住缠着电话线,木然答。

    母亲又说:“你二表嫂刚产下第二胎,这次终于是个女孩儿……”

    “嗯。”蓝洸又将缠紧的电话线圈松开,木然答。

    蓝洸只觉涌心塞眼,莫名悲哀。她好想对母亲一吐为快,把近日发生的事和盘托出,然后说想立刻坐高铁回去,躲在母亲怀里大哭一场。但她知道,不能说,自己此刻的状态也不允许她回去。

    终于汇报完亲戚家的连连喜事,母亲又问:“近日身体可好?”

    “嗯。一切好得不得了。事业蒸蒸日上,追求者也络绎不绝。每日高兴得都不想睡觉。”蓝洸不再拨弄电话线,专注描画出一幅祥和画面给母亲。

    “那就好!这次眼睛擦亮,多处处,再做决定。另外,还是要注意吃饭,多吃点,要吃胖点啊。”

    母亲一直都担心她生育后,身体未调理过来。

    “嗯。知道了。每次都吃很多呢。下次回家估计成肥婆了。哈哈。”蓝洸在电话这边踢着一只腿答。

    挂上电话,她又忙伸手去拿烟盒,迅速点燃一支烟,手略微抖动,不一会儿,便向空中吐出一个烟圈,像在吹一只很大的泡泡。

    她烟瘾空前加重,吸烟姿势也益发优雅洒落。

    一个人茕茕粥粥,时间在永无止境的孤独感中迅疾消失,像投入黑郁海底,无人救拔,又像武侠小说里的独孤求败。

    子夜歌里说: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欢呼声,虚应空中诺。苏蓝洸觉得这首诗仿佛为她而作,就像失恋时,每次听到伤心情歌,都像在唱自己。自己是自己的观众。

    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弹琴。又害怕扰民,遭来投诉,便只踩着弱音踏板弹,钢琴竟像个轻度哑巴了。

    不过,暌违已久,蓝洸终于又发出去一部短篇,名字颇长,叫《搽桃红色口红的埃及猫》。

    她自认这部小说的情节很引人入胜,但也引来无数争议。不过,最可喜可贺的是,一间有名的电影公司欲将其拍成电影。蓝洸虽窃喜,但仍平板地答复对方说:“要认真考虑一下。”

    她前段时间每晚耿耿不寐,泪下霏霏,脑袋混沌潮湿,像一块浸在红酒发酵桶里的抹布,醉醺醺,不干燥,不洁净。

    她想先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口吞吐清新空气,将身体洗刷、晾晒,希望睁开眼目时,所看到的,是自己一具簇新肉身,干燥清亮,手洁心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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