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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噢,没事。”蓝洸说着,立刻自清沣手里抽出自己受伤的手。
“我现在陪你去医院处理伤口吧。”清沣急道。
“谢谢,不用了。这种小伤口过几日便见好。”蓝洸微笑婉拒,又转身,扭开水龙头,冲洗伤口。她素常坚毅惯了,娟秀外表下一直潜伏着男子气概的。
小绿立即蹲下身,拉开白色橱柜的第一格抽屉,拿出创可贴,替蓝洸包好。
看蓝洸如此粗疏对待自己,清沣怔忡半晌。但对她却愈加敬重和切慕。他的每个细胞都开始照耀在她的光泽里。
而且他颇具绅士风度,很快将滴到血渍的三文鱼淋在水管下,冲净。又手执法式餐刀,动作娴熟地切下去。
小绿见状,立即说:“你是贵客,怎可劳烦你。”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抢过餐刀,麻利地切起三文鱼。面无表情。随着她的快速动作,法式餐刀的刀片在光线里也迅速晃动着,豁亮如白色闪电。
小小公寓的空气此时竟变得微妙起来。
小绿说:“我来负责午餐的最后几道工序。你们先去客室里坐着吧。”清沣便陪蓝洸来到红色欧式壁纸前,一起看画。
看到一幅水彩画,《基韦斯特的落日》,清沣极力赞赏。画面的前景是红彤彤、散发紫光的落日,映得海面一片紫色,迸发层层金光。
“苏小姐,这是谁画的?”清沣饶有兴味地问。
“呵呵。是我闲暇时,为消磨时间,照着一位荷兰画家的作品画的。画得不好。”蓝洸扭捏地说。
“啊。原来是你画的啊。想不到,苏小姐真是多才多艺啊。”清沣连连称赞,心里益发喜欢她了。
“哪有啊。你看,画纸也不好,画笔是劣质的尼龙毛画笔,所以有些地方,用色不是很均匀,细看就能看出来。”蓝洸实事求是地说。
“您真的过谦了。我觉得,画得真是不错。你用那么劣质的画具,都能画成这样,那用好的材料,岂不是要转行当画家了啊。”清沣也实事求是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他说话的片时,已沉浸在画面里不能自拔了,仿佛此刻已身在基韦斯特,正坐在海边的露天咖啡座,靠在白色扶手椅上,一边眺望壮丽落日,一边豪气地喝灌装啤酒,耳廓又不断响起节奏明快的墨西哥摇滚乐。
“既然沈先生这么喜欢,那就送给你吧。”看清沣对这幅画情有独钟,蓝洸便大方馈赠。
“啊。那怎么行?君子不夺人所爱。”清沣不好意思地说。
“这有什么?以后,我还可以再画几幅出来的。”蓝洸真诚说。
“嗯。那多谢了。”清沣求之不得,喜悦道谢。
午餐很快准备妥当。小绿在意大利餐桌上铺设她们吃饭时惯常用的欧式印花桌布,摆放一支装有大束干花的咖啡色细肚花瓶,又将杯盘碗盏罗列整齐。
“沈先生,蓝洸,过来吃饭吧。”小绿过来唤他们。
清沣和蓝洸走过去,坐下,他们座位挨着。小绿坐在他们对面,旁边只有一把空椅子。
“沈先生,尝尝我用橄榄油煎的三文鱼。”小绿夹了一块三文鱼,放到清沣面前的盘子里,对清沣说。
清沣尝了一口道:“嗯。味道不坏。看来,林小姐也是大厨啊。”
“大作家,您也尝一块吧。”清沣说完,又夹了一块放到蓝洸面前的盘子里,对蓝洸说。
小绿静默看着,举着筷子的手停了一秒,心里隐隐不悦,但这是在爱情面前,任何人都会有的第一反应。她转念又暗忖,已有那晚的事,清沣只是出于基本的绅士礼仪才这样的。她竟益发爱慕他。
此时,三个人在公寓里吃着精美午餐,彼得却在公寓楼下不远处的一间小吃店吃桂林米粉,他不能离开,要随时等待老板电话,接他回家。
是晚,清沣像一个欢喜的新郎一样,坐在车子后座,一路吹着口哨。前面的彼得看着老板兴奋的样子,便问:“老板,今天是不是很开心?”
“当然。真想不到,那位女作家竟如此多才多艺,她真的跟以前那些女人不同。”清沣说着,又举起座位旁的那副画,让彼得看,说:“你看看,她画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
彼得开着车,略微转头,瞥了一眼画,说:“老板,我不太懂艺术,但是,我觉得,画得真不错。”
“嗯。你不懂的话,以后跟着我认真学就行。跟着我去了那么多地方,你不可能没有变化的。”清沣像在自言自语。
“是,老板,以后我一定跟您好好学习艺术。”彼得开着车,认真说。
回到家,清沣扭开卧室里的音乐设备,一边听马勒的音乐,一边淋浴,浑身打满沐浴露的泡沫,喜悦至极。
翌日回到公司,他便将那幅艳丽耀目的“落日”挂在自己办公室的墙纸上。每日对之,喜不自胜。观画即如见人,心中不胜其美。
清沣这段时间,也愈加用功。练习上流阶级做派,“暴发户”的蛛丝马迹已然消失殆尽。他的演技已炉火纯青,无懈可击,甚至自信可摘得奥斯卡影帝桂冠。
他照镜子的次数日渐多起来。他对着洋房里的西式穿衣镜,自我陶醉,摆出各种造型,笑逐颜开,如同愉快的西部牛仔。
古有女为悦己者容,那么,沈清沣为苏蓝洸,不仅“容”,而且“习”。他要做足准备,等她朝他走来的那一天,他能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
他开始认真翻起书架上的书籍。华兹华斯的诗、亨利米勒的小说……
于是,他的谈吐、涵养得以在暗夜里不断滋长。
当然,他也曾耗时数日,研究蓝洸写的东西。每日钻研,更觉她高不可攀。
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要帮衬她的事业的。比如,由他来出钱,将蓝洸的小说改编成电影。抑或,聘请数位翻译,将她的小说出版到海外诸国,扩大知名度。但一切似乎看上去有些“师出无名”,她这样的女子亦不会无功而受禄的吧。
因此,他打算挑个时间,约蓝洸单独见面,陈明心意。如果她顺利接受了他,那么,接下来为她做一切的话,也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事了。
“但那天的鲜花卡片上还有林绿川的名字,不过,那纯粹只是出于绅士的考虑。”他想。
他以为像小绿那种流浪玫瑰型女子只会付之一笑的,但未料到她竟如此看重,如承大事。他因此更把表白的事提上日程。
但翌日,公司便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结束后,清沣需立即去欧洲出差,为期两周。
“不妙,时间太久,变数太多。”他心里突然感到莫名恐慌。“但能出什么事呢?两个女子又能出什么事呢?当我回来时,一切一定仍像现在这样平如慈禧太后的镜面吧。”他决定暂时先将表白的事放一放,出差回来,再作考虑。
不过,清沣不在上海的这两周,他也并未停止动作。他差人每日都送花来公寓,卡片上也仍然写着两位小姐芳名。
想到清沣就连出差时也不忘送花过来,小绿益发欢喜。周身焕发生机,动如脱兔,流光溢彩。话变得稠密,语速飞快。她伏案单相思的状貌如同高更的一幅油画《什么时候嫁人》。她不知道,她的至大欢愉却建立在她同伴的隐隐疼痛上,那是新仇旧恨叠加交错的疼痛。
“对伤心的人唱歌,就如冷天脱衣服,又如碱上倒醋。”一听到小绿兴奋地说起清沣,蓝洸就刺痛。
小绿也曾暗自踯躅过,“不能再跟苏蓝洸说了。她一定不好受。”无法疏解时,她便摧残架子鼓,咚咚锵锵,镲片熠熠闪光。
可她忍不住的时候居多,因此,蓝洸愈加煎熬。终日落落寡欢,静如处子,面色沮败,话变稀少,内心幽微不可洞烛。
她冷眼旁观一切,感觉自己变得迟钝,像耄耋老妪,对什么都不能起劲。只是,她依旧套着少女青涩平板的躯壳。每日写东西,抽烟,弹钢琴,做饭,让自己时刻忙起来。
小绿最近抽烟少了。因为,她的上下嘴唇更多时候用来演说。像滔滔不绝的演说家,依然时不时夹着荒腔走板的英文单词。
蓝洸烟瘾加重。不抽烟,不知该何以为继,她面临着巨大的精神瘟疫,忧心辗转,至晚终无晴色。
尽管身处和平时代,但小小公寓竟有战时的况味了。
苏蓝洸知道,她不是不嫉妒小绿的。
小绿瞳孔射出日出般光芒,明亮刺目,会灼伤人。就连她那蹩脚的英文,蓝洸也觉得有点刺耳了。但小绿并未洞察蓝洸这一切变化。
蓝洸觉得,这个栖身在她公寓的来路不明的女子竟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难道九九八十一难,还未够数?要用这最后一难来补上吗?
“可沈清沣爱的是小绿,不是我,何必执着?”苏蓝洸终于放下。
这天午后,她们一起靠在卧室的白床上抽烟。相对无言。
房间的气压是黑沉沉的。似有人撒下一张巨大而不透气的黑网。
“我会好好祝福你们。”蓝洸吐出一个烟圈,淡然说。
“哈,干嘛这么深沉?”小绿也吐出一个烟圈,故作轻松地说。
小绿知道,她们是与孤独感和无力感一起作战过的盟友。情谊甚笃。
在她心里,蓝洸就像一只脆弱小猫。她愈加放心不下蓝洸,内心不免百转千回。
但她内心的底色却始终是喜庆的,是孩童时代,村子里有喜事的人家,房子里铺天盖地的红色,血腥的颜色,世界末日般的狂欢。
这个月,小绿的例假迟迟不来。
蓝洸陪她去医院作孕检,结果呈--阳性。
看到结果,小绿竟瞬间落泪。她这是欢喜过头的眼泪。
“但这样一来,嫁给清沣定是十拿九稳的事了吧。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待清沣出差回来了。”她想。
知道小绿怀孕的这一秒,蓝洸立刻想到自己的孩子。她也没有一刻是不想念孩子的。
但,那早已明日黄花了。她的孩子已抛弃了她,她现在唯一的寄托就只有小绿,虽然小绿也可能要离开她了。
回到公寓,她很快恢复心境。一切以小绿为重。
蓝洸逐渐减少工作量,全权负责家务。去菜场买菜,研究孕期食谱,做营养且可口的饭菜给家中孕妇吃。
蓝洸申嘱小绿不要再听摇滚乐,代之以舒缓的古典乐曲,譬如,勃拉姆斯的摇篮曲,舒曼的小夜曲。但小绿偶尔还是会叛逆,趁蓝洸去厨房间时,偷偷戴上耳机听聒噪的朋克。就像不听话的小学生。
是日,蓝洸在厨房间辗转,准备午饭。抽油烟机在隆隆地轰鸣着。而客厅唱机里却正放送一支铿锵的摇滚乐。小绿躺在客室的红色维多利亚沙发上,一边舔着巧克力味的雪糕,一边用双脚打拍子。
仅一个月,她腹部尚不明显。“嘿,苏蓝洸此时忙着做饭,没空管我,正好啦啦啦,放纵一下。”她愉快地想。
这张唱片是小绿去年在唱片店里选的。暗黑色系的金属音乐,有点中世纪的哥特风,那是小绿的天地。整首乐曲都洋溢在热闹的打击乐中,只有结尾部分突然转换风格,略带凄凉的意味,小绿舔着雪糕,听着已至尾声的乐曲,作沉思状。“怎么像极人的命运,全程都热热闹闹,结尾却如此冷清寂寞?”她心里不免怅惘起来。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时间竟飞速逝去了。
两周后,清沣自欧洲出差回来。他回住处简单收拾后,便第一时间赶来公寓。
清沣带来西班牙南部的粉色天竺葵和欧陆各国的精美点心。
见到清沣,小绿雀跃。
她和蓝洸已商定,在清沣回来的当天,由蓝洸把清沣约出来,单独见面,将怀孕的事向清沣和盘托出。
那么,就是今天了。
蓝洸将清沣送来的花插在描着兰花的蓝色瓷盆里。天竺葵艳丽的一团粉色,耀人眼目,小小公寓瞬间被照耀,像来到奇异的国度。
清沣说:“这些点心分别自法国、德国和英国最正宗的店铺购买,味道极佳,请二位品尝。喜欢的话,下次我再带些回来。”
他也已决定,回来这天,就约蓝洸单独见面,告诉她,他的决定。
那么,也是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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